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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物與發(fā)現(xiàn)時代

第四章 與探索者們

  地牢在巖石中,自沒有任何窗口,只有幾條縫隙里修筑的氣道供通氣。帶著臭味的空氣在室內徘徊不散,引人窒息。

  幾個囚客湊到了剛剛開過的門旁,可能是想要呼吸新鮮空氣,但牢房藏在巖石的深處,新鮮的空氣門外也是沒有的。石牢的四周都有一片會發(fā)光的石頭,借著光,囚客們可以互相辨認其中的人影。

  外面的士兵們在離開前,友好地問了一句:

  “你們兩位能吃什么?”

  顧川只能用龍心角讀懂他們的語言,他不知道蛇是怎么安排的,也不知道蛇是否告知了士兵他能讀取心靈這一事實,只試探性地回復道:

  “紫草即可。”

  隨后墻外了無聲息,士兵們不再發(fā)話,可能已經走了。

  顧川猜測,這種特別的交流方式,這群士兵可能極為熟悉。

  墻里的囚客們對此保持沉默,面色陰郁,多數(shù)人將目光放在探索客們的身上,卻并不說話。面對兩個新的囚客,最先出聲的是個小個子。

  其實也不是特別小,只是與高大的載弍、或者石牢里其他的囚客相比,顯得小而瘦,長得是個人樣,意外得比那群彩繪人更接近落日城的人系。外表看不出年齡,但不會很老,身子很瘦,皮膚發(fā)黑。他身后系了頂粗大的披肩風帽,遮住了他的布包和毛毯。他的臉上長著幾處疤痕,衣服只能算是一塊破布,鞋子已經穿破了。他的眼睛很漂亮,看起人卻有點哀愁。

  顧川對他的模樣感到親近,他看到與自己相似的人自然也分外驚喜,他做出許多個手勢,一邊比劃一邊說:

  “你們好呀,你們是因為什么緣故進來的?你們聽得懂我說的話嗎?外面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從發(fā)音來看,這人說的不是他的種族的語言,而是門外那群在身上做彩繪的族群的語言。但相比外面的人,他說得要生硬一點。

  顧川從龍心角大約理解了他的詢問。

  他把龍心角從自己寬大的防護服里緩慢地移到自己的衣肩下,靠近自己的腦袋,委婉地回答道:

  “我們倆是因為一些沒有害處的理由進來的……他們說我們應該很快就能出去?!?p>  小個子對腦袋里響起的話吃了一驚。顧川從他的思維中看到了一連串的聯(lián)想,那些聯(lián)想里,都有蛇或者與那條長腳的蛇類似的其他的蛇的景象。

  小個子喃喃道:

  “蛇也是這么交流的……”

  他不再那么親近或驚喜了。

  他冷淡地說道:

  “我們在被關進來前,都以為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他們說的很快,足夠我學完他們的語言。他們現(xiàn)在還在說很快……那么,你們‘很快’也會懂了。”

  他的思維中開始閃現(xiàn)一些怪異的他的旅行的圖景,在龍心角不直接相觸大腦的情況下,顧川讀不清晰。

  獅子頭的載弍站在顧川的身后,不多發(fā)言,只默默觀察四方。牢房整個是從巖石里挖出來,想要離開這個牢房,只有一路鑿穿巖石這一個方法。在石光微弱的角落,有四五個與他相似的外邊是有毛獸皮的囚客正在棲息。這群獸人模樣的家伙可能是一起出發(fā)的。

  而在光下,除了這穿亞麻布的小個子,還有三個纏著厚厚的衣服看不清內在的東西,和另一個沒有人形的有點像是一個長刺的蛋的東西正面對面坐,兩只手對著擺了擺去,可能是在做什么桌面游戲,載弍并看不懂。

  至于更暗處的囚客,載弍不想開啟玻璃眼放光,也就實在看不到了。

  這石牢里的人種模樣極其多。有些人的模樣,讓載弍想起了大荒上的異族。不過模樣在齒輪人看來,都還不算出奇。只是這群囚徒們的兩三抱團,互相巡視的目光,則讓載弍有點煩躁。

  他聽到顧川說道: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是在騙我們嗎?我們的同伴還在等我們回去……”

  少年人凝重的面色讓這比他稍矮的小個子感到愉快:

  “那就說不清啦,我也沒說他們在騙你們,這都是你自己猜出來的。”

  他又問:

  “你們在這里多久了?”

  “時間……沒有人可能知道一個黑暗囚籠里的時間。”小個子耐心地回答說,“但我可以告訴你,下一次他們送餐過來,我就吃足一百頓飯了。當然,我不知道你們要不要吃飯,你能明白就明白,不明白也就不明白?!?p>  小個子說到這里,一個纏著厚布的人抬起了頭。這厚布囚客陰沉地、用說得蹩腳、又斷斷續(xù)續(xù)的彩繪人的語言問他:

  “你自言自語,他是怎么和你說話的?”

  小個子說:

  “他有類似蛇的能力。你現(xiàn)在的想法,他大約也能讀到。”

  “他會不會是懸圃的囚犯?和我們并不一樣?”

  “這……”小個子面露猶豫,“如果是異龍們的囚犯的話,不該和我們關在一起吧?”

  他們的想象發(fā)展迅速,顧川保守的對話方式叫他反落入到一種受懷疑的處境中。

  年輕人意識到這點,便匆忙地答道:

  “我們與蛇沒有關系,我們是從遙遠地方來到這里的探索者,想要了解到遠方世界的邊界。我們是剛剛在這里,在紫草叢中辨認風向的時候,被那條蛇和它的手下抓住了。”

  小個子抬起眼睛看他,顧川沒有帶玻璃球罩,裸露在外的面龐,讓小個子感到親切。縱然同為人系,盡管仍然存在一定的差異,譬如他們的族群額頭通常更寬闊,下巴也更圓潤,但和他的族群那么接近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也是很少的。

  而少年人的說法,也并不叫他起疑惑,反叫他一陣心滿意足。他說:

  “果然你們也是外鄉(xiāng)人。我就說這個牢房是他們專門用關外鄉(xiāng)人的,終歸還是要放我們走的?!?p>  “我們來到這里還沒有幾天,被那蛇抓住的時候,我們才知道這里原來有那么一個文明的世界……”

  小個子是個愛說話的人,他將顧川的來歷說了出去,囚客們望向少年人的目光便不再嚴厲。他們各自低頭,做各自的事情,好像已不關心這同樣被鎖在石牢里的獄友了。

  顧川和載弍靠了一面墻坐下。載弍不說話,自稱不喜說話。

  而小個子仍然關心他們的來歷,就坐在顧川對面,問他:

  “你們是從哪里來到瓊丘的?”

  瓊丘,小個子說,就是異龍語言中這片紫色的群陸的名字。而懸圃則是瓊丘比較高的地方,但小個子也不太清楚懸圃在哪里,他是走下面的路,躲避不時飛起的陸地,來到這片地方的。

  顧川說:

  “我來自一條大河的邊上?!?p>  “大河邊上……”

  小個子被這個詞吸住了注意力。

  顧川繼續(xù)不急不忙地說道:

  “我的故鄉(xiāng)就在河畔,那里有一座用石頭、金屬還有木頭搭建而成的城市,叫做落日城,是一片很美麗的地方。我住在落日城外,你們呢?”

  小個子聞言,突然站起身來,露出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他仔細地端詳年輕人,好像要從他的眼睛或面頰上尋求某種他所說的話是真是假。

  好一會兒,小個子嚴肅地說道:

  “我沒有聽過落日城,那片地方我沒有去過……我是從日峽來的。日峽你們聽說過嗎?你們可以叫我尋水,尋水是我的名字。我也是一位探索客,我一直在尋找水草豐茂的地方,已經走了很久,也走過很多土地了?!?p>  尋水,顧名思義,即是尋找水源,聽上去像個假名。

  而日峽,顧川并沒有聽過。

  他搖了搖頭。

  那時,渾身長刺的圓潤的東西看到尋水的表情,就在暗淡的光下問纏布的人。

  “尋水怎么興奮起來了?”

  纏布的人說:

  “那定是那人的聲音在他心里說了什么唄。他大概聽到了和水有關的事情吧,聽到水他就會這樣子?!?p>  尋水不在乎這些獄友們的議論,只盯著顧川問道:

  “大河是指寬大的水流嗎?”

  顧川說是的。

  他就露出意外燦爛的笑容了:

  “能和我說說你的故鄉(xiāng)嗎?它在哪里呀?水很多的地方,應該很美吧?”

  年輕人點了點頭,又問他:

  “你很喜歡水嗎?”

  與他同樣的年輕人的笑容就更大了。

  “喜歡啊……我不知道你們要不要喝水,但我是要喝水才能活的?!睂にf,“不過我的家鄉(xiāng)是個缺乏水的地方,大家都在往地里不停地向下挖啊挖,想挖出水來……我受夠那樣的生活了,就跑出來,想要尋找水源?!?p>  石牢很大,但很安靜,只有人拍著手,或挪動自己身體發(fā)出的摩擦聲。光線勾勒了囚徒們面龐的輪廓,他們都在墻的一角,聽到了尋水不停的言語。

  有的人在嘲笑他,有的人則暗中抱怨他的聲音太大打擾了他們。封閉空間里的集體生活對于相當一部分囚徒來說是難以忍受的折磨。不過尋水已經很熟悉了。他認真地看著年輕人。

  年輕人琢磨了下,又問尋水:

  “你已經旅行了很久了嗎?”

  尋水走了幾步,同樣靠在墻上,也就是靠在這兩個新的獄友的身邊,說:

  “是已經很久了。但還沒有見過你說的那樣的‘大河’呢!因此,聽到你說到大河,我就很好奇大河會在哪里???”

  顧川在這里認不清方向,指不了北方,斟酌了一下說:

  “你來到這里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一片云海?!?p>  尋水眨了眨眼睛,講:

  “我知道啊,人們說,所有的云都是從那里飛起來的?!?p>  面對同樣求知的探索客,顧川毫不吝惜地分享道:

  “那就見到了,往一個方向走,穿過了云,就會達到一片全是霧和水的地方,穿過了云霧,會是一片全是沙子的地方。穿過了全是沙子的地方,就會看到全是堆積起來的土的地方。穿過了全是土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一條寬闊的大河了。河水上閃耀著太陽美麗的金光,兩邊都是綠色的、或金色的麥浪,那里就是我的故鄉(xiāng)。”

  尋水露出了憧憬的表情:

  “這樣呀……那真是很好的……好啊?!?p>  顧川不無得意地說道:

  “我出生的地方自然是世界上極好的地方。”

  “那你又是為什么出來了呢?”

  尋水好奇地問。

  顧川也露出微笑了,他說:

  “這個理由簡單,因為人、至少我,是決計不能忍受在一個地方呆到死而做一件事情做到老的。”

  尋水露出了呆呆的表情,他并不太能理解話中的含義。

  石門發(fā)出一陣推移的聲響,開了一個縫隙。

  這是士兵們帶著囚犯們今日份的食物到來了。

  顧川走過去,剛想要對縫隙里的士兵追問關于蛇的和召見的事情,卻只得到一個冷漠的拒絕的面龐。

  他知道事情就像尋水所說的那樣,變得糟糕了起來。

  他倒是不怕短暫的牢獄之災,他有耐心等待蛇的對線,也有信心抓住某些瞬時的機會逃出。

  主要的擔心在于夢生、死或生號還有……初云。

  這個滿目紫色的新世界絕不安寧,換而言之,也絕不簡單。假設這里確實的,在發(fā)生一場有預謀、有反抗的戰(zhàn)爭,那么死或生號也是危險的。

  漂浮在空中的島嶼群,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靜。

  在茂密的紫草叢中,許許多多的士兵或剛剛征召為士兵的士兵正在小心地行進。他們正在紫草叢中布置他們的機關和防線。

  偶爾抬頭遠眺,這群士兵就再度看到了那從云堆深處飄出的巨大水體。

  水體在陽光下反射著金燦燦的光芒。

  那時,夢生才剛剛飄回橢圓島所在的地方,左右晃晃,卻沒有見到任何的人影。世界一片沉寂。

  初云也才剛醒。

  她醒來的時候,船內空無一人。而她打開門的時候,等候已久的小齒輪機發(fā)出連續(xù)不斷的叫聲,好像要哭的孩子一樣,抓住初云的肩膀,拉著初云就要叫她往外部觀察總室走。

  初云平靜地說:

  “一項一項慢慢來,不要緊的。”

  小齒輪機不會說話,但它識字,也聽得懂人話,因此就在玻璃書上指字,硬拼出了一句話來。

  “載弍和顧川都沒有回來,并且找不到了,是嗎?”

  初云的面色認真了些。

  小齒輪機匆忙地點了點頭。它知道這是肉做的人的動作語言。

  另一個問題則在于蛋蛋先生也不在。

  初云一路走去,很快在外部觀察總室找到了蛋蛋先生留下的一頁玻璃書。這玻璃書是它之前常玩的紙牌。它在上面,叫小齒輪機用齒輪人語刻了一行話:

  “我去尋死了,你們不必擔憂我。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照顧~混混沌沌先生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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