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廣陵城頭

　　垣閬尷尬笑過，速速引來筆墨，盤坐在地，以膝蓋作為書案擱放著紙張來書寫，一陣腕骨風(fēng)情激昂書紙間，方才滿意地拿起紙張抖動顯擺了一番，特地晃撘給傍邊的戴明寶看。

　　戴明寶熟若無睹。

　　垣閬招來一個身形矯健的親近兵士，將書信卷成紙棒，令其速發(fā)廣陵蔣成處。

　　戴明寶走出帳外，眺望夜空繁點，只得北極最亮，他并不懂星象什么的，卻是覺得夜晚人間最靜佳境也不過是這片亙古至今一直都在的熠熠夜空。

　　他幼年清貧，除卻讀書，平日閑時處也就是看著這片天人共享的天空。他吃過窮苦活，得遇書籍養(yǎng)性正風(fēng)骨，少年時在鄉(xiāng)里頗有美名，后來得遇今上的賞識，出入典簽隨劉駿一路輾轉(zhuǎn)，方才成就了如今的戴給事中大人。

　　晨曦劃撥夜空，海邊天外泛起了一抹魚肚白。幾連日夜的舟馬勞頓，他的眼瞼萌生了睡意，他信步走了簾帳，卸下鎧甲，以臂枕之倒頭既要入睡。

　　簾外傳來稀碎腳步聲，戴明寶打開眼瞼，只見垣閬蹲身對視，笑容諂媚。

　　“明寶兄，吾未有設(shè)立軍帳，今日...咱倆擠一擠?！?p>　　戴明寶側(cè)頭轉(zhuǎn)過身去，掏出了一床被單，扔給了垣閬中。

　　“自己找個地，騰鋪著就將睡了。”

　　賬外，馬喑林嘯，酒器縱落。兵士們的鼾聲如雷，此起彼伏。邊角落的守衛(wèi)強(qiáng)撐著眼皮繼續(xù)巡邏，他們在等待著正午的飯點換哨。

　　同日，京口瓜洲渡北岸五里處。

　　王行急遣一封信件交付于蕭禮，同行而來的還有一個木盒。蕭禮迅速看過信上的內(nèi)容，將方木盒收納入懷。依舊是那不副不為所動的面癱臉，只不過這次王行從中窺見了蕭禮眼眸劃過的一絲凝重。

　　蕭禮引火銷毀了信件即驅(qū)馬趕往廣陵。

　　日暮，王府典簽蔣成收到了垣閬那邊送來的信件，他搓指打開了信棒子，細(xì)細(xì)閱覽，面色大為惶恐，不禁在桌沿邊反復(fù)踱步，這時的他方才了解到了前些日子江智淵在自己面前止不住步的慌亂。

　　垣閬一行人令他午夜時私開城門，迎接他們?nèi)氤?，只說是朝廷旨意，并不論目的為何，可縱然蔣成在如何迂腐，垣閬給的意思已然尤為明顯。不告刺史傳應(yīng)典簽，再加上近來關(guān)于竟陵王不軌一事為人云亦云的情況，想來也是一道血光之災(zāi)。

　　他難以拍板決定，只得半晌撓首搔發(fā)。

　　蔣成與妻兒吃過晚飯以后愈發(fā)煩躁，不知到底如何才是好。再三思索之下，他跨出府門，去拜訪了一趟身為王府舍人的許宗之。

　　一臉憂患的蔣成向其報告了垣閬來信。

　　許宗之耐心的聽完蔣成的報告，期間面目和藹，并無惡意，待其述告完原由以后，許宗之面色頓變，當(dāng)即喊來部曲。

　　“許公這是何意？”蔣成老臉懵得很，兩鬢白發(fā)四處飄散。

　　“吾予一片冰心待你，豈遭如此回禮?！?p>　　許宗之面色蠟黃，不作回語。

　　部曲迅速擒拿住了蔣成，蔣成一番哭喊許宗之不人道的掙扎過后，許宗之以不軌罪名將其收押入獄。

　　夜出，戴明寶令黃回整合隊伍，在垣閬的一聲令下，五百騎鐵馬齊發(fā)廣陵。

　　蕭禮抱著一把為布條纏繞的鋼刀，單腳倚石背靠在竟陵王府附近的一堵風(fēng)火墻邊上。

　　暫且收拾完蔣成的許宗之連夜入王府，劉誕已然安榻入睡。

　　許宗之急要之間也顧不上冒犯什么的，一頓急敲喊叫劉誕所在的寢室。

　　“王爺！王爺??！王爺！?。　?p>　　“什么事？”劉誕的話音很是不悅，像是剛被吵醒了一樣。

　　“有事明日在...”劉誕沒有說完，轉(zhuǎn)而拿開身上纏繞著的玉臂，他聽出了許宗之的急切。

　　一陣稀疏穿戴好衣物過后劉誕打開扇門，許宗之當(dāng)面向其稟報了蔣成于垣閬暗通曲款，恐要謀害王府的事件。

　　劉誕勃然大怒，當(dāng)場立跳。

　　“夜發(fā)廣陵，不報身為刺史的他，去私信一個典簽，其中貓膩可想而知。他劉休龍還真是終究不肯放過孤。

　　嗚呼哀哉，何至此哉！”

　　依是一襲白袍的許宗之立侍左右并無妄言。

　　“速傳孤令，令申靈賜主領(lǐng)中兵，召集王府部曲和城中守衛(wèi)，夜宿城墻，務(wù)必萬無一失?！?p>　　過了兩柱香時間，劉誕親臨城頭，申靈賜、賀弼、范義等人皆候在。夜里墻頭大宋纛旗依舊徐徐飄揚(yáng)。有私通害主罪名的蔣成也被提上了城墻跪服在地，嘴中因為塞了塊厚布而不得言語。

　　劉誕當(dāng)著眾人的面宣告了劉駿不仁，欲要矯殺他的言語，即刻下令赦免廣陵城內(nèi)那些作為奴隸的工人和被關(guān)押在牢獄的囚徒，能力者盡數(shù)充入公府，供府調(diào)用。

　　夜色漸漆，料峭春寒仍然在。城頭數(shù)里外傳來了馬蹄滾滾的聲響，稍之鐵甲漫過邊寰線，在月華下映顯出它的寒鑠。

　　垣閬與戴明寶引馬當(dāng)先，黃回侍與偏后側(cè)。

　　戴明寶縱馬望去，竟發(fā)現(xiàn)這廣陵城墻如此巍峨，怕是得有三丈城高，要知道如今天下里的城墻可大多都不足兩丈，由此可見劉誕這幾年下來的經(jīng)營功夫。要知道后面的盛唐時的長安城，城墻也不過二丈多一點高而已。

　　旋即萬馬齊喑，五百騎騎兵停滯南墻二十余步前。

　　“吾乃新任兗州刺史垣閬，路經(jīng)廣陵，借宿一晚?！痹伕吆舫情T之上。

　　墻頭大宋纛旗虛化飄揚(yáng)，城垛篝火吱啦燃燒，卻是不見人回語。

　　“閬中兄？”戴明寶轉(zhuǎn)臉看向垣閬。

　　兩人跨馬相對，靈犀相同的是臉上皆是錯愕。城門怎么沒開？蔣成人呢？

　　“蔣典簽?。俊痹伬^續(xù)高呼。

　　半晌仍是無人反應(yīng)，垣閬面色難堪，如此就顯得他很呆。

　　戴明寶面色凝重，當(dāng)即命令兵士們整肅軍容，握好兵器。

　　風(fēng)息止住，細(xì)石可聞，驀然墻頭作祟，隱約傳來像是哀嚎而又不得以的啊嗚聲。

　　城中蔣成府內(nèi)書房中的數(shù)十書架典籍如多米諾骨牌接連坍塌，來得猝不及防，簡若無中生有。書頁作踐倒，妻兒聞聲而望，頓然抱顧一團(tuán)泣不成聲。

　　驀然城頭上一顆血球滾動下來，下墜過程中，那頭烏發(fā)為鮮血澆筑，血水如墨灑濺過城門，濃稠且溫?zé)岬难c滴黏到了垣閬的籠帽上。

　　垣閬睫毛不禁一眨。

　　那是一顆被砍落的人頭，幾經(jīng)轉(zhuǎn)動得以令其看清面目，正是蔣成的臉面，死不瞑目。

　　啪的一聲，血球炸地，入土的那一側(cè)化成一灘血紅。

　　垣閬睫毛再是一乍，下視那顆血淋淋的故人發(fā)首，已然血肉模糊。

　　“典簽蔣成因為意圖謀害親王，臨陣被賜死。”一襲白衣的許宗之出現(xiàn)在了垣閬的視野中。

　　“垣刺史，別來無恙呀??？”劉誕探出頭來，笑容恣睢。

　　“你...”垣閬直錘胸口，他們管身首異處稱為賜死，滿目哀嘆后隨之而來的是眼眶發(fā)紅，血絲猙起。

　　“蔣公，是吾草率行事了。你且安魂，吾必以劉誕之血祭奠汝魂?！贝髅鲗毧v身下馬，他和蔣成雖然都是出身寒門，卻也只是點面之交。而在此一刻，憂憤的他選擇用劍劃去身上一塊紅袍，掩蓋住了那顆讓人不惹直視的血球。

　　劉誕的急躁秉性更是由此可見一斑，或許現(xiàn)在的城上親王還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自己也會因形所迫選擇軟弱一回。何其嗟呼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