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中秋

　　宗言哪來的親朋？對于傳說會很熱鬧的廟會，他也沒興趣參與，既看不清也沒心情，還不如趁著休息的功夫打坐提升自己呢。

　　中秋當(dāng)天，除了大廚張石頭與妻兒團聚，剩下的都留在店里，宗言是孤家寡人，而老板娘與小翠柳壯的家就在這里。

　　天黑后，后花園成了賞月的最佳去處。

　　今日天氣晴好，萬里無云，天地被鋪上一層白紗，水銀色的光華灑了滿院，也抹去桂花樹的綠意，整個世界都變得黑白分明了。唯有燭光晃動的范圍，才保持些鮮艷色彩。

　　桌上的菜肴葷素搭配，不僅美味營養(yǎng)，而且精致漂亮。

　　老板娘今日親自下廚，整治了這一桌的南方菜出來。盡管與親人相距千里，可畢竟在同一方天空下，賞著同一輪明月，也算對思鄉(xiāng)之情的慰藉了。

　　清夜如水，佳肴在前，開始時氣氛十分愉悅?cè)谇ⅰ?p>　　助興的酒也很好喝，名為“綠春”，有些錢財?shù)目腿舜蠖嗪冗@個，宗言身為伙計，這還是第一次品嘗。

　　與過去喝的濁酒不同，雖然因發(fā)酵不完全而帶有顏色，卻要清冽不少，度數(shù)也高。

　　只是，明月當(dāng)空，又逢佳節(jié)，幾輪調(diào)侃玩鬧后，話題不知不覺轉(zhuǎn)移到各自的家鄉(xiāng)上，愁緒一入酒，人就醉了。

　　不過都是成年人，善于自我開解，稍許安靜后，場中氣氛又重新熱鬧，暢飲的動作更加頻繁起來。

　　柳壯一手端碗，一手支著腦袋，抬眼看向天空，喃喃地說了句：“月亮好大，好美……”

　　“是啊，好美……”宗言點頭，他眼前自是模糊一片，但此時略有醉意，好似又看見了，白茫茫一塊，想來是美的。

　　當(dāng)然，單調(diào)的月亮哪有好吃的有吸引力？他將身子探前，用筷子將那道蒸魚的眼睛摳出來塞進嘴里，細(xì)細(xì)品味后，才喝了一大口的酒。

　　“和尚會吃……”對面的老板娘被他一臉滿足的樣子逗笑了，問道：“這道菜可還滿意？”

　　“好久沒吃到這么好吃的魚了?！弊谘圆[起眼睛，他到古代已經(jīng)兩個月了，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熱衷于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酒肆中牛羊豬狗的肉非常受歡迎，卻少有人吃這些刺多的淡水魚，就算有人點了魚膾，也需提前預(yù)定才會準(zhǔn)備。

　　所以，他一直沒吃過魚。而桌上的這道蒸魚被老板娘烹制地極為可口，半點沒有淡水魚身上的土腥味兒，吃起來非常鮮美。他便沒忍住，這一頓飯全盯這個上了。

　　“和尚是南方人？”老板娘望他一陣，突然追問。

　　“我是北方人?！弊谘糟读讼虏艙u頭，可能因酒意上涌，平常言語不多的他竟有了吐露心聲的沖動，略一沉吟，澀著聲音道：“小時視力就不好，我父母聽說吃魚對眼睛有好處，隔三差五便做魚吃，蒸魚是最常做的。只是后來再沒人做給我吃了，也試過自己蒸，卻怎么做不出那種味道……”

　　周圍氣氛凝滯片刻。

　　柳壯見他說得傷感，身子探前摟住他，笑著說：“既然如此，那就將這里當(dāng)成家，好好做工攢錢，過兩年娶門媳婦，也算安身立命了?！闭f到這里，又湊到他耳邊，用極小的聲音道：“對門鐵匠家的二閨女如何？我看她總對你笑，想是看上你了，你若有心，便求三姐上門給你撮合撮合？”

　　誰知他的話老板娘卻聽著了，瞇起眼睛道：“那姑娘雖說太壯了些，倒是個好脾氣的，會護人，跟小宗還是蠻般配的?！贝搜哉f罷，自己卻先捂住了嘴，而一旁的小翠早笑得趴在桌上。

　　宗言一把推開脖子上搭著的胳膊，然后沒好氣地給柳壯回了個白眼：“咱可不搶你的心頭好?！?p>　　“哎……”柳壯豎眉，待要說什么，可他們的笑聲竟引來了幾只烏鴉落在樹枝上，盯著下面幾個人看了半天，交流一番，可能都聽不懂這些人在傻笑什么，覺得無聊，又哇哇叫著結(jié)伴飛走了。

　　“晦氣……”柳壯嘟囔一聲。

　　宗言卻心有所感，突然吟道：“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好詩?！崩习迥飺嵴瀑潎@：“這詩極有意境，不愧是讀書人?！闭f罷又輕誦了一遍，似在回味。

　　宗言赧然：“只是偶爾聽過，有感而發(fā)罷了。”

　　“不論如何，這般應(yīng)景的詩，旁人可吟不出來?！崩习迥锫勓酝蹋骸靶∽谑怯泄适碌娜?。”她此時竟不再以和尚稱呼宗言了。

　　后者搖頭一嘆，眼中有種復(fù)雜的神采在浮動：“我活得簡單，哪有什么故事?！闭f著，又是半碗酒水入腹。

　　“你當(dāng)日出現(xiàn)時的樣子可絕談不上簡單。”老板娘臉上笑容依舊，只目光一直停留在宗言身上，卻見他似乎沒聽清自己說什么，只顧著喝酒，眸子里的光一晃，嘆道：“你相貌好，又有些本事，想來這家小店乃至霖城都是留不住的，不過……”說到這里，她又換了種比較輕柔的語氣：“最近來的這些武林人士你也看到了，外面可算不得平靜，若沒有自保的本事，還是留在這里比較好?！?p>　　宗言低著頭，借著端碗的手勢掩藏了面上的情緒，老板娘點到為止，似乎沒什么特別，他卻聽出對方話里有話。

　　難道自己深夜打坐，身上具有真氣的事情被她知道了，這是在提點自己？

　　他也知自己的處境，這里雖然條件不錯，人也很好。可他若只是普通穿越者也就罷了，對于擁有祈愿池這等外掛的他而言，柳家酒肆只能是人生的一站而已，隨著實力增強，總有邁出去的時候，天地廣闊，不去看看算白走這一回了。

　　正自思索，卻又聽對方道：“都是流落他鄉(xiāng)的人，你在這里，私下里可與柳壯一樣，叫我聲三姐?！?p>　　宗言卻是微微一愣后抬起頭來，他知道，自己入職近兩個月，此刻才真正被對方接納，不過……

　　雖說得到認(rèn)可是好事，但咱比老板娘你年紀(jì)要大，這三姐實在叫不出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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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過后，溫度眼見著降低了，客人們的菜譜上少了生冷菜品，多了些熱乎的燉菜與鍋子，要喝的酒也更烈了。

　　泉陵山上的爭斗已進入白熱化，每天總能看到載著尸體的馬車從街上路過，或是往南，或是往東，都要運回家鄉(xiāng)。

　　那是有同伴的，而更多的人恐怕就地掩埋，能有個草席裹身，已算幸事。

　　“這就是江湖，勞碌奔波為名望利益，常經(jīng)歷血雨腥風(fēng)，生死全不由己?！崩习迥飺芘惚P，瞄了眼剛剛過去的馬車，輕哼了聲：“可笑的是，這些人打生打死，到現(xiàn)在也不知爭的是什么東西。霖城還好，聽說在官府觸及不到的地方，有不少百姓遭到波及，簡直無法無天了?！?p>　　“是啊，真的可惡透頂?！弊谘愿鴩@氣，他以前看小說電影，里面的江湖人或為了武功秘籍，或為了絕世珍寶大打出手，更有人壞事做盡。但那些都有個追尋的東西，而穿越到這個世界呢？

　　開始時可能真的為了那不知名字、不知形狀的修仙秘寶?？删奂娜嗽蕉?，爭斗便頻繁起來。有時因為一句拌嘴，便要經(jīng)歷一番廝殺。性格比較良善的人尚且能克制些。魔道中人便是十足混賬了。

　　到現(xiàn)在都兩個月了，那個所謂秘寶仍然神秘，為此送命的卻不知凡幾。

　　現(xiàn)實也真比小說故事還要離奇可怕。

　　等馬車過去，宗言也沒了在外面看熱鬧的心思，轉(zhuǎn)身便要回到后廚，可還沒等他的動作，就聽到一道令人十分討厭的聲音。

　　“三娘，今兒個你戴的簪子可真漂亮……”

　　等那人走近，宗言都不用看清面貌，只憑借那刺眼的紅袍子便能分辨出是誰來。

　　說實話，若在大街上遇到，以宗言的視力，八成會將之當(dāng)成是誰家的新娘子。

　　太特么妖嬈了。

　　不錯，是妖嬈，不光穿了一身大紅色的錦袍，頭上帶花的男人他還真頭回見呢。

　　前幾日，城里來了位江湖上頗有名聲的富貴公子，來酒肆喝過一頓酒后，便一眼看中了老板娘的姿色，說什么也要娶她回去做妾氏。

　　老板娘自然看不上這種貨色，只是對方似乎是什么武林名宿的長子，來歷頗大，本地太守府竟也壓不住。

　　對方?jīng)]事兒便來酒肆，點上一壺酒就混上好久。態(tài)度倒是不錯，既不以勢壓人，也不仗著武力動粗。

　　只是那纏人的手段和惡心的作態(tài)實在令人心煩，老板娘帶著他們攆了數(shù)次，人家當(dāng)即退走，可沒過多久竟然又厚著臉皮過來。

　　這人好像也是為了秘寶而來，可自從立誓要娶老板娘之后，連城也沒出過。

　　“本店今日打烊，不做買賣。”老板娘冷著臉掛出歇業(yè)的牌子。

　　“……”那公子也是無語，掃了眼大咧咧坐在大堂內(nèi)喝酒的客人，沉吟著想要說什么。

　　可下一刻，老板娘突然操出把雪亮的菜刀出來，一刀劈砍在柜臺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