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坐云,晏和卻沒有直奔南淮,而是先去了金陵。
擇了遠郊無人處下云,晏和走了幾步才發(fā)現(xiàn)此地正有人在請神作法,青衫男子鼓上起舞,華服搖曳,輕歌曼起,雪白赤足隨鼓點響落濺起水花片片,倒也是十分迷人。
圍觀的也多是些服色鮮亮的青年少女,晏和亦駐足呆呆看了一會兒,原來講的是兩家世家獨子偶然相遇,互生戀慕,卻無奈于家族仇怨糾葛,不堪世俗紛擾,青衫男子率先提出斬斷情愫,烏袍男子卻是癡纏到死,剖心訴情。
“…”
“不是說春日籌神嗎?怎么演的這出斷袖情長?”
“不懂了吧,這位青衫男子就是神,歷情劫,超脫生死才能成神的?!?p> “…”
臺上烏袍男子正訴情到高潮,晏和亦聽得如癡如醉,卻冷不防被身邊人劇透,便斷了興致,懨懨走了開去。
歷情劫,經(jīng)雷劫,其實就是走個過程,性情中有癡性,才需走這么一遭,想來自己生而為神,自來沒什么情仇困擾的,大概也是父君母君自小教導(dǎo),才免了這一回。
愛恨喜怒,本是人之常情,神亦自難免俗,只是不至于讓這些情感發(fā)展為癡心魔影困擾修行便行了,若是飛升成神要如青衫男子這般斬斷情緣,背負本心的,卻也是烏袍男子識人不清,錯付深情了。
一面負氣思量,為烏袍男子不值,一面便也走到了喧鬧街市上。
金陵自古繁華,水船來往,桃李芳菲,街道處處都是商販叫賣,頗具人間煙火氣。
念起原來居于寒山之時,表哥就經(jīng)常帶自己偷溜來此,那時候,自己年幼無慮,貪玩的孩童心性不沾世事浮沉,而表哥亦是年少意氣,手上也未曾沾上這許多的人命。
晏和暗自傷懷在路上行走,卻覺得周身氣氛凝滯。抬頭四面望去,才覺眾人視線均粘在自己身上,晏和恍然,人間雖多有修仙者,但自己這樣的上神終究是少數(shù)。
扛不住世人視線紛紛,晏和欲去路邊買個什么物件遮面,卻覺自己手邊并無銀兩。
既至人間,沒有銀錢是萬萬使不得的。
晏和走到一家當(dāng)鋪,掏出一顆皎夢殿得的夜明珠。
店家如獲至寶,惴惴問道:“姑娘欲價幾何?”
不識人間貨幣的晏和故作高深地伸出來了五根手指。
店家爽快奉上五百萬銀票。
…要少了。看店家殷勤的笑容,晏和暗自心痛。
待到走出當(dāng)鋪,沿街看過去幾文幾兩的小物件,卻又覺著五百萬好像也不少了。
挑挑揀揀,晏和買了個面紗帶上,倒是替自己擋去了不少不必要的視線困擾。
入住客棧,收拾行裝,有錢之后,事情就好辦許多了。
夜深,小二送來沐浴熱水。
晏和卻心下一動,自己使了個清潔咒,卻沒動熱水。
次日清晨,迷蒙之間,卻覺有一高大漆黑的身影佇立床側(cè),悉悉索索地往床邊探來。
晏和猛然一驚,正欲起身下床,卻被來人按住手腕:“凝神?!?p> 定神看清來人黑衣,晏和無奈揉頭,忿忿不平道:“…不是說沒事不要隨便進我房間的嗎?”
夜市喧囂,又兼之夢及前塵過往,晏和一夜沒好睡,醒來卻反覺得筋骨疲乏。
“小孩子家家,有什么可看的?!蔽⑸t忍不住嗤笑,緩緩又道,“倒是好了不少,之前聽聞你神力暴走,還以為丹棱老兒醫(yī)術(shù)不行,這些日子廢了丹歸續(xù)閣不少丹藥吧,來日交戰(zhàn),九重天要是因藥材不足,敗下陣來,我記你一份功?!?p> “…倒也不必。”聽微生遲提及神魔大戰(zhàn),晏和又懨懨下來。
“為什么下凡?”察覺到少女心思,微生遲略略蹙眉詢問。
“九重天呆著也沒意思,想出來歷練歷練?!标毯蜔o辜道,反正對天帝也是這么說的。
“…想去玩就說玩,我又不會攔著你,犯不著跟我使九重天的那套冠冕堂皇的說辭?!辈駷E殺的魔神冷色道,似有慍怒之意。
“嗯!”床上的白衣少女聳肩挨訓(xùn),乖覺得很。
“…”重話到了口邊卻說不出,明明知道是在裝乖,卻也奈何不了她,“金陵城是很不錯,物產(chǎn)豐饒,民風(fēng)樸實,你要玩,就在這便可,遇事喚我?!闭f罷,又覺得最后一句有些多余,他的表妹雖是年少但已位列上神,神魔兩界都沒幾個可以奈何她的,何愁凡人困擾。
“…我也是這樣打算的?!标毯瓦€是一臉誠懇,抬頭楚楚望向微生遲,卻悄悄穩(wěn)住心神,控制住眼瞳的震蕩。
又交代了一些凡間事宜,塞了一堆防身秘術(shù),微生遲化作一股黑煙消失在房內(nèi)。
仍呆坐在床榻的晏和卻斂下了乖巧神情。
似乎從小時開始,微生遲就可以察覺到她的位置。
此次下界,沒有帶微生遲給的一件東西,但也是只要一用術(shù)就會發(fā)覺。
是同是使用寒族術(shù)法的緣故嗎?可是自己卻不能感受到微生遲的行跡,還是微生遲小時就給自己下了什么尋跡用的咒術(shù)印記。
從前倒也不覺得麻煩,只是上次流波山暴露行跡,倒是白費了天帝表面承諾嫁女和親的假議和實備戰(zhàn)的心思,卻是不妥。
神魔之間,天族與八神之間,甚至自己此回要查的八神內(nèi)部之間,均是糾紛矛盾纏亂不斷,自己要查滅族真相,微生遲自然不會攔著,可若是他知道真相之后呢?父君母君之死,是會成為微生遲狂亂怒殺的借口?還是會成為神魔之戰(zhàn)的引子?
晏和不敢再想。
一如往前的將微生遲給的物品用縛靈袋鎖好,不露氣息。
再伸手入袋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下界前,天帝給的那顆的鎖靈珠。
玉白的珠子散發(fā)著淡淡光暈,不知道由什么材質(zhì)制成的,躺臥在手心里卻是圓潤可愛。
離行前夕,似乎禮顏還在憂慮天帝賜下此物是否算是懲戒束縛,如今看來卻是幫了大忙。
念及頸上已經(jīng)掛了顆涼緒殿送的保命珠子,晏和將鎖靈珠掛在了手腕。
瞬間周身靈力停滯,光華散盡,就連額間的上神印也淡了,只留下月白色的痕跡。
仔細思量再三,晏和又將手鏈加長了幾分,這樣遇事也可單手扯下珠子,不至于受制于人,無法自保。
江南自來多雨,晏和推開木窗,才覺昨夜春風(fēng)微雨敲窗,繁花盡數(shù)謝落,如今雨停霧氣縈繞,淡淡隱去遠山綠樹,卻是平添一絲寒涼。
諸事皆畢,是時候啟程去往南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