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你如今已…不能再只記自己想記的事…”
什么意思呢?父君一如記憶般的憤怒,卻又顯得格外模糊。
…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阿和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那阿和你又為什么如此喜歡看政論國策呢?你是我們寒族的女兒,縱然是女兒身,也該當?shù)闷疬@份位子!”
“…練劍也好,看書也好,阿和只是為了討父君母君的歡心。”
“那你便為了我和你母君試上一試吧!”
“為君者,所謀者為民,而不在己,戰(zhàn)火一起,三界必多紛擾,這與阿和往日所學相?!?p> “晏和!”
“父君——”
負手神君疾言厲色,跪地少女苦苦哀求,一時僵持。
卻聞得嘆息聲落下。
“也罷,我只當你小孩子心性,”寬厚手掌緩緩覆上少女額頭,術(shù)法光印映開眉目,德高望重的上神流露出哀色,“可是阿和,你不能永遠當個孩子。”
…
“喵嗚~”
緩緩睜眼醒來,晏和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置身在床榻,素色床帳,桌椅很是熟悉。
晏和揉揉頭,想起來了,這是一座客棧,還是自己剛?cè)氤嗲噫?zhèn)時住的那一座,只是還沒來得及過夜就被云泓接走了。
得!合著故地重游,又回到赤青鎮(zhèn)了。
“喵嗚~”
像是為了彰顯自己存在感,旁邊的黑貓又繼續(xù)叫了一聲。
意識渾濁的晏和這才緩緩轉(zhuǎn)過頭,無奈地看著它——方才靈靈在自己耳邊瞎叫喚攪亂迷夢,現(xiàn)在更覺背傷疼痛。
“你終于醒啦?”一段時間不見,眼前的綠瞳黑貓毛色更加鮮亮,料也是自己靈果的功勞。
十五換花魁那日,原是拖了靈靈分亂視線,卻不想云泓也帶兵前來,更兼之玄切一眼就看出自己不是傀儡,不管靈靈擾不擾亂,潛入玄切身邊一事定然是成功的,只是,還真是白瞎了自己幾袋靈果,晏和甚是心痛。
但千年寶器就是不一樣,竟然能以貓身讓昏迷的自己住進凡間的客棧,晏和非常感激,但也覺得有些的不可思議,忍不住問:“你是怎么救——”
正開口發(fā)問時,忽有粉衣女子推門而入,塌上黑貓立馬“喵嗚”一聲跳下。
“和姑娘,你醒了?”依舊是溫柔低眉的面孔,綿軟的語調(diào)中卻透露著些許的疲憊和遲疑。
來人正是沈柔。
“…阿和多謝柔娘相救?!标毯秃莺莸闪擞朴铺蛎暮谪?,好家伙,原來不是你救的我啊,那你還跟我裝什么大爺?
黑貓再次無辜地“喵嗚~”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跳下桌:我也沒說是我救了你啊,這不都你在這亂猜亂想的嗎?
“無妨,我與阿臨本也想去夢柯鎮(zhèn)尋你,卻不想看見你昏倒在路邊,竟不知道你這幾個月是怎么過的…”沈柔躊躇道,似有話未盡。
近幾月事情發(fā)生的實在太多,惹人懷疑也是難免的,晏和思量了片刻,緩緩道,“那日我雖找到夢柯鎮(zhèn),但發(fā)現(xiàn)全鎮(zhèn)被淹,便想著去鄰鎮(zhèn)探探消息,于是到了赤青鎮(zhèn),卻發(fā)現(xiàn)弦樂閣的花魁竟是我阿姊,我?guī)追瑵撊耄S著去找阿姊,卻不想…終不敵…”晏和低頭,覆在床幔陰影下,看不清神情,“阿姊被帶走,我亦負傷。”
言假意真,不知不覺,真假摻半的謊言已經(jīng)可以脫口而出。
“…和姑娘節(jié)哀?!彪m是如此說,沈柔自己臉上哀色卻更重。
料想沈柔林臨二人此番特意來尋自己也是有所求,想起那日弦樂閣外,林臨蒼白的臉色,晏和大概有些知道是什么。
“不知柔娘此番尋我是為何事,雖不敢保證什么,但阿和定當一試?!?p> 沈柔臉色有些舒緩,但卻也猶豫,“可,和姑娘你自己的傷…”
“不妨事的,只是阿和傷重,恐怕不日就要離開此地,二位對我也有救命之恩,若我能在臨行前幫上一幫也是好的?!?p> 沈柔默默點頭,去扶著晏和下榻,“那就麻煩姑娘了?!?p> 果然旁邊一廂房便是林臨,眼見得林臨臉色比上回更蒼白了,豆大的汗珠綴滿了額頭,沈柔忍不住拿汗巾去擦。
凡人性命脆弱,從玄切的醉情夢中逃出來已是難得,只是醉情一夢終究是借著凡人自身心力構(gòu)建出來的夢境,夢碎掙脫,玄切也不過多耗了些靈力,夢中人卻多有損傷。
同為夢中人的晏和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更何況自己能走出醉情夢還是靠了沈柔和林臨的提點。
似乎察覺到有人近前,林臨費力睜開眼,看見是晏和,開口欲言,卻也是張了張口,沒有聲音。
晏和亦示意不用寒暄,坐下把脈,卻覺林臨氣息微弱,已是垂死之相。
忍不住神色一僵。
沈柔在一旁溫柔開口:“和姑娘不必為難,這兩月,我們已經(jīng)尋遍了赤青鎮(zhèn)中的醫(yī)師名家,都說是無力回天了,今番找著姑娘也是抱著僥幸試一試的心態(tài),姑娘不必太過自疚…”
生死在天,人亦各有命數(shù)。
倒難為這兩日沈柔一人在兩間客房輾轉(zhuǎn)照顧自己和林臨這兩傷患,的確不易。
晏和想了想,從玄空袋摸出一顆養(yǎng)氣丹,低眼緩緩道,“這是…家?guī)?,出行前給的,應(yīng)該能保五年性命,其他…我也不知了?!?p> 五年性命短暫,不過彈指一揮間,不過讓凡人得到成仙的藥,九重天卻也沒有,萬物皆有序,連神仙修習都要經(jīng)歷天雷考驗,哪還那么容易能去干涉凡人氣數(shù)。
晏和眸色沉沉,沈柔卻是喜出望外,徑自取了水喂著林臨喝下。
林臨用了藥,臉色便紅潤多了,“謝…”
晏和搖搖頭,起身告辭,機靈的小黑貓隨后跟上。
沒有了養(yǎng)氣丹,背上鞭傷更難熬,如今此景更難以凡人之身,回到寒山,其實也大可解開鎖靈,雖不能愈,但也會好受些。索性如今微生遲也知道了寒山覆滅的緣由。
只是,自己如今出現(xiàn)在這里,反倒是天帝那邊不好交代。
天族三公主云瀾給魔神微生遲下了縱魄散,致使微生遲發(fā)狂錯殺端靈夫婦。
微生遲要了云瀾來和親,也大概是出于報復。
此間事宜卻不知道帝后二人知道多少。
自己雖無報仇之心,但難免旁人不作他想。
神魔之戰(zhàn)在即,真要論起來,微生遲和云瀾都是自己的滅族仇人。什么神魔,什么九神,晏和并不想摻進這些事,如玄切所說,自己應(yīng)該好好地待在寒山,什么都不用管,自保為上即可。
果然如臨行前顏絕所說,此番下界白費功夫,無有結(jié)果。
秋日轉(zhuǎn)冷,風動落葉,一人一貓昏昏沉沉走在街頭,晏和一時思緒萬千。
只是,真的能置身事外嗎?
想起金陵城的春日籌神跳的那一曲斷袖情長,以及微生遲對赤青二仙的仇恨,想來微生遲是對顏絕有意的。
神族與魔族之爭,顏絕與自己的確是立場相近的,明明與自己有關(guān),為自己的事打起來,但神魔兩界無人會害自己。
可自己卻是做不到與顏絕一般豁達。
“小、小殿下?”
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臉色慘白的晏和漠然回過頭。
滿臉訝異的驚風急忙下馬奔來,似是不可置信。
“您怎么在這里?”
騙神可比騙人難多了,晏和欲張口,卻覺乏力難言。
驚風似乎也才注意到往日里天真活潑的小殿下此時卻是面色慘白,披頭散發(fā)地走在街頭也不作遮掩,若非身形相似,自己也不敢相信。只是眼前的小殿下目光散漫,再不復平日所見的那般清貴高雅,像是失魂落魄,又像是病弱力竭,額上的血痕更是令人觸目驚心,在凡間竟然還有人能,還有人敢傷了這位赫赫有名的上神公主。
“自小殿下走丟后,泓殿下就日夜難安,無論小殿下在外邊遇到了什么,請小殿下跟驚風回趟虛懷園,也好讓我們殿下放心?!?p> 驚風跪下行禮,言辭懇切,找不到讓人拒絕的借口。
晏和默默點頭。
其實在赤青城,自己身上的傷除了微生遲也就只能找云泓了。
臨時喚人備好步輦,層層幕簾擋下,驚風騎馬在前開道,卻是頻頻回頭,似是憂心晏和會臨時變卦,又像是在懷疑輦中人是否本人。
晏和只無力歪坐在步輦上,抱著黑貓,靜默無言。
秋風拂花散葉,一路停停走走,步入了虛懷園懸空咒內(nèi),晏和才解開鎖靈珠。
瞬間晏和臉色好轉(zhuǎn)一些,驚風也像是松了一口氣。
忽有柔風從四面襲來,雪銀的靈氣漸漸凝聚,幻化成一個玉顏神君。
許久未見的云泓立于輦上,神色之間滿滿是痛惜與震驚,微微伸出手確認道:“阿和?”
“嗯。”晏和微微一應(yīng),又垂下眼簾。
溫熱麝香氣息迎面而來,晏和卻是眼前一黑。
云泓不管不顧的一抱恰好壓到傷處。
懷里的小黑貓“喵嗚”一聲地跳下步輦,似是受驚,聳立低聲嘶吼。
感覺到手掌的濕意,云泓亦小心地抽出手,看著掌上嫣紅血跡,臉色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