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林遙從小就學會了裝模作樣,此時此刻她真的要暴跳起來一個茶杯砸到喬櫟身上不可,看起來是為林遙開脫之意,實際上可不就是在說這個西羌來的不懂禮數,為了個白身無端懷疑她懿陽郡主的名譽。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會這么想的吧。
偏巧林遙還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誰讓人家是有口皆碑的懿陽郡主,她是心思叵測的西羌女官呢。
一旁的李院事自然也聽出了喬櫟心中的不滿,于是張口朝林遙呵斥道:“你一個西羌人知道什么,懿陽郡主素來風霜高潔,難道會賴一個老鰥夫的帳不成?你給我下去!”
林遙杵在原地不動,她正在糾結著要不要據理力爭。
方才她瞧那老者身上只有右臂右肩處沾了新土,一看便是左側挨了力道跌倒在地,若是如那家丁所言是自己賴在地上,應該整個后背都沾土才對,更何況,即便著老者真的存了碰瓷之心,也會挑那些有錢無勢的商賈下手才對,何至于蠢到向著權貴之輩沒事找事呢?她心中是偏向于老者的并未說謊的。
只是……就算是爭這一回也沒什么用啊,明知道李院事這是鐵了心的要包庇,她即便是為了這老者出頭又能有什么結果呢?無非是給自己樹敵罷了。
她緊握著的拳悄然松開,自覺剛剛長出的反骨不知何時又被消磨不見,林遙抬頭,朝著喬櫟彎腰賠罪:“是下官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懿陽郡主,還請郡主不要怪罪?!?p> 喬櫟溫柔一笑將她扶起,舉止端莊無可挑剔:“此時說到底也與我施粥有些干系,本郡主亦非小肚雞腸之輩,自然不會見怪,此事就此不論便是了?!?p> 林遙微微點頭,迫使自己不去看那頹然坐在地上的老者是何表情,欠身后退了出去。
晚間散值之后,眾人悉數回家,林遙安靜坐在桌前將那二人的供詞又默寫了一遍,待到墨跡干后,她將供詞疊好放進柿子包里,這才起身沐著余暉鎖上了登聞鼓院的外門。
小竹子盤腿坐在街頭等著她,見林遙過來,便朝林遙說道:“我家大人已在花間客設宴,吩咐我?guī)龠^去?!?p> 林遙也不像尋常小女子一般推諉,默默點了點頭便上了馬車。
花間客乃是坐落于朱雀門附近的一家酒樓,來往其中的俱是紆青拖紫之流。
林遙先前也只是聽聞罷了,實則從未來過,因為她是真的吃不起。
踏入酒樓之中,林遙這才驚嘆何為話本子上所描述的金迷紙醉之況:堂內歌臺暖響,春光融融,一欄一柱皆懸珠纏綾,扶雕欄拾級而上,可清晰感觸到玉石之溫潤。
饒是見過各種大場面的林遙,也不曾見過深宮之外還有這般歌舞升平的極盛景象,一時間竟目瞪口呆。
二樓是被分隔開的雅間,元畫正候在臨窗觀景最為絕妙的那一間。
林遙進去時,元畫正悠然坐在茶案前,向著一銀瓶之中注湯,見門口傳來動靜,元畫連眼皮子都不曾掀一下,只抽出一只手來隨意擺擺,小竹子心領神會,自覺掩門退下。
室內氛圍很是尷尬,林遙站在一旁輕咳一聲:“下官見過元內侍?!?p> 元畫冷哼一聲:“下什么官吶?林女官來赴咱家的約,便是客,不必如此禮數周全?!?p> 他說著,站起身來將茶盅端到林遙面前:“客來點茶,請吧?!?p> 林遙端起茶盅,輕抿了一口之后隨口奉承:“色若云霧,品之清醇,是上等好茶。”
元畫卻是一陣冷笑:“上等好茶?可巧咱家今日泡的是陳年茶碎,林女官的品味竟如此低下嗎?連此等劣茶都奉若神明!”
林遙尷尬笑笑,她方才一門心思琢磨著如何應對元畫,自然沒有留意那茶湯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還沒想好如何回話,元畫又開始咄咄逼人:“優(yōu)劣之茶品不出來就算了,便是連好賴之人也不會辨別了嗎?那郡主府住著群什么腌臜之人,也值得你如此摧眉折腰?”
林遙知道元畫說的乃是今日早晨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又是元畫的哪個耳目告知于他的。
她垂目低語:“今日之事確實是下官有眼無珠,沖撞了懿陽郡主。”
元畫被她氣到失語,室內是一片寂靜,唯有爐上茶甌之中泛起微微水聲。
“染風習俗,不可救藥!”
“你連元慧昭都骨氣都丟掉了,真令人失望透頂!”
元畫冷冷拋下這句話,發(fā)怒拂袖而去。
林遙在空寂的室內沉默半晌,輕輕澆滅爐上微火,嘴角撇撇,似是難過,她朝著元畫離去的方向喃喃自語道:“你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