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隨意停在了一個小鎮(zhèn)上,城郊的小飯館與汴梁城內雕梁畫棟的酒樓沒得比,林遙禁不住打量起四周來,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頗有農(nóng)家田園的意境。
說是飯館,實則不過是個農(nóng)莊,莊前有杏樹枝舉,白如新雪,粉如霞綃,有湖山欲暮,湖風輕軟,雙鵲比翼。
一個少年見來了客,興沖沖地便跑到杏樹旁搖晃著樹枝,一時間花如雨下,林遙滿頭雙肩俱是落英。
李其殊裝模作樣便朝那少年追過去:“小東西,長本事了你,還敢往人身上撒花?”
少年一邊逃竄一邊大笑著:“又不是往你身上撒的,我是瞧這姐姐生得好看,專門給她看的杏花雨!”
李其殊瞧了林遙一眼,確實好看,于是轉頭又朝他吩咐著:“讓你娘親做菜去,就說今日來了貴客。”
林遙心中無語,自己算哪門子貴客啊,于是輕輕扯了扯李其殊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李其殊果真就乖乖住了嘴,拉著她向屋中走去。
林遙還在疑心李其殊為什么突然帶她來了這里,便只見一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女走到她跟前,開始擺設起碗碟,不知是不是林遙的錯覺,這少女在給她放碗的時候力道還是挺大的,似是帶了些許怨氣。
可笑,對她有怨氣做什么,李其殊又不是她的誰,她又沒有擋住這少女的追夫之路。
待那少女離去之后,林遙這才小聲同李其殊打趣道:“我瞧這小姑娘有些芳心暗許啊,大人怎么置若罔聞?”
李其殊忽然間湊過來,附在她耳畔低聲說著:“就是因為知道這不是帶你來了?!?p> 他這話說的含糊而曖昧,林遙一時間便想多了,什么叫知道然后帶她來啊?難怪方才那少女心中憤懣。
林遙只覺得心中一團亂麻,她可不想摻雜卷入任何人的瑣事之中。
尤其是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事。
知好色而慕少艾,須知那是少年少女才會有的情愫,她早已過了慕少艾的年紀。
下一句李其殊便開口了:“這小姑娘實在是糾纏我許久了,我也說過自己有心上人,可她死活不肯相信,還請林女官幫幫忙,也好叫那小姑娘徹底死心?!?p> 林遙這回便明白了,李其殊這是要自己假扮做心上人,伙同他騙過那小姑娘。
她皺皺眉:“這不太好吧。”
她娘親尚且在世之時便告誡過她: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樁婚,倘若她這樣稀里糊涂斷了這小姑娘的姻緣線,只怕將來得下十八重地獄啊。
李其殊便合掌作揖,又是拿眼鏡無辜地盯著她。
林遙:……
罷了,幫他這一回吧。
不多時,那小姑娘便端著菜走過來,卻只見林遙伸手,旁若無人地擺弄著李其殊的發(fā)冠。
她又是“砰”地一下子將菜盤擺到桌上,林遙這才收回手,微微仰頭看了她一眼。
然而只消一眼,這少女便當即敗下陣來。
先前她見過很多如花似玉的女子對李其殊投懷送抱,然而李其殊都是無動于衷,眼前這個女子,眉眼溫軟,體態(tài)柔弱,雖是耐看但遠不及那些女子一般驚艷,然而方才她倆對視之時,這個女子眼中卻透露著幾分清貴的意味,不怒而威,竟逼得她不敢再度造次挑釁。
她堪堪回避過這傲然的目光,便聽見這二人繼續(xù)對話:“再過兩人便是佛生日,我在家中給官人煎香藥糖水,官人可要記著來拿呀?!?p> 少女見李其殊笑著點頭,心中更是詫異:當真是活見鬼,李其殊不是最討厭吃甜食的嗎,怎么拿個糖水還這么開心?
然而一旁的李其殊心花怒放,全然看不出半分勉強之色,少女只覺心中某處漸漸塌裂下去,最終還是轉身走了出去。
她自然不知道,甫一出門,身后的林遙便長吁一口氣。
可算是走了,她若繼續(xù)留在這里察言觀色,林遙還真不知道要怎么繼續(xù)演下去。
太難了太難了,男女之間,既要言行舉止親密無間,又要溫柔體貼噓寒問暖,林遙方才差點沒把自己惡心到,然而看對面李其殊倒是樂在其中的一臉享受樣子,她實在是想不通。
索性這一關算是過了,林遙擦了擦頭上額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試圖將這種感覺擦拭下去。
佛曰: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所謂愛恨嗔癡,都是俗塵之物,除了擾亂心境之外,沒有半分作用。
林遙覺得還是佛祖說的有道理。
隨著時間漸進,林遙已然慢慢適應了汴梁城的節(jié)奏,雖然看不慣之事時有發(fā)生,她也自懿陽郡主那日之后長了些記性,自是麻木地避而不見。
距金黎公主大婚也已過去一月有余,這一日不知為何,林遙正在登聞鼓院涂涂改改之時,自宮中來了個小內侍,宣林遙速速入宮覲見。
林遙這一路上都惴惴不安,這些時日她一直都有心避開皇宮,故而日日低調辦事,既不邀功更不犯錯,然而千躲萬躲終究是避不過,林遙只在心中盼著官家認不出她來。
已是夏至,她卻周身冷汗涔涔。
索性官家似乎是早已忘了宜都公主長什么模樣,于文德殿宣她之時甚至連她都名字也不曾想起來,指指點點了半天愣是沒叫出林遙那兩個字,還是坐在一側的金黎出來打的圓場。
“這位便是隨我來容朝的林遙林女官?!?p> “平身吧?!惫偌疑跏请S意的張口吩咐著。
林遙忍不住悄悄抬頭看了殿上的官家一眼,昔日身強力壯、能將她扛在肩頭的人好像也老了,兩鬢微霜,身形也較十年之前瘦削了不少。
聲音倒還算是蒼健,依然如洪鐘一般。
“金黎公主來我容朝也有一段時日,朕欲令殿前司指揮使赴西羌一趟,替朕送些奇珍異寶,金黎公主體恤卿去國懷鄉(xiāng),特來請朕恩準卿隨行,如此,卿可愿意?”
林遙其實是不太愿意的,又不是永久地遣她回去,合著不過是去西羌待兩天然后再接著回來給他容朝賣命,林遙又不傻。
然而她自然不好拒絕,口口聲聲說是金黎公主的意思,實則是官家的意愿吧,不過是想借她這個無足輕重的女官來考驗一下西羌歸順的真心罷了。
她只是官家宏圖大業(yè)里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