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逃離
黃花溝的景色真是美極了！這里有山有水，還有滿山坡的野花。自從八路軍獨立團駐扎在這兒之后，賈蘭幾乎每天都要去小河邊洗繃帶。清冽的河水歡快地流淌著，賈蘭看見自己的身影在河水里閃了一下，便破碎了。賈蘭抱了一盆帶血的繃帶、敷料正在洗著。突然小花氣喘吁吁地跑來：“賈蘭，快回去吧！團長叫你趕緊回去呢……”
“是不是馮大巴掌又來了？又叫我去陪他喝酒啊？我不去……”
“誰說叫你去陪酒了，你姐來了！”
賈蘭一怔:“賈梅?”她手里的敷料落在石頭上。
賈蘭三步并做兩步，幾步奔回營地，推開門，果然看見姐姐賈梅正坐在她的床上。
“姐！”
賈梅站起來，驚喜地看著賈蘭：“蘭蘭……”一步跨到賈蘭面前，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
賈蘭和姐姐手拉手、面對面地坐著，兩個人的眼圈兒都有些紅紅的。
“姐，外邊兵荒馬亂，你怎么一個人跑來了？”
賈梅猶豫了一下：“沒事！我還帶了個伙計——貴寶。”
賈蘭頓生疑惑：“貴寶？又是新來的用人?”
賈梅點頭：“我知道八路軍紀律嚴明，就沒讓他跟過來，我讓他在附近的鎮(zhèn)上找個小旅館住下等我。”
“看來你也學(xué)聰明了！”
“蘭蘭，瞧你又黑又瘦，姐看了真心疼?！闭f著潸然淚下。
“哭什么呀，我這不是挺好的嘛!”
賈梅淚眼婆娑地看著賈蘭：“都怪我，當(dāng)初不該丟下你自己回去!”
“姐，別再提那些事了。你到這來不會是勸我脫離八路軍吧！要是那樣，你趁早別說?！辟Z蘭很堅決地說。
“看你說哪去了！姐是來告訴你，我要結(jié)婚了！”
“真的？新郎不會是葉知秋吧？”
賈梅點頭:“就是他。”
賈蘭冷下臉:“我不喜歡他。”
“我們倆訂婚了，媽把婚禮定在中秋節(jié)那天。中秋節(jié)是闔家團聚的日子，我希望你能回去參加我們的婚禮?！?p> “我是八路軍戰(zhàn)士，怎么能說走就走?”
賈梅哀求：“請幾天假總可以吧？參加完婚禮你再回來嘛!”
賈蘭搖頭：“不行，我不能回去。”
“為什么?”
“只要一到家，媽他們就不會再放我出來了！參軍打鬼子是我夢寐以求的理想，就是再苦再累我也不會放棄?！?p> 賈梅著急地說:“女孩子就不該上戰(zhàn)場，打仗是會死人的。”
賈蘭堅定地說:“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我賈蘭自打參加八路軍，就沒怕過死，你別勸我了?！?p> 賈梅生怕鬧僵，趕緊轉(zhuǎn)移話題:“你肯定不回去參加我的婚禮了？”
“姐呀！葉知秋的身份弄清楚了嗎，你就急著嫁給他?”
“知秋是國軍中校啊！這有什么可懷疑的?！?p> “那是以前！你別犯糊涂了，上次我回卓資山，就是他帶人追趕我們的?！?p> 賈梅說:“他那是想把你留下！”
“留下？那他怎么會朝我們開槍射擊呢？他就是想置我們于死地?！?p> “不可能！他就要做你姐夫了，怎么會害你？你肯定看錯人了。”
賈蘭無奈地說:“姐！葉知秋肯定投靠了蒙政會，不然的話，他怎么能在卓資山待下去呢?”
“就算投靠了蒙政會那又有什么啊？德王，李守信，也都是民族領(lǐng)袖嘛!”
“哎呀姐，你也太糊涂了。李守信是個大漢奸，他早年就鎮(zhèn)壓過嘎達梅林，現(xiàn)在又認賊作父，是地地道道的賣國賊啊!”
賈梅不信:“不能吧？知秋說，李守信和德王都是為了蒙古族的利益，才暫時和日本人合作的?！?p> “你別聽他的，那是在騙你呢!”
“我搞不懂這個政府那個主義的。不過，知秋絕對是個好人，他對咱們賈家忠心耿耿……對了，現(xiàn)在他一直在幫爹的糧倉做事，是爹的得力助手，你不應(yīng)該懷疑他?！?p> “姐，我是擔(dān)心你看走了眼，引狼人室?！?p> “蘭蘭，喜日子已經(jīng)定了，連請柬都發(fā)給親朋好友了，現(xiàn)在取消婚禮，賈家多沒面子?”
“你真的不能跟他結(jié)婚！我不想讓你后悔一輩子。”
“沒你說的那么嚴重吧！知秋穩(wěn)重謙恭，人品很好，姐姐難道會愛上一個品行惡劣的男人?”
“我不敢妄加評論葉知秋的人品，但他的政治立場是反動的。單憑賣國求榮這一點，他就是我們的敵人，你不能嫁給他?！?p> 賈梅苦笑著說:“蘭蘭，對我來說，蔣委員長也罷，德王也罷，李守信也罷，他們都是搞政治的，站在誰那邊又能怎么樣？我對政治根本就不關(guān)心?！?p> “哎呀姐，你真糊涂……”
“蘭蘭，咱們是女人，女人的歸宿就是要嫁人。嫁給誰都得過一輩子，相夫教子，恪守婦道才是正理兒。我們女人懂這些就足夠了，懂那么多政治呀、主義呀有什么用？”
“你真是白白上學(xué)讀書了！跟你說這些事，簡直是對牛彈琴?！?p> 賈梅不急不惱地說:“以前我什么事都聽你的，這次我跟知秋的事必須自己拿主意。蘭蘭，你馬上去請假！要不我去也行，奇團長這人通情達理，他不會攔著你?！?p> “你可千萬別去！團長不會批準?！?p> “你沒試試，怎么知道不行?”
正說著，柱子匆匆跑進來:“賈蘭……喲，有客人啊!”
“柱子，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賈梅啊，你怎么來了？”柱子看見賈梅，有點兒意外。
“有事嗎柱子?”賈蘭問。
“團長叫你馬上過去一趟，有急事。”
賈蘭扮個鬼臉說：“糟了！他是不是知道我家里來人了，又要批評我。”
原來要見賈蘭的是從綏蒙軍區(qū)趕過來的首長云平。
云平的行蹤顯得有些詭秘，到這之后，先是只見奇劍嘯一個人，說有重要事情商量。沒說兩句話，奇劍嘯就明白首長是專門為賈蘭而來的。
“聽說賈蘭的姐姐來了？”
奇劍嘯吃驚地說:“首長的消息好靈通啊!”
云平笑道:“不是我消息靈通，是卓資山的地下黨送來了情報，說賈家大小姐想把她妹妹帶回去。我們正好利用這次機會，把賈蘭派回卓資山鎮(zhèn)！”
“還要派賈蘭回卓資山啊?”
云平點頭說:“上一回，只不過是讓她回去投石問路而已，這一回，才是真的讓她回家哩。奇劍嘯同志，你不會舍不得你手下的兵吧！”
“我們服從組織安排!”
“好，我們商量一下，賈蘭同志怎么樣離開獨立團，才能取得敵人對她的信任……”
這時柱子領(lǐng)著忐忑不安的賈蘭走進來。賈蘭一抬頭，看見奇劍嘯身邊站著一位首長正在笑瞇瞇地看著她。
云平:“賈蘭同志，我們以前見過面的?！?p> 賈蘭敬了一個軍禮，然后打量著云平:“好面熟啊!”
奇劍嘯告訴賈蘭——云平當(dāng)年在歸綏時，是學(xué)校的教員，曾經(jīng)當(dāng)過他的老師。賈蘭恍然大悟，說怪不得面熟呢，自己當(dāng)年在學(xué)校里見過云先生。奇劍嘯知道軍區(qū)首長要單獨給賈蘭布置任務(wù)，便帶著柱子向外走去。
房間里只剩下賈蘭和云平，賈蘭局促起來。
云平笑瞇瞇地看著她，把一杯茶放在她面前:“賈蘭同志，喝茶吧!”
賈蘭急忙站起:“首長，我不渴！”
“你家是卓資山的吧？”
“是，首長?！?p> “令尊可是賈氏糧倉的賈二河?”
“是，首長
“你離開家有多久了？”
“兩年多了?！?p> “想不想回家看看?”
“不想。首長，八路軍就是我的家，沒有組織命令，我哪兒也不去。”
云平笑了：“賈蘭同志，如果組織上給你一個任務(wù)，讓你回家呢?”賈蘭怔了：“回家？又叫我回家?”
“這回是真正地回家?！痹破降纳袂閲烂C起來，“賈蘭同志，組織上準備派你去卓資山執(zhí)行一項特殊任務(wù)，相信你一定能夠勝任。”
賈蘭急切地問：“什么任務(wù)?”
“等你回到卓資山鎮(zhèn)站穩(wěn)腳跟，卓資山地下黨的負責(zé)人會派人跟你單線聯(lián)系。在卓資山期間，你的一切行動都要聽從一個叫‘胡楊’的指揮。接頭時，他會讓人把一片胡楊葉子帶給你的。你愿意接受這個任務(wù)嗎?”
實在是太意外了，賈蘭聽得發(fā)愣:“我……”
云平不再問賈蘭愿意不愿意接受任務(wù)。其實他根本沒必要這樣問她，凡是組織上布置下來的任務(wù)，愿意的要執(zhí)行，不愿意的也要執(zhí)行，這是鐵的紀律！走之前，他又叮囑了賈蘭一番，要他回去后多做父親的思想工作，一定要把他爭取到我們這邊來。
原來，上回賈蘭從卓資山帶回來的那兩麻袋天皮交給軍區(qū)之后，有關(guān)部門專門對這兩袋子金云母做了化驗，結(jié)果吃驚地發(fā)現(xiàn)，那些云母礦石里面，居然摻雜著一些硝石和磷礦石。武器專家們指出：日寇真正想掠奪的并不是天皮，而是利用天皮做掩護，秘密開采可用作火藥的硝石和磷礦。為了弄清敵人真正的意圖，并且摧毀他們已經(jīng)開發(fā)的礦山，決定讓賈蘭回家，通過賈二爺?shù)玫降谝皇智閳?，搞到礦山的位置圖和兵力部署圖。
夕陽西下，殘霞如火焰般濃烈。賈蘭與奇劍嘯漫步在山野。賈蘭知道，這是他們臨別前最后一次談話了。賈蘭的神情十分激動，只有對著奇劍嘯，她才能吐露心中的真實想法，真情實感才會流露出來：“……還讓我離開你嗎？我不離開你……”
奇劍嘯嚴肅地望著她說：“讓你回卓資山是組織上對你的信任。我為什么當(dāng)你的老師，親自訓(xùn)練你？那是云平首長早就有了安排，確切地說，是卓資山的地下組織親自點你的名讓你回去!”
“卓資山的地下組織怎么會知道我呢?”
“這個我也不清楚，總之，我只知道卓資山地下黨有個叫‘胡楊’的同志，對你的情況以及你們家的情況了解得非常清楚。賈蘭，作為革命戰(zhàn)士，我希望你能服從組織上的安排?！?p> 賈蘭沉默片刻，抬頭看著奇劍嘯問：“團長，究竟是什么樣的任務(wù)，非得讓我回去不可？”
“這是組織上的高度機密，連我都不清楚。可見首長對你十分信任，好好想想吧！”
“我走了，兒童班的孩子們怎么辦?”
賈蘭說的“兒童班”是獨立團不久前剛剛成立的一個孩子班，是小五子招攬來的七八個流浪兒。小五子是他們的老大，他們得知小五子參加了八路軍，就都跑來投奔他。他們跪在賈蘭面前不肯走。賈蘭只得去求團長，力主將那些孩子們留下來。蘇克和老海卻反對——我們是作戰(zhàn)部隊，又不是收容所！可是娜仁大姐站在賈蘭一邊，說這些孩子也夠可憐的了，留下他們，一方面給他們一個溫暖的家，另一方面，讓他們幫著送信、干雜務(wù)也不錯嘛。一時，團部決定不下來，就讓那幾個孩子暫且留下，等待開會表決，然后再決定他們的去留。
“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兒童班由卓小花來照管，她會干好的！”奇劍嘯說。
“我非去不可了？”
奇劍嘯看著賈蘭:“我再說一遍，這是任務(wù)，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p> 賈蘭用孩子般純真的目光望著奇劍嘯：“我聽你的！你叫我去，我就去?！?p> “哎，這就對了?！?p> “那我什么時候走?”
“越快越好!”
“我姐姐來了，想叫我回卓資山鎮(zhèn)參加她的婚禮，我可以跟她一起走嗎？”
“云平和我做過周密的計劃，你回卓資山，必須得找一個充分的理由。得讓葉知秋相信你回去的合理性！我看你姐姐這次來，還是跟葉知秋有關(guān)系，說不定她是葉知秋派來的。”
“我怎么走？”
“云平要我們充分利用葉知秋，也許他會成為你在卓資山潛伏下來的保護傘?！?p> “讓我跟他打交道？真麻煩!”
奇劍嘯說:“你必須克服個人的感情，取得他對你的信任!”
“具體計劃有了嗎？”
“要想個辦法把葉知秋調(diào)來，讓他親自把你接走。這樣你回到卓資山就會免去好多麻煩?！?p> “把葉知秋調(diào)到這來，可能嗎?”
奇劍嘯肯定地點了點頭，他對此非常有把握，因為他已經(jīng)想好了一出苦肉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