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踏入縣衙大堂,張炎就感受到兩道無比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視,令他渾身不自在。
端坐中央,穿青衣水鳥服的,應(yīng)該就是朱河縣的七品縣令,至于坐在左側(cè)翹著二郎腿,手握茶盞一臉愜意的黑衣中年人,恐怕就是傳說中吃人不吐骨頭的消災(zāi)人了。
他手中把玩的匕首好眼熟,不就是自己刺中路老大的那把?
這么快就落到他手中了?
張炎暗暗吃驚,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保持著一名底層收尸人應(yīng)有的謙卑。
然而,在這兩人背后,似乎還有一縷氣息,藏在暗處偷窺。
張炎一抬頭,便發(fā)現(xiàn)是那塊明鏡高懸牌匾。
“居然是塊靈物。”
張炎的靈覺延伸而出,頓時能感應(yīng)到里面蘊(yùn)含著的玄妙氣息。
“淡定淡定,故事已備好,要開始飆演技了,希望你們不懂劇本殺的套路?!?p> 深吸一口氣,張炎的手指便微微顫栗起來,臉上充滿焦慮不安,這種細(xì)節(jié),應(yīng)該逃不過消災(zāi)人的眼睛。
一個流民,顛沛流離,飽受折磨,為了糊口成了收尸人,老實本分,第一次進(jìn)衙門,見到官老爺,應(yīng)該是很拘謹(jǐn),很恐慌的。
即便竭力掩飾,也會從細(xì)節(jié)暴露。
張炎如今魂魄強(qiáng)大,控制這種細(xì)節(jié)還是十分精準(zhǔn)的。
“收尸人張炎,你可知道,知情不報,或者有意隱瞞真相是什么下場嗎?”
縣令朱海光一上來,就避開案子不談,先進(jìn)行心理施壓。
“低級!”
張炎心底不屑一顧,臉上卻充滿了惶恐:“大人,小的可是個老實人??!我在義莊呆了半個月,每天都是本本分分,大伙對我的為人是很清楚的,不信您去問!我保證說的句句屬實!”
“他們都死了。”朱海光冷冷道。
“廢話,就死在我眼前,我能告訴你嗎?”
張炎在心頭腹誹,但臉上呈現(xiàn)出來的表情先是驚愕,接著迷茫,隨后才是恍然大悟,仿佛如夢初醒。
“啊?!”
“你似乎還沒回過神來?”一旁的陳素衣,這才緩緩說道。
張炎神色悵然,喃喃道:“就……就太突然了。”
“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就你還活著?”
陳素衣抿了一口茶,一雙如鷹隼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張炎,冷冷道:“別和我說你是鬧肚子去不成老黑山,你們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怎么就你鬧肚子?”
“……”
張炎瞬間無語,但理由他早就想好了,頓時慌亂道:“小人該死,小人不該向兩位大人隱瞞的!”
“嗯?”
陳素衣饒有興趣地抬起眼皮,和朱海光對視了一眼,似乎有戲。
“你究竟隱瞞了什么?老實交代!”
“路老大交代過我們,不能亂吃東西,特別是死人身上的東西!”
為了讓戲更逼真,張炎連腿肚子都開始抖了起來,急促道:“小的該死,昨天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身上還有半包肉干,趁大伙不注意,就偷偷藏起來吃了,結(jié)果……”
“小人,小人實在太久沒吃過肉干了,一時忍不住,是我糊涂……”
“……就這?”
兩位大人面面相覷,看這個家伙的表現(xiàn),似乎不是在說謊,完全就是一個嘴饞還膽小的老實人啊。
“大人……”
張炎突然唯唯諾諾道:“您手中的那把匕首,我見過。”
“在哪里見過?”
“這把匕首,本來是插在一具尸體頭上的,路老大覺得這匕首造型獨(dú)特,就拔了下來,自己留下了?!?p> “然后呢?”
“然后……那具尸體就開始冒黑煙,路老大弄了點(diǎn)黑狗血和童子尿澆了上去,黑煙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張炎喘著粗氣,繼續(xù)道:“可打從那天起,路老大就像變了個人,以前他是個古道熱腸的人,常常請大伙喝酒,后來不知怎么回事,整個人都冷漠了不少?!?p> 話音落下,張炎便低下了頭。
玩劇本殺,精髓就在于留白,交給對方去腦補(bǔ),點(diǎn)到為止即可。
反正收尸人經(jīng)常暴斃,被邪祟侵蝕,被惡魂反噬,這種事也是屢見不鮮。
陳素衣不動聲色,繼續(xù)品茶,反倒是朱海光,額頭上全是汗。
如今看來,依舊是死無對證,畢竟人都死光了,唯一的幸存者所說的證詞,雖然是空口白牙,卻挑不出絲毫的邏輯漏洞。
“難道真相就是,路老大被惡魂侵蝕,殺了其他所有人?”
朱海光遲疑片刻,看向了左側(cè)的消災(zāi)人,試探道:“陳小旗,依你所見,如何?”
“精彩,簡直是天衣無縫!”
陳素衣先是愣了半晌,接著竟鼓起掌來,看著張炎,十分欣賞地笑道:“無論真相如何,至少你說的故事能圓得過去,演技也很不錯,有沒有興趣加入消災(zāi)人,成為我手下的一名校尉?”
“成為消災(zāi)人,可比整日替他人收尸要強(qiáng)上不少。”
張炎愣住了,眼底充滿了不可置信。
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綻,竟被對方一眼看穿?
消災(zāi)人都這么厲害的嗎?
不過很快張炎就冷靜了下來,看來還是低估了對方,畢竟審訊對于消災(zāi)人來說是家常便飯,嚴(yán)刑逼供更是不在話下,對方肯定能吃透犯人的心理。
至少目前看來,這位小旗官對自己還沒有惡意,自己的表演,對方雖然心知肚明,但依舊沒有拆穿。
“既然他們沒有實質(zhì)證據(jù),那我大不了咬死不認(rèn)?!睆堁自谛念^寬慰道。
與此同時,陳素衣朝門外招了招手,頓時有一腰懸長刀的黑衣校尉上前,遞上了一本冊子。
“小旗大人,案子已經(jīng)記錄下來了,明日就會呈往案牘庫。”
“很好?!?p> 陳素衣略一翻閱,就指出了幾處不妥,皺著眉頭道:“你這樣寫,會害死人家朱大人的,沉浮官場幾十年的縣令,就被你給寫死了?!?p> “把這一處改了,什么朱大人道聽途說,不做甄別,就斷定收尸人路九被惡魂侵蝕,殺了同僚?明明是朱大人明察秋毫,小心求證,通過勘查案發(fā)現(xiàn)場,費(fèi)盡心思尋找證物,才破了案子。人家朱大人可是個好官!”
聞言,朱海光嚇得差點(diǎn)從椅子上摔了下來,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大氣不敢出一聲。
消災(zāi)人行事就是如此,隨便記下一兩句誅心之論,就能害得他烏紗不保。若是換個說法,美言幾句,說不定哪天傳到皇帝耳朵里,就能加官進(jìn)爵。
朝廷里,沒有誰比他們更豪橫。
看到眼前這一幕,張炎暗自松了口氣,總算過了這一關(guān)。
不過他心里也打起了鼓,要是萬一拒絕了這位消災(zāi)人小旗官,對方會不會當(dāng)場就翻臉,把自己判成兇手?
仔細(xì)想了想,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生殺予奪的權(quán)力,都掌控在別人手心,這種感覺還真是憋屈!
“所以,你考慮好了嗎?要不要加入消災(zāi)人?”
陳素衣抬頭瞥了一眼張炎,漫不經(jīng)心地低下頭,繼續(xù)翻閱案件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