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山上下來,趕到北門之前,不過花了眾人半刻鐘的光景。
見到城墻上還有成建制的守軍,從光華寺撤離的眾人無不大喜過望。
那感覺當(dāng)真是漫卷詩書喜欲狂,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
當(dāng)先一人是吳先生安排的韓永康。
為防止城墻上面射箭,吳先生一早就讓韓永康舉著根棍子,上面綁著件白衣服。
衣服上用木棍沾著泥土,大書著“逃難災(zāi)民”四個大字。
在狂猛的北風(fēng)勁吹之下,白色的衣服獵獵作響,宛如大旗般迎風(fēng)飄揚。
這樣就該萬無一失了吧!眾人心道。
然而,就在狂歡的人群靠近城墻一箭之地時,異變陡生!
盡管韓永康舉著大旗,城墻上還是不管不顧一輪亂箭射下!
登時便有幾人受傷倒地,翻滾哀嚎之聲不絕于耳。
隨后便聽到城墻上有人大叫:“大膽刁民!竟敢沖擊城墻!速速遠離!速速遠離!”
這一聲叫喊聲音頗大,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頓時城墻下哀嚎哭泣聲響成一片。
這些人隨著關(guān)鷺白從光華寺逃出來,為的就是求得一條活路。
沒想到一夜擔(dān)驚受怕行尸襲擊,好不容易到了北門,有官兵把守的北門,卻不料這活人比行尸更可怖。
這一夜在行尸群中穿行半座城池都無人傷亡,到了活人手上卻瞬時就傷了幾個。
這種反差,加上對未來的絕望,立時就讓很多人忍受不住,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大哭起來。
吳先生看著眼前的慘狀,氣的滿臉漲紅。
但是他深知此時不能與對方硬碰,無論如何,都得先進了城墻再說后話。
于是在關(guān)鷺白與李炎一左一后的護衛(wèi)之下,吳先生排眾而出,對著城頭朗聲叫道:
“我乃是正五品國子博士、中散大夫、常山監(jiān)學(xué)吳盛雄,讓你們長官出來答話。”
城頭上的官兵聽見下面叫喊,又見一個白須白發(fā)、白衣白袍的老頭兒在眾人簇擁下站到前面。
又聽他報了一長串的名號,心中疑慮,手下不由都緩了幾分。
一個兵頭兒對著下面叫道:“你是什么官兒?我沒聽清!”
吳先生畢竟年紀(jì)大了,這么遠喊話當(dāng)真不易,于是看了一眼關(guān)鷺白。
關(guān)鷺白會意,對著城頭高聲叫道:
“我家老爺乃是正五品官員,比你們長官劉大人高半格,朝廷任命的文官!”
大唐建國百年以來,國力強盛,安寧日久,重文輕武已成風(fēng)尚。
故而城頭的兵丁聽到是比自家將軍還高級的文官,潛意識里就已經(jīng)有了畏懼之意。
那兵頭兒支支吾吾片刻,似乎是叫手下去通報劉星楊,自己又對著城下高喊:
“你們從哪里來?沒有受傷的人吧?”
關(guān)鷺白看著地上躺著的那幾個中箭受傷之人,狠的牙根癢癢,但同樣知道不能意氣用事,便高叫道:
“沒有抓傷咬傷的!”
城頭上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就在這時,城頭上一陣騷動,一個披著黑甲的中年人從后面走上前來,看了下面片刻,高聲叫道:
“下面可是常山學(xué)館的吳先生?”
吳先生知道這是主事的人出來了,八成就是王子友的舅父劉星楊。
于是提起底氣,對著城上高喊:“正是本官!”
那人又問:“王子友助學(xué)可在隊中?”
不少人聽到這聲叫喚,但凡是從學(xué)館跟出來的都知道關(guān)鷺白與王子友的瓜葛,于是一起望向關(guān)鷺白。
吳先生卻不管這個,繼續(xù)提聲叫道:“對面可是劉星楊劉將軍?且開城門,我們當(dāng)面敘話?!?p> 那劉星楊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了下面一眼,對著手下兵丁揮了揮手。
不片刻,城門“吱吱嘎嘎”的便打開了一半,足夠眾人進出。
吳先生長出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低聲對關(guān)鷺白說道:
“進去之后努力周旋,力求盡快離開。能不動手,最好不動手?!?p> 關(guān)鷺白點頭稱是,但說話雙方都知道,這件事絕不可能這么簡單。
扶起地上受傷的眾人,幾位女眷簡單為他們做了包扎,眾人方才逶迤進了城門。
城門里,劉星楊原本就為王子友的事正在心急。
方才知道是自己外甥所在的學(xué)館來人,卻不見王子友出來答話,便更是焦慮不已。
此時再按捺不住,立即跑下城樓,到一層來見吳先生。
見那名黑衣黑甲的武官快步走下城樓,向著自己一伙人走來,眾人都知道這便是王子友的舅父。
也即是范陽城北門掌事、寧遠將軍劉星楊。
雙方走近,關(guān)鷺白仔細觀察著對面之人。
此人四十五六年紀(jì),體態(tài)肥胖,眼袋浮腫,中間的頭發(fā)已經(jīng)謝頂,只余下周圍一圈頭發(fā)。
眼神飄忽不定,在眾人身上游弋,看到隊伍里若蘭的時候,登時散射出淫褻的光芒。
關(guān)鷺白心中暗嘆,知道今日絕對難以善罷甘休。
于是暗中對著身后打了個手勢,身后傳來幾聲輕輕的咳嗽,眾人都是了然于胸。
劉星楊走上前來,目光好不容易從若蘭身上移到吳先生面上,對著他行了個武官禮道:
“向聞吳先生大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吳先生也還了個文官禮,正色答道:
“久聞劉將軍威名,今日得見,幸甚幸甚!”
見面一刻,兩人都頗為客氣,誰知劉星楊卻沒有將眾人往里面讓,而是左顧右盼追問道:
“吳先生,不知愚外甥王子友現(xiàn)在何處?請喚他出來說話?!?p> 吳先生聞言一聲嘆息,對著劉星楊一拱手道:
“劉將軍,當(dāng)日我們從學(xué)館出發(fā),卻是分了兩撥。一撥是我們這些人,另一波撥留守的卻是以貴外甥為首,仍在學(xué)館固守待援。”
這也是眾人商量好的說辭,更與當(dāng)初從學(xué)館同來的幾位助學(xué)都打了招呼。
其目的也是善解眼下的矛盾,不要激化至不可收拾。
劉星楊一聽此言,眉頭立即深深皺了起來,疑惑問道:
“固守待援?學(xué)館位于城中偏北,正是行尸集中之地,留在當(dāng)?shù)刎M不危險?吳先生為何不帶他一并出來?”
吳先生搖了搖頭,直視著劉星楊道:
“貴外甥生性謹(jǐn)慎,不愿出門犯險,只讓我們帶話,說請他舅父您出手相救,故而我們才遠道來此,特地帶話?!?p> “哦!”劉星楊點點頭,默然不語。
他自然知道自己親外甥是個什么貨色。
那家伙靠著他父親,也就是自己姐夫的勢力當(dāng)上助學(xué),但是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頑主。
平時欺負良善毫不心慈手軟,可真要遇上事,卻又膽小如鼠,這吳先生所說估計八成是真的。
只是......只是對面這娘子當(dāng)真水靈,眼下天下似已大亂,自己手里有刀,即是掌握了真理。
既然這妞兒已進了自己的手,又豈能讓她走脫?
于是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頭,對著手下一招手,手下二三十個官兵立時圍了上來。
吳先生見狀卻是絲毫不懼,踏前一步正色問道:
“劉將軍,你外甥不肯同來,乃是他自己的決定。你這樣卻是要做什么?”
劉星楊看著吳先生,皮笑肉不笑的道:
“吳先生言重了,下官只是要查驗一下,看看是否有人受傷。畢竟那些鬼東西咬傷的人都是威脅,您看是也不是?”
吳先生一拱手正色道:
“不用這么麻煩,我等原也沒打算在此長留,只請大人打開外門,放我們通行,我們便即離開?!?p> 誰知那劉星楊卻把腦袋搖的像個撥浪鼓,陰惻惻的笑著道:
“下官負責(zé)把守此門,自有本身的職責(zé)所在。如今亂事發(fā)生,更當(dāng)嚴(yán)加盤查,還請先生勿要阻擋!”
說著對吳先生一招手道:“請吳先生里面休息,其他人待下官檢查完畢,自然放行?!?p> 不等這邊答話,劉星楊立即吆喝道:“先收繳了他們的武器,再行檢查!”
吳先生背后的人群頓時一陣慌亂。
對面這群官兵尚未見面便是一輪攢射,射傷的數(shù)人此時還流血不止。
這會兒又要來解除武裝,還說是要嚴(yán)密盤查。
但只看他的猥褻表情就知道絕對沒懷好心,心思八成還在隊中這幾個女子身上。
想到這些,見對面二三十個兵丁舞刀弄槍一起擁上前來,大多數(shù)人說不害怕定是假的。
隊列中頓時就有人哭嚎出聲,眾人忙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名叫郎世峰的助學(xué)。
他在城下被兵丁射中大腿,似乎擦破了動脈末梢,故雖然做了包扎,至此時仍然流血不止,心中自是恐懼至極。
又被這些兵丁刀槍相對一嚇唬,他的心理防線登時便崩潰了,不管不顧大哭起來:
“王子友自是與關(guān)鷺白不合才死在學(xué)館,與我們何干?你縱容手下兵丁開弓放箭,又阻攔我們?nèi)ヂ罚降滓瞿陌??做哪般??p> 說完繼續(xù)放聲大哭,哭聲震動四野,城門下眾人都是暗暗心驚。
王子友死了?劉星楊眉毛一挑,心底更是有了底氣。
于是伸手戟指著這邊喝道:“哪個是關(guān)鷺白?我外甥是怎么死的?”
關(guān)鷺白聞言走出隊列,朗聲答道:
“我就是關(guān)鷺白。你外甥不肯隨我們一起離開,學(xué)館被行尸攻破,卻與我們何干?”
劉星楊心道死都死了,你跟我在這里攪和這些有的沒的有什么用處?
我要的是小娘子!
于是劉星楊厲喝一聲,戟指著關(guān)鷺白這邊眾人道:
“拿下!拿下!全部拿下!一個都別放跑了!”
手下二三十名兵丁頓時一擁而上,將關(guān)鷺白等人圍在中心。
眾皆大驚,紛紛向后躲避。
但身后就是高墻,哪里有他們躲藏的地方?
哭嚎聲頓時四起,但形勢已是如此,哭有用的話,還要官軍做什么?
正在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忽然隊列中有人一聲長笑,排眾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向此人,卻不是李炎又是誰?
“劉星楊,你是要做反么?”
站在當(dāng)間,李炎長笑之后高聲問道。
劉星楊聽見此話心頭狂跳,定睛看時見是個年輕人,頓時心頭大怒。
正要開口喝罵,突然抬眼看到李炎身后的鐵鱗衛(wèi),頓時雙腿一陣發(fā)軟!
他不認識鐵鱗衛(wèi)本人,但卻認識那身裝束!
那是皇宮內(nèi)院的貼身侍衛(wèi)——鐵鱗衛(wèi)的裝束!
這年輕人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