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碧云怕吊死鬼再來找她,一宿沒敢合眼。想來想去沒人能幫她,這件事只能向賈半仙咨詢。
第二天,她在天妃宮找到了賈半仙,剛要張嘴,賈半仙卻先開口了,望著她一驚一乍的說:“喲,沈太太,你臉色好難看啊,白里泛青,青里帶灰,像見了鬼似的!”
朱碧云打心眼里佩服,他哪是半仙?簡直就是活神仙!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事!
朱碧云唉聲嘆氣地說:“先生真是火眼金睛,說的一點(diǎn)都不差,我真的見了鬼了?!?p> 賈半仙捻著山羊胡說:“怎么回事?愿聞其詳。”
朱碧云給了他一塊銀元,道出事情的緣由。
賈半仙點(diǎn)頭道:“原來如此啊。”
朱碧云急切地說:“先生,你快點(diǎn)幫我算一算,我家里好端端的怎么會鬧鬼?那個吊死鬼從哪兒來的?”
“別急別急,讓我慢慢算來?!?p> 賈半仙搖頭晃腦,口中念念有詞:“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九天玄女、鬼谷先師……”
突然,他啪的一拍大腿:“有了!”
朱碧云嚇了一跳:“你說有了?什么有了?”
“答案有了?!辟Z半仙說:“鬼谷先師告訴我,沈方的爺爺是上吊死的,那個吊死鬼一定是老爺子顯靈?!?p> 朱碧云嚇得臉色慘白,嘴唇哆嗦,眼睛瞪得溜圓,眼珠子快要從眼眶里掉出來了。
賈半仙問:“沈太太,我要是實話實說,你不會生氣吧?”
朱碧云喃喃道:“不會,你說吧。”
賈半仙說:“胳膊肘總是往里拐的,是不是?你成天欺負(fù)沈方,對他吆五喝六的,老爺子氣不過,先警告你一下,你若不改正……”
朱碧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怎……怎么樣?”
賈半仙一個字一個字說:“你若不改正,恐怕三日之內(nèi)有血光之災(zāi),不可不防??!”
朱碧云嚇得差點(diǎn)癱倒:“什么?有血光之災(zāi)?”
賈半仙捋著山羊胡緩緩道:“天機(jī)不可泄露,我話只能說到這兒,信不信由你了?!?p> 朱碧云連聲說:“我信!我信!”
賈半仙說:“那你改不改呢?”
朱碧云又連聲說:“我改!我改!”
在吊死鬼的威懾下,朱碧云果然有所收斂,不敢再像以前那樣囂張了,沈方的日子因此好過了一些。
朱碧云哪里知道,沈方料定她會去找賈半仙,因此搶在她之前和賈半仙通過氣了。
賈半仙幫沈方擺平了朱碧云。沈方為了感謝他,偷偷塞給他一塊銀元,卻被他謝絕了。
“你為啥不要?”沈方驚訝地問:“難道你怕錢多咬手?”
賈半仙正色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以前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讓你受罪了,這次就算我補(bǔ)償你吧。”
沈方過意不去,一定要給他。他一定不要。沈方怕這么推來推去被人看見不好,只得作罷。
接下去,沈方就要考慮如何把首飾變現(xiàn)的問題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銀樓。
他跑到南京路,向著名的銀樓裘天寶打聽了一下,結(jié)果很失望。裘天寶的伙計對他說:“你早來半個月就好了,由于市面蕭條,我們現(xiàn)在停止收購首飾了?!?p> 然后他想到了寄售店。但寄售的話時間掐不準(zhǔn),弄不好要等很長時間,而他已經(jīng)等不及了。
剩下唯一的選擇就是當(dāng)鋪。這是窮人最害怕、但又離不開的地方。俗話說,最狠當(dāng)鋪一把刀,見面當(dāng)中砍一刀。意思是只要進(jìn)了當(dāng)鋪,再好的東西也只能給你半價。
沈方想來想去沒有別的辦法,為了讓外甥女繼續(xù)學(xué)琴,圓她和她媽媽的夢,吃虧也只能硬挺了。
又一個星期天。沈方照例去教堂做禮拜。與往日不同的是,這天他口袋里還藏著兩枚戒指和一根金項鏈。
離教堂不遠(yuǎn)有一家當(dāng)鋪,名叫惠康。他做完禮拜,走進(jìn)惠康當(dāng)鋪想把這些首飾當(dāng)?shù)簟?p> 沈方生在小康之家,進(jìn)當(dāng)鋪還是平生頭一回。只見一位朝奉先生坐在高高的柜臺里,身穿灰布長衫,戴著一副老式眼鏡,臉色枯黃不茍言笑,就像大法官一樣,讓他一看就心里發(fā)怵。
他走到柜臺前,把三件首飾遞上去,說道:“老先生,這些東西我想當(dāng)?shù)?,你看能?dāng)多少錢?”
朝奉先生放下手中的水煙筒,拿起首飾看了看,從牙縫里呲出三個字:“八百塊?!?p> 什么?才八百塊?這跟沈方的心理價位差太遠(yuǎn)了。他吞吞吐吐地問:“先生,能不能……”
話還沒說完,朝奉先生就把三件首飾往柜臺上一放,重新拿起水煙筒,呼嚕呼嚕的抽起來。
沈方怯怯地喊:“老先生!老先生!”
朝奉先生半閉著眼睛,根本不搭理他。
沈方氣不打一處來,心想你擺什么臭架子!上海灘當(dāng)鋪多得很,還怕沒地方當(dāng)嗎?
沈方收回首飾,嘀咕著走出了惠康當(dāng)鋪,打算另找一家問問。這時一個中年男子迎了上來:“先生請留步。”
沈方一愣:“什么事?”
男子反問:“先生想要當(dāng)首飾?”
沈方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反問過去:“你怎么知道的?”
男子笑道:“我見你把口袋捂得緊緊的,估計里面藏著貴重物品?!?p> “你眼睛這么尖,像包打聽一樣。”
沈方咕噥了一句,轉(zhuǎn)身要走,卻被男子攔住了。
沈方捂緊口袋,警惕地盯著他:“你想干嘛?”
“先生別誤會,我不是壞人,放心好了?!?p> 男子說著,把一張名片遞過去:“我是裘天寶的伙計。先生要是有首飾想出手,我們可以談?wù)?。?p> “你是裘天寶的?”沈方一愣:“我剛?cè)ミ^裘天寶,結(jié)果碰了一鼻子灰,你怎么……”
“是這樣的,”男子搶著說:“現(xiàn)在市面蕭條,銀樓確實停止收購首飾了,但我們暗地里還在做?!?p> 沈方細(xì)細(xì)打量這個男子,見他五官端正,衣著整潔,神態(tài)從容,有點(diǎn)銀樓伙計的派頭。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說:“這是瞞上不瞞下的事情,想多少賺一點(diǎn)。要養(yǎng)家活口,沒辦法。”
沈方頗有同病相憐之感:“是啊,眼下哪一行日子都不好過?!?p> “說的沒錯,這年頭老百姓吃口飯?zhí)蝗菀琢??!蹦凶舆f上一根煙:“先生貴姓啊?”
沈方把香煙推開,答道:“免貴姓沈?!?p> 男子點(diǎn)燃香煙抽了一口:“沈先生我告訴你,首飾送進(jìn)當(dāng)鋪是很不劃算的,當(dāng)不到多少錢,最多給你半價。”
沈方想起那個朝奉先生的嘴臉,氣呼呼道:“都說當(dāng)鋪人吃人,今天我算是領(lǐng)教了?!?p> 男子笑了:“先生大概從沒進(jìn)過當(dāng)鋪?!?p> 沈方說:“今天是平生頭一回?!?p> “沈先生家境一定不錯,是個有福之人啊?!?p> 男子的話里帶著奉承。沈方擺手道:“哪里哪里,倒霉透了。要是真的有福,還會進(jìn)當(dāng)鋪嗎?”
“人這一輩子,潮起潮落很正常,會時來運(yùn)轉(zhuǎn)的?!?p> 中年男子像老朋友一樣安慰他,接著問道:“沈先生,你要當(dāng)?shù)氖鞘裁词罪棸???p> 沈方如實相告:“兩只翡翠戒指,一條金項鏈?!?p> 中年男子說:“先生要是等錢用的話,還不如賣給我呢,看貨定價,公平合理,怎么樣?”
沈方抓了抓頭皮,猶豫不決。對方的話聽著倒是不錯,但與他素昧平生,心里總有些不踏實。
男子看出來了,笑笑說:“這樣吧沈先生,你跟我一塊去裘天寶,咱們在那兒交易,好不好?”
在店里交易是絕對安全的。沈方的顧慮被打消了,欣然接受。
男子手一擺:“那就請吧?!?p> 兩個人走了幾步,男子忽然停下說:“對了沈先生,你的首飾能不能先給我過過目?”
沈方一愣:“為什么?”
男子陪笑道:“沈先生你別多心,我不是不相信你,實在是因為吃虧吃怕了。上次有個人找我賣首飾,我把他帶到店里,結(jié)果一看都是假貨,我當(dāng)然不要。那小子在店里大吵大鬧,害得我被老板臭罵了一頓,差點(diǎn)停生意。所以……請沈先生理解。”
沈方完全理解,他是個通情達(dá)理的人。
“好吧,”他說:“我給你看。”
男子四下瞧了瞧說:“這兒人來人往的不方便,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吧?!?p> 于是沈方跟著他走進(jìn)一條名叫福壽里的弄堂,掏出了戒指和項鏈。男子接過去翻來覆去仔細(xì)察看,還用牙齒把金項鏈咬了咬。
沈方問:“怎么樣?”
“看上去東西還是不錯的?!蹦凶诱f:“雖然做工不是很講究,但材料應(yīng)該是真的?!?p> 沈方問:“請你估個價,能賣多少錢?”
男子想了想說:“到了店里再仔細(xì)驗驗,假如確實都是真貨的話,我給你一千四百塊,怎么樣?”
這個價比當(dāng)鋪的開價多了整整六百塊。沈方很高興,拍胸脯說:“這些是我媽留下來的,絕對都是真貨,我可以向上帝發(fā)……”
話還沒說完,男子突然面露驚恐之色,對著沈方背后喊:“別過來!你別過來!”
怎么回事?沈方嚇了一跳,急忙回頭張望。趁這機(jī)會,男子撒開腿朝弄堂深處跑去。
沈方被這個突變驚呆了,腦子一陣眩暈,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小子是個強(qiáng)盜,假買實搶,三件首飾被他搶走了!
這條名叫福壽里的弄堂很大,比崇德坊還要大,道路縱橫交錯像迷宮一樣,男子把他帶到這兒肯定是有預(yù)謀的!我上當(dāng)了!
沈方心里又急又悔又恨,咬著牙追上去,邊追邊喊:“站??!混蛋!你給我站住!”
他這是白費(fèi)力氣,男子連頭都不回。
沈方又改口喊:“抓強(qiáng)盜!抓強(qiáng)盜!”
結(jié)果同樣是白費(fèi)力氣,根本沒人出來幫忙。他只好閉上嘴拼命追趕。外甥女繼續(xù)深造全靠這三件首飾了,決不能輕易失去。
然而,他平時從不跑步,而且已年屆五旬,體能大幅下降,所以很快便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心口一陣陣發(fā)緊,兩條腿越來越沉,踉踉蹌蹌的隨時都會摔倒。
完了!追不上了!只能眼看著東西被搶走了!
可是,就在他已經(jīng)絕望的時候,沒想到奇跡忽然從天而降。那個中年男子被翹起的窨井蓋一絆,撲通摔了個狗吃屎,一只鞋飛出去老遠(yuǎn),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哈哈!這真是天助我也!
沈方頓時精神大振,幾大步?jīng)_過去想要抓他,不料就在這時,斜刺里閃出兩個警察。
這二人很奇葩,一高一矮,高的像竹竿,矮的像酒壇,過來攔住他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怎么打人啊?”
看到警察來,沈方愈加高興。但此刻他連氣都喘不過來,話就更說不出了,口中咿咿呀呀,兩只手亂比劃,像啞巴一樣。
竹竿警察倒是挺有耐心,拍拍他說:“別急,慢慢講、慢慢講?!?p> 沈方大口喘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首飾……他……”
酒壇警察瞪大了眼睛:“你說什么?你收拾他?為什么?”
沈方喊道:“不……不是……收拾,是……是首飾!”
酒壇警察說:“對呀,你收拾他,沒錯呀,可是為什么呢?”
沈方急得跳腳:“不對!我……我說的是……首飾!”
說著他還用手繞著自己的脖子轉(zhuǎn)了一圈,表示說的是項鏈。
竹竿警察露出很吃驚的表情:“什么?你還要勒死他?太過分了!這可是犯人命?。 ?p> “你……你胡說什么!”沈方喊道:“我勒……勒死他……”
竹竿警察說:“你看你,明明說要勒死他!”
“我話還沒……沒說完呢!”沈方絕望地喊:“我要說的是,我……我勒死他干……干什么!”
酒壇警察搖頭道:“你這人說話怎么大喘氣???”
沈方氣急敗壞,看來警察是指望不上了,他想要推開他們自己動手抓強(qiáng)盜,可是兩個警察卻纏著他不放。
“你別走,把話講講清楚!”
“你跟那個人到底有什么仇,要把他勒死?”
沈方說又說不清,走又走不掉,急得差點(diǎn)哭出來。等到他好不容易擺脫他們,那個強(qiáng)盜已經(jīng)跑得無影無蹤。
這兩個警察太混蛋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沈方跳著腳喊:“搞什么搞!你們聽不懂中國話???那個人是強(qiáng)盜,我的戒指項鏈被他搶了!”
竹竿警察大吃一驚:“什么?他是強(qiáng)盜?”
酒壇警察問:“他搶了你東西?”
“我的戒指項鏈被他搶了!”沈方喊道:“你們不去抓他,反而跟我糾纏不清!”
竹竿警察聳聳肩膀:“怎么怪起我們來了?你自己沒講清楚,首飾首飾,早說戒指項鏈不就結(jié)了嗎!”
沈方氣得捶胸頓足:“要不是你們瞎攪和,那個強(qiáng)盜還跑不了呢!你們長的是人腦還是豬腦?”
竹竿警察沉下了臉:“混蛋!你敢辱罵警察?”
沈方喊道:“我實在氣不過!你們放著強(qiáng)盜不抓,又不讓我抓,你們跟我有仇是不是?”
酒壇警察把帽子往上一推,吹胡子瞪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再胡說把你抓起來!”
沈方的情緒被這場災(zāi)難弄得徹底失控,漲紅著臉大喊大叫:“抓呀!你抓呀!抓了還有現(xiàn)成飯吃呢!”
“媽的!你想吃現(xiàn)成飯是不是?好!我就讓你嘗嘗現(xiàn)成飯的滋味!你這賤骨頭!”
酒壇警察兇神惡煞一般,一只手揪住沈方,另一只手嘩啦掏出手銬,要把他銬起來。
竹竿警察還比較和善,攔住他勸道:“算了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別跟他計較了,他也挺倒霉的?!?p> 他回頭又對沈方說:“這位先生,你也要識相一點(diǎn),別胡攪蠻纏了,否則沒你的好果子吃?!?p> 這時沈方已經(jīng)冷靜下來,知道他說的對,警察是老百姓惹不起的,而且跟他們理論也沒用,只能打掉牙齒和血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