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見皮得貴要耍橫,趕緊抓住他的手腕:“別亂來!你知道我們老板是什么人嗎?”
“不知道,他是哪路神仙?”
“他是金胖子的表兄!你也是混場面的人,不會不知道金胖子吧?他是古川太君的翻譯官!”
皮得貴當然知道金胖子是誰,演苦肉計的時候,他還挨過金胖子打呢。不過這位老板究竟是不是金胖子的表兄,值得懷疑,也有可能是拉大旗當虎皮,虛張聲勢。
老板看出了他的心思,把手中折扇嘩啦打開,輕搖著說:“金胖子此刻就在樓上,要不要請他下來啊?”
皮得貴拍了拍腰里的手槍,腦袋一晃說:“好啊,我他媽正想會會他呢!叫他下來!”
“哼,算你有種!”
老板冷笑了一聲,對一名伙計吩咐道:“你去把我表弟叫來,就說皮隊長要會會他?!?p> “是!我這就去!”
伙計答應著要走。皮得貴見金胖子真的在這兒,頓時感覺臉上火辣辣的,那是被金胖子打耳光的后遺癥。
他像泄氣的皮球,攔住伙計說:“算了算了,不用叫了,都是自己人,好說?!?p> 老板冷冷地看著他,不接他的茬。他掏出錢包,陪笑道:”飯錢是多少?我照付?!?p> 伙計拿來了賬單。皮得貴乖乖的付了錢,還加上小費。老板很滿意,帶著伙計離開了。
皮得貴揉著脹痛的腦袋坐在那兒。媽的,怎么會這樣?他們放我鴿子?不會吧?他們有這膽量?
他想著想著,忽然看見了那只包得嚴嚴實實的盒子。小泥鰍送的厚禮還在,怎么會放我鴿子呢?不可能!
他一下來了精神,連撕帶扯的把盒子打開,一看傻眼了,里面放著一塊磚頭,還有一坨黑乎乎的東西。
“混蛋!我饒不了你們!”
皮得貴怒不可遏,抓起黑乎乎的東西想摔,等他發(fā)現那是狗屎已經晚了,臭烘烘糊了一手。
皮得貴鼻子都氣歪了,恨不得立刻把林永年和小泥鰍抓住揍一頓??墒撬^重腳輕,走路像搖舢板,實在有心無力。想想算了,還是先回去睡一覺,明天再找他們算賬,他們反正跑不了。
他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9點多鐘,一起床立即派人去抓林永年和小泥鰍,結果撲了個空,他倆已經溜之大吉了。
這還不算,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后面。
皮得貴巧取豪奪,撈進不少大洋。他來金利源碼頭的時候,把所有的大洋全都帶來了。他還有個習慣,每天早晨都要把大洋拿出來數一遍,這是他最大的樂趣。
可是,今天他打開柜子一看,藏在里面的大洋竟然不翼而飛了!滿滿一口袋,好幾百塊??!這可是他費盡心機搜刮到的,現在統(tǒng)統(tǒng)被偷了!
皮得貴此刻恍然大悟,小泥鰍請客吃飯分明是調虎離山計!偷大洋的就是他!真他媽可惡!可惡!可惡!
事情就是這樣,東邊日出西邊雨,一家歡喜一家愁。
當皮得貴捶胸頓足大罵可惡的時候,林永年和小泥鰍正舒舒服服的坐在一家小飯館里,東拉西扯消磨時間,等著上船。
去上海的班輪傍晚6點鐘開船。他倆5點半左右離開小飯館,來到了碼頭。假如風平浪靜,這段航程大約需要十二個小時,明天一早就能見到向往已久的十里洋場了。
小泥鰍很興奮,像小鳥一樣嘁嘁喳喳說個不停:“林大哥,這船停在上海哪個碼頭?離南京路遠不遠???”
“不遠,”林永年回答:“這船??康奶糯a頭就在外灘附近,從那兒走到南京路頂多半小時。”
“太好了!”小泥鰍一拍巴掌:“下了船咱們先去南京路兜一圈,看看國際飯店、永安公司,還有什么七重天八重天!”
林永年搖頭道:“你急什么,兜南京路機會有的是。最要緊的還是找個住處,安頓下來再說?!?p> 小泥鰍連連點頭:“你說的對,先要找個根據地?!?p> 他眼珠一轉,接著說:“要找就找一家高級旅店,就像鎮(zhèn)海飯店那樣的!咱們不差錢!”
他晃了晃一只帆布包,發(fā)出叮叮當當的聲音。這正是他從皮得貴那兒偷來的大洋。
林永年好奇地問:“我說小泥鰍,你還真有兩下子!皮得貴把大洋藏在柜子里,你怎么知道的?”
小泥鰍得意洋洋:“我鼻子一聞就聞出來了!我是神偷一剪梅的高徒嘛,他那點小把戲哪里瞞得過我!”
林永年拎了拎帆布包:“分量這么重,他說撈了一百多塊大洋,我看多一倍都不止。”
“我估計有三四百塊?!毙∧圉q說:“他以前撈的錢大概都在里面,這是他的全部家當。”
林永年在小泥鰍的耳朵上輕輕擰了一下,笑嗔:“你這小鬼頭!騙他花錢請咱們吃飯,還送給他一坨狗屎,又把他的大洋席卷一空,我真擔心他會被你活活氣死!”
小泥鰍笑道:“放心好了,那小子才不會死呢!俗話說得好,千年王八萬年龜嘛!”
林永年若有所思,點頭道:“沒錯,壞人往往比好人活得長,老天爺太不公平了?!?p> “所以只要一有機會,好人就要收拾壞人,讓他們吃苦頭!”
小泥鰍說著又抖了抖帆布包,讓大洋叮當作響:“咱們拿著皮得貴的錢,到上海吃喝玩樂開洋葷,而且連個謝字都不用說,簡直太爽了!林大哥,你說是不是?”
林永年笑著點頭,但內心卻一點都不輕松。
此番回上??刹皇浅院韧鏄罚且獔蟪鹧┖?。眼下龐金海是什么情況?沈卉究竟是否跟他有染?這些都是未知數。自己雖然有以暗對明的優(yōu)勢,但對手畢竟實力強大,下一步怎么走,還須好好掂量掂量。
林永年逼著自己把這些思慮拋開,拍拍小泥鰍說:“時間差不多了,咱們上船吧。”
“好!上船!”
小泥鰍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跟著林永年朝輪船方向走??墒莿傋邲]幾步,他忽然拽了林永年一下。
林永年停下腳步,回頭問:“怎么啦?”
小泥鰍從牙縫里呲出三個字:“皮得貴!”
林永年定睛一瞧,皮得貴的身影在前方若隱若現,那兒是登船的必經之處。他身邊還有幾個人,顯然是他的手下。
“糟糕!他怎么會來?”林永年嘀咕。
小泥鰍說:“別管了,先躲一躲吧!”
此時皮得貴正瞪著蛤蟆眼四下掃描,他倆不動還好,一動就被發(fā)現了,他扯開鴨嗓子大叫:“混蛋!給我站住!”
林永年和小泥鰍撒腿就跑。皮得貴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們在那兒!追!快追!”
碼頭上人很多,有來來去去的旅客,有做各式各樣小買賣的,還有騙子扒手出沒其中,你推我擠嗡嗡嚶嚶,就像一只大蜂巢。林永年和小泥鰍拼命往人堆里鉆,希望能躲開皮得貴的視線。
皮得貴那兩只蛤蟆眼雖然難看,卻很管用,帶著手下緊追不舍,邊追邊喊:“站??!你們跑不掉了!”
他的手下也跟著嚷嚷:“站??!快站住!”
林永年一邊跑一邊責備小泥鰍:“都怪你偷他的錢,否則他不會這么拼命追我們?!?p> 小泥鰍喊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有空埋怨我!快跑吧,被他逮住可沒好果子吃!”
林永年意識到,他們低估了皮得貴,這家伙還是有點腦子的。林永年是上海人的事,他可能聽說過,所以才會出現在這條去上海的班輪前,想要賭一把,結果還讓他賭贏了。
這時皮得貴的聲音又傳過來:“別讓他們跑了!抓住這兩個混蛋,每人獎賞五塊大洋!”
隨之而來的,是他手下興奮的呼喊聲。
“放心!他們跑不了!”
“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快投降吧!”
林永年和小泥鰍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小泥鰍帶著哭腔說:“完蛋了!跑不掉了!”
“不!”林永年說:“跑得掉!我有辦法!”
“什么辦法?”小泥鰍驚喜地問。
“把袋子給我!”
林永年從小泥鰍手上奪過帆布包,抓了一把大洋拋出去。大洋掉在地上,發(fā)出悅耳的叮當聲。
金錢具有無窮的魔力,它使得擁擠混亂的碼頭突然陷入了靜止狀態(tài),所有的人都愣在那兒,像是中了定身法。但這種狀態(tài)僅維持了幾秒鐘,緊接著巨大的喊聲就爆發(fā)出來:“大洋!大洋!”
人們蜂擁而上,搶著撿地上的大洋。
皮得貴大叫:“不許搶!放下!給我放下!”
他的喊聲就像一滴水掉在棉花上,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林永年又拋出了更多的大洋。小泥鰍也一把一把跟著拋,叮叮當當的聲音此起彼伏。
現在碼頭上亂成了一鍋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所有的人全都撲上去,爭搶地上的大洋。
皮得貴急得跳腳,扯開鴨嗓子拼命喊:“放下!給我放下!不許搶!那是我的錢!”
可是他把嗓子喊破也白搭,非但沒能制止人們哄搶,就連他的手下都加入了搶大洋的隊伍。讓五塊大洋獎賞見鬼去吧!眼前就是白花花的大洋,起碼搶個十塊八塊的!
皮得貴是個愛錢如命的人,眼看著自己的錢被搶,不禁捶胸頓足,快要急瘋了。他掏出手槍,朝天砰砰砰開了幾槍。
一場騷亂終于停止了,但幾百塊大洋也被搶光了。
說的準確一點,應該是幾乎被搶光了,因為石頭縫里還剩一塊大洋,被他摳了出來。
皮得貴望著這塊碩果僅存的大洋,心里又苦又酸又痛又辣,真想哇哇的大哭一場。
趁人們哄搶大洋的機會,林永年和小泥鰍溜之大吉,脫離了險境。
小泥鰍撩起衣襟擦了擦汗,朝林永年豎起大拇指:“大哥這一招真高!實在是高!比國際飯店還高!”
林永年笑道:“這叫拋金誘敵之計,是跟曹操學的?!?p> “曹操?就是那個殺害忠良的大奸臣?”
“你說的那是戲臺上的曹操,真正的曹操既是政治家,又是軍事家、文學家,很了不起的?!?p> “我覺得大哥也很了不起,”小泥鰍一臉敬佩的表情:“今天要不是大哥使出這條妙計,那可就慘了,非被他們抓住不可!”
林永年笑道:“大洋是你偷來的,你才是頭功?!?p> 小泥鰍問:“咱們接下去怎么辦呢?躲幾天再走?”
林永年想了想:“先看看咱們身邊還有多少錢吧?!?p> 小泥鰍把手伸進帆布包,掏了半天掏出一塊大洋來。
林永年吃驚地問:“怎么?就剩這一塊了?”
小泥鰍沮喪地點點頭。
林永年又問:“咱們自己的錢呢?”
小泥鰍哭喪著臉說:“都在這里面?!?p> 林永年叫起來:“什么?咱們自己的錢也扔出去了?”
“都怪我!都怪我!”小泥鰍懊惱地捶著自己的腦袋:“扔的時候沒想到留一點!”
林永年愣了一會兒,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小泥鰍氣呼呼道:“我哭都哭不出來了,你還笑!”
“我不能不笑,”林永年抹著眼淚說:“我想起了一句話,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正是說我們呢!”
小泥鰍咧著嘴,想笑又笑不出,想不笑又忍不住,那副表情難描難畫。
林永年拍拍他說:“好了,事到如今,也別懊惱了,沒關系的,天無絕人之路?!?p> 小泥鰍長出了一口氣:“現在怎么辦?你說吧,我聽你的?!?p> 林永年盤算了一下:“坐船回上海不用想了,一則沒錢,二則還要防備皮得貴。所以只能靠兩條腿了,走一程算一程吧?!?p> 小泥鰍癟著臉,嘴里嘀嘀咕咕:“媽的!真倒霉!大江大河都過來了,沒想到陰溝里翻船!”
林永年安慰他:“別嘮叨了,只要人沒事就好。”
“好什么呀,”小泥鰍說:“打仗講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今咱們兩手空空的,到上海去作癟三???”
林永年拍拍他肩膀道:“別想太多了,你不是常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嗎?快走吧?!?p> 他倆找了家小飯館,用僅有的一塊大洋吃了頓飽飯,然后抖擻精神,踏上了漫漫歸途。
由于怕碰上日本鬼子,他們盡量避開大道,沿著崎嶇的山路前行。好在他們已經過慣了苦日子,白天一路走一路打零工,掙點吃喝,夜里就在荒郊野地弄個草窩,看著星星月亮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