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偉韜愣在那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作為一名特工,他騙人向來面不改色心不跳,但騙自己的父母,他卻擺脫不了羞愧感。
陸敬齋接著說:“我看其中必有文章!我這把年紀了,什么花巧機關(guān)沒見過?想騙我,門兒都沒有!”
陸偉韜心里叫苦,嘴上嘀咕:“別冤枉人,誰騙您了!”
陸敬齋瞪著他,一字一句說:“你給我聽著,要想讓我出錢,你就把徐小姐給我?guī)?,否則你一文錢都休想拿!”
陸偉韜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他本以為家里有的是錢,騙一點出來不成問題,沒想到自己的伎倆被老爺子識破了。假如有時間的話,還可以找個女子來冒充徐小姐,現(xiàn)在也已來不及了。
想到收編賀天龍的事要泡湯,而這樣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他壓制不住焦躁的情緒,索性跟父親攤牌。
“爸,您猜的沒錯,我的確騙了您,”他字字清晰地說:“其實根本沒有什么徐小姐,那是我胡編的?!?p> 陸敬齋臉刷的一沉,剛要開口,陸偉韜接著說:“不過我騙您是有正當(dāng)原因的?!?p> 陸敬齋冷笑:“我沒聽錯吧?騙人還有正當(dāng)原因?”
“當(dāng)然有,”陸偉韜說:“我從不曾吃喝嫖賭,更沒欠誰的債。實話告訴你們吧,我是國軍上尉,這些年一直在上海搞抗日活動。我之所以斷絕跟家里的聯(lián)系,就是怕連累你們。”
老夫妻倆做夢都沒想到這上頭去,二人面面相覷,全都呆住了。
陸偉韜平復(fù)了一下情緒,說道:“這次我奉上司之命,回來組建抗日游擊隊,需要一筆錢,所以……”
“原來如此!”陸敬齋點頭道:“可是上面既然派你來,為何不給你錢,還要來家里拿?”
“不是上面不給,是我自己沒要。”陸偉韜說:“如今這一帶是日本人的天下,碼頭車站都有人盤查,身邊帶太多錢有危險,萬一被查到就糟了,弄不好連命都保不住。所以我想讓家里先墊一墊,以后政府會如數(shù)償還的。”
“償還?”陸敬齋冷笑一聲:“國民黨就是刮民黨,他們的話幾時兌現(xiàn)過?我吃虧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陸偉韜說:“這次絕對不會食言,我保證!”
陸敬齋連連搖頭:“你保證有什么用,到時候錢收不回來,我白吃啞巴虧,又不能抓你告你!”
陸偉韜急了:“爸,您講點道理好不好?”
陸敬齋眼睛一瞪:“我怎么不講道理了?”
陸偉韜說:“我向您保證,這錢將來一定會還的。退一步講,就算還不上,咱家也不在乎這點錢……”
“你給我閉嘴!”陸敬齋騰的站起來,厲聲道:“你不在乎我在乎!咱家的錢不是天上掉的地上長的,都是我辛辛苦苦掙來的!臭小子,你想敗我的家,我決不答應(yīng)!”
陸偉韜氣急敗壞,也站了起來:“您只有我這一個兒子,這錢將來還不是我的?您提前給我一點不行嗎?”
話剛出口他就后悔了,見父親臉色煞白,又從白轉(zhuǎn)青,知道情況不妙,趕緊往外跑。
陸敬齋舉著一根棍子追出來:“混蛋!你咒我死?。课宜懒四憔湍芎鷣砹耸遣皇??我打你這個敗家子!”
陸偉韜繞著一棵大樹轉(zhuǎn)圈逃跑。陸敬齋提著棍子緊追不舍。父子倆一前一后,像推磨似的接連轉(zhuǎn)了好幾圈。
陸王氏在一邊喊:“別轉(zhuǎn)了!轉(zhuǎn)得頭都暈了!”
陸敬齋理都不理,繼續(xù)追。
陸王氏頓足道:“老頭子,當(dāng)心摔跤!”
陸敬齋倔得很,嘶聲咆哮:“今天我摔死也要揍他!”
這時陸偉韜突然大叫一聲:“站住!”
陸敬齋吃了一驚,舉著棍子愣在那兒。
陸偉韜喊道:“你不能打我!現(xiàn)在我不是普通老百姓了,我是國軍上尉!民不能打官!你若打我,就是打政府!就是造反!”
“什么狗屁上尉!你是將軍我也照打!混蛋!白讀了這么多年書,別的本事沒學(xué)會,騙錢的本事倒學(xué)會了!我打死你!”
老爺子邊罵邊打,雖然一下都沒打上,只是咚咚的敲地磚,但那架勢看著挺嚇人的。
阿金伯奔過來攔著他:“老爺息怒、老爺息怒,有話好好說,少爺是個懂道理的人……”
“他懂個屁道理!”陸敬齋跳著腳喊:“他只會騙老子的錢!沒出息的東西!我打死你!”
陸王氏嚇得顫顫悠悠,朝兒子大叫:“你愣著干什么?儍小子!還不快跑!快跑??!”
陸偉韜眼看計劃失敗,沒辦法,一跺腳灰溜溜走了。
這時山寨里的土匪們正興高采烈等著拿安家費,見陸偉韜空手而歸,頓時鼓噪起來。
“鬧了半天空歡喜一場!”
“給我們吃空心湯團?。 ?p> 那個黃瓜兒跳得最兇,擼袖揮拳地喊:“媽的!這是拿咱們當(dāng)猴耍!太可惡了!不能放過他!”
熊彪則冷言冷語:“我早說了,他的話聽不得!什么收編啦、安家費啦,都是胡扯!”
眾人舉著刀槍吵吵嚷嚷,眼看局面要失控。
賀天龍也翻臉了,指著陸偉韜喊:“既然你不守信義,那就別怪我無情!把他給我拿下!”
黃瓜兒和幾個土匪一擁而上,把陸偉韜結(jié)結(jié)實實的捆了起來。陸偉韜大叫:“老賀你聽我說……”
“說什么說!走!快走!”
黃瓜兒等人又拉又拽,把陸偉韜帶走了。
第二天上午,一個傻大黑粗的漢子來到藕塘鎮(zhèn),叩響了陸家的大門。阿金伯出來問:“你是誰?。俊?p> “我是你爺爺!”
那漢子一開口就把阿金伯嚇得不輕。隨后他從身邊拿出一封信和一只小木盒,對阿金伯說:“交給你們老爺!快一點!”
阿金伯顫悠悠問:“盒子里是什么東西?”
“少廢話!”那漢子吼道:“什么東西不關(guān)你的事!快去交給你們老爺,我在這兒等回音!”
阿金伯不敢怠慢,急忙拿著信和小木盒往里跑。那漢子坐在板凳上,架起二郎腿等著。
他并沒有等多久,很快阿金伯就跌跌撞撞地回來了,拱手道:“好漢,請進去見我們老爺吧?!?p> “走!前面帶路!”
那漢子站起來,大搖大擺的進了陸家。原來此人是賀天龍的手下,給陸敬齋送來了勒索信和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信是這樣寫的:你兒子在我手里!天黑前交出兩千塊大洋,若敢拖延,下次你收到的就是他的鼻子!
字寫得歪歪扭扭,內(nèi)容卻讓人心驚肉跳。但最可怕的還是末尾的署名——賀天龍。
陸敬齋看完信,傻在那兒整整三分鐘。
賀天龍是當(dāng)?shù)赜忻暮贩?,說得出做得出。兒子已經(jīng)少了一只耳朵,要是鼻子也沒了,那還像個人嗎?
老爺子帶著阿金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來到密室,拿出兩千塊大洋,裝進一只籮筐里,上面蓋得嚴嚴實實,然后找來四個身強力壯的漢子輪流抬籮筐,讓送信的土匪帶路去山寨。
臨走時,陸敬齋反復(fù)叮囑他們:“記住,一定要在天黑前送到,完成任務(wù)獎賞每人五塊大洋!”
老爺子如此慷慨還是破天荒頭一回。送大洋的人憋足了勁,拍胸脯保證,一定準時送到。
他們走了之后,陸敬齋還是放心不下,在書房里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陸王氏哭哭啼啼的埋怨他:“死老頭子!要是早點把錢給阿韜,他也不會遭土匪的毒手!”
“那也不一定,”陸敬齋說:“常言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p> 陸王氏眼淚汪汪:“阿韜現(xiàn)在少了一只耳朵,怎么見人??!哪個女人愿意嫁給他?咱們陸家要絕后了!”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煩死了!”
陸敬齋停在小木盒跟前,拿起那只血淋淋的耳朵,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忽然大叫:“別哭了!這根本不是阿韜的耳朵!”
“你……你說什么?”陸王氏眼睛瞪得溜圓。
陸敬齋把那只耳朵伸到她面前:“我說這不是阿韜的耳朵!你瞧!你瞧!”
陸王氏嚇得趕緊往后躲:“拿開!快拿開!血里呼啦的!”
陸敬齋喊道:“你仔細瞧瞧,這只耳朵上有一小塊胎記,阿韜的耳朵上哪有這個?”
老太太壯著膽子看了看,一拍巴掌說:“老頭子你說的對!這不是阿韜的耳朵!”
阿金伯也急忙湊了過來:“什么?這不是少爺?shù)亩??鬧了半天少爺沒事?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陸王氏和阿金伯喜出望外,陸敬齋卻氣得捶胸頓足:“這混蛋使苦肉計,我上他的當(dāng)了!”
陸王氏說:“你別錯怪了他,也許是土匪使詐……”
“你真笨!”陸敬齋喊道:“分明是他昨天騙錢沒騙到,回去跟土匪商量好了,今天再來騙!”
“那……那你告訴我,這只耳朵是誰的?”
“我怎么知道?問你兒子去!”
陸敬齋在屋里轉(zhuǎn)了幾圈,吩咐阿金伯:“他們還沒走遠,趕快找?guī)讉€人,給我把大洋追回來!”
“是,老爺。”
阿金伯答應(yīng)得挺痛快,卻磨磨蹭蹭的不動彈。陸敬齋火冒三丈:“你不去是不是?我的話你都不聽了?”
阿金伯陪笑道:“我不是不聽老爺?shù)脑?,只是……?p> “行了!別說了!”陸敬齋怒吼道:“不用你去,我親自去追!”
阿金伯勸道:“老爺這把年紀了,身體保重……”
“你少啰嗦!”陸敬齋打斷他:“騙到我頭上來了!兩千大洋不是小數(shù)目,我非追回來不可!”
陸王氏攔住了他:“追什么追!省省吧你!”
陸敬齋咆哮:“為啥不追?難道就這么眼睜睜被他騙了?”
陸王氏說:“虧你還是個男人,這點道理都不懂!兒子要錢又不是吃喝嫖賭,是抗日打鬼子!這是好事情!”
阿金伯接口道:“太太說的對,少爺做的是好事。況且老爺上了年紀,身體也要保重啊?!?p> 陸敬齋呆呆地看著他們倆,看了足有好幾分鐘,最后長嘆一聲,頹然坐倒在太師椅上。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5塊大洋的刺激下,抬籮筐的人使出吃奶的勁,一路小跑,汗流浹背,終于在天黑前來到了山寨。
“大洋來了!大洋來了!”
山上一片歡呼聲。土匪們紛紛圍攏來,看著一大筐白花花的大洋,樂得合不攏嘴。
陸偉韜對賀天龍說:“這是兩千塊大洋,比講好的數(shù)目還多了四百,現(xiàn)在放心了吧?”
賀天龍喜滋滋道:“我從沒有不放心過,我相信你有辦法?!?p> “不是我有辦法,而是林先生有辦法?!?p> 陸偉韜朝林永年翹了翹大拇指,欽佩地說:“林先生這條偷梁換柱之計太妙了,從鬼子尸體上割下一只耳朵,換來了兩千塊大洋!”
大伙七嘴八舌,一片贊譽聲。
“此番多虧林先生了!”
“林先生真是足智多謀啊!”
大哥受到稱贊,小泥鰍覺得自己也臉上有光,搖頭晃腦說:“這算啥,林大哥一肚子的精囊妙計,快趕上諸葛亮劉伯溫了!”
林永年被弄得很不好意思,臉都紅了。
“來來,咱們幾個好好商量商量?!?p> 賀天龍把陸偉韜、林永年和熊彪叫到一起開會,決定明天派人下山采辦酒肉蔬菜,還要找?guī)酌麖N師,做一頓豐盛的酒席,晚上大伙聚餐,忠義救國軍正式成立。
趁這機會,林永年向賀天龍辭行,要和小泥鰍一塊回上海。
賀天龍和陸偉韜都很好奇。
“你是上海人?”陸偉韜問:“你怎么會來這兒?”
林永年嘆了口氣:“一言難盡,不說也罷?!?p> 賀天龍問:“你家里還有什么人?”
林永年不想多說,敷衍道:“沒人了,就剩我一個了?!?p> 賀天龍說:“既然如此,你何必非要走呢?留下給我當(dāng)參謀吧,你很有本事,我需要你?!?p> 林永年搖了搖頭:“故土難舍啊,而且回去還有一些事情要做?!?p> “那好吧,”賀天龍有點無奈地說:“你們再待幾天,等開完成立大會,拿了錢再走?!?p> 林永年點頭答應(yīng)。這樣的話,后天就能動身。一切順利的話,大后天就坐船到上海了。
他盤算得很好,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第二天發(fā)生了一件蹊蹺事,小泥鰍竟然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