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丁乙的軟硬兼施,韓坤沒辦法,雖然心里一百個不情愿,兩天后還是跟隨陸偉韜上路了。
去寧波的班輪上有軍統(tǒng)的人,槍支、電臺和相關(guān)設(shè)備已經(jīng)由船員秘密帶上船,躲過了日寇的搜查。
船到寧波,化裝成商人的陸偉韜和韓坤下了船,雇了一個腳夫,挑著電臺和相關(guān)設(shè)備前往瓦橋村,去找康老三。
康老三是賀天龍的秘密聯(lián)絡(luò)員,在村里開一家小小的雜貨鋪。賀天龍保持著土匪的老習(xí)慣,經(jīng)常轉(zhuǎn)移駐地,只有康老三知道他的下落。
瓦橋村位于一座山坡上,面前小橋流水,背后青巒疊嶂,沐浴著明媚的陽光,真是如詩如畫。
可是,這美好的意境被突然出現(xiàn)的兩個人破壞了。他倆從樹林里沖出來,手上都拿著槍。
韓坤嚇了一跳,立即趴下拔槍,可是慌亂中槍被皮套卡住了,怎么也拔不出來。還是陸偉韜搶先拔出了手槍,同時他也看清了那兩個人,他們竟然是林永年和小泥鰍!
韓坤得知碰上的是自己人,這才松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由于昨晚剛下過雨,韓坤沾了一身爛泥,狼狽不堪。
陸偉韜用鄙夷的目光掃了他一眼,回頭問林永年和小泥鰍:“你們怎么會來這兒?”
林永年沉痛地?fù)u了搖頭。小泥鰍唉聲嘆氣:“別提了,咱們的部隊被鬼子打散了?!?p> “你說什么?部隊被打散了?”陸偉韜大吃一驚:“怎么會這樣?鬼子怎么找到你們的?”
“這一點我也想不明白,”林永年說:“咱們的隊伍經(jīng)常轉(zhuǎn)移,在一個地方不會駐扎五天以上,但還是遭到了鬼子的襲擊。咱們猝不及防,犧牲了十幾個弟兄,其余的人都逃散了。”
“賀司令呢?”陸偉韜緊張地問:“他怎么樣?還有他妹妹……你妻子,他們沒事吧?”
林永年搖搖頭:“不知道,我和小泥鰍跟他們跑散了,我們倆來瓦橋村就是想打聽他們的下落?!?p> 陸偉韜雙眉緊皺,想起他離開的時候部隊還士氣高漲,不料短短個把月時間,情況竟然變得如此糟糕。部隊危難之際,他沒能和大家在一起,他因此感到深深的內(nèi)疚。
韓坤在一邊嘀咕:“完了,沒指望了,待在這兒也沒用,弄不好連命都保不住,還是回上海吧?!?p> 陸偉韜氣不打一處來,真想朝他吼幾聲。這股沖動來得那么強(qiáng)烈,他差點就沒克制住。
小泥鰍說:“現(xiàn)在怎么辦呢?你這個參謀長要拿個主意??!”
陸偉韜拿不出主意,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他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弄懵了,腦子一片空白。
林永年干咳了兩聲,說道:“我認(rèn)為,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把失散的人找回來,否則部隊就徹底垮了?!?p> “你說的對?!标憘ロw想了想說:“這樣吧,先到我家去,把那兒作為據(jù)點,再想辦法找失散的弟兄。”
林永年拍拍小泥鰍:“你腿快,去瓦橋村跟康老三說一聲,要是見到咱們的人,讓他們到藕塘鎮(zhèn)去?!?p> 小泥鰍剛要走,陸偉韜拽住了他:“不能去!”
“為什么?”林永年問。
陸偉韜說:“鬼子能襲擊我們,說明得到了準(zhǔn)確的情報。我懷疑給鬼子提供情報的人就是康老三!”
林永年斷然搖頭:“不可能是他!”
這回輪到陸偉韜問為什么了。林永年說:“康老三兩個兒子都在1937年淞滬抗戰(zhàn)時犧牲了,他跟鬼子有血海深仇?!?p> “你肯定?”
“這是賀天香告訴我的,絕不會錯?!?p> 林永年見陸偉韜還在遲疑,又道:“他有一顆手榴彈,從不離身的,萬一暴露了準(zhǔn)備跟鬼子同歸于盡?!?p> 陸偉韜松開了抓住小泥鰍的手。
小泥鰍跑回瓦橋村,把情況跟康老三講了,然后和林永年一起,跟著陸偉韜前往藕塘鎮(zhèn)。
陸王氏見兒子回來了,自然是又驚又喜,忙里忙外。陸偉韜的父親陸敬齋卻耷拉著臉,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他是出名的大財主,也是出名的吝嗇鬼,家里多幾張嘴吃飯讓他十分心疼。
林永年很擔(dān)心賀家兄妹的安危,在房里坐不住,第二天就和小泥鰍一塊外出尋找。
陸偉韜也把老仆人阿金伯派出去,讓他找些可靠的人四處打聽消息。
不久之后,賀天龍、賀天香、熊彪、黃瓜兒等人陸續(xù)到來,其余幸存的弟兄也紛紛前來會合。
陸家老宅一下子來了好幾十人,儼然成了一座軍營,所有的屋子全都住滿了,還要供他們吃喝拉撒,此前一個月的花銷如今連一天都不夠用。而且這些人都是土匪出身,言談舉止很粗魯,一開口就是“老子”怎樣怎樣,頗有些反客為主的意思。
陸敬齋惱火得不得了,把兒子叫過去,對他下了最后通牒:“你給我聽著,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我不想再看見你們!”
陸偉韜很為難:“爸,再緩幾天行不行?林先生和小泥鰍還沒回來呢,再說眼下我們也沒地方可去呀?!?p> 陸敬齋黑著臉說:“這我管不著,你們愛上哪兒上哪兒,總之不能把我家當(dāng)成療養(yǎng)院!”
陸偉韜一再央求父親再寬限幾天,等林先生和小泥鰍回來了再說。
陸敬齋氣呼呼道:“你有完沒完?上次你騙去我兩千大洋,這賬還沒跟你算呢,現(xiàn)在又來胡鬧!”
陸偉韜辯解道:“這怎么是胡鬧呢?情況您都知道,實在沒辦法了才來這兒暫住幾天……”
“說得好聽!”陸敬齋喊道:“你看看,他們把家里搞成什么樣子了?一個個紅眉毛綠眼睛的,稍不如意就罵人,高興起來亂唱亂叫,我的家簡直變成土匪窩了!”
陸偉韜張口結(jié)舌,因為父親講的都是事實。
陸敬齋把桌子一拍說:“我的話你聽明白沒有?明天你們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陸偉韜沒辦法,只好答應(yīng)。陸敬齋總算松了口氣。
不過這口氣并沒有松多久。下午他正在書房里打盹,忽覺有人拍他肩膀,睜眼一看是賀天龍。
陸敬齋揉了揉眼睛,見賀天龍倒背著手,皮笑肉不笑的,警惕地問:“你有什么事?”
賀天龍哼了一聲,冷冷地說:“老太爺,你睡醒了沒有?睡醒了我想跟你談?wù)劇!?p> 陸敬齋知道他來者不善,說話聲音有點發(fā)抖:“你……你想談什么?”
賀天龍在他面前踱了幾步,慢悠悠道:“聽說你很討厭我們,要趕我們走是不是?”
陸敬齋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賀天龍俯下身子,跟他臉對臉,一字一句說:“老東西,你給我聽著!我賀天龍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人,你不趕我,我正想走呢,現(xiàn)在你趕我,我倒偏不走了!”
他說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架起了二郎腿。陸敬齋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不怕耽誤了大事嗎?”
“不怕!我要爭這口氣!”賀天龍說:“你給我放明白點,要是把我惹毛了,小心我一把火燒了你的房子!”
陸敬齋這輩子見過不少無賴,卻從沒見過這樣的無賴,吃我的喝我的,臨了還要燒我的房子!
陸敬齋氣得跳了起來,怒吼道:“你敢!”
賀天龍朝他獰笑:“看樣子你想試試?好啊,我就燒給你看,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賀天龍起身朝門口走了幾步,回頭道:“看在你兒子面上,給你半個鐘頭,把細(xì)軟收拾一下吧。”
陸敬齋急得滿頭大汗。賀天龍可不是善類,沒少干殺人放火的事情,把他惹毛了決沒好果子吃。
眼看賀天龍已經(jīng)走出了書房,陸敬齋跌跌撞撞的追出去喊:“回來!你回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賀天龍理都不理,繼續(xù)往外走。
陸敬齋緊趕慢趕,在他出院子之前攔住了他,拱手道:“賀司令,你別走,咱們再商量商量……”
“沒啥好商量的!”賀天龍冷冷道:“我話已經(jīng)撂在這兒了,既然你無情,那就別怪我無義!”
陸敬齋陪著笑臉:“我兒子在你手下,你不給我面子,總要給他一點面子嘛,是不是?”
賀天龍沒吭聲,但也沒走,這是個好兆頭。
陸敬齋又連連拱手:“賀司令,我求你了,請你回來。都不是外人,有事好商量?!?p> 賀天龍猶豫了一下,勉強(qiáng)點了點頭,跟著他返回書房,說道:“聽你的意思,打算收回逐客令?”
陸敬齋滿臉堆笑:“什么收回不收回的,賀司令你誤會了,我從沒想過要趕你們走!”
賀天龍瞟著他:“我是聽你兒子講的,難道他撒謊?”
陸敬齋支支吾吾:“這……這我不清楚,反正我決不會下逐客令,你們都是貴賓,平時請都請不到的?!?p> “真的嗎?”賀天龍問。
“真的真的!百分百真的!”
陸敬齋生怕他不信,回答得斬釘截鐵。
“很好,”賀天龍說:“既然你拿我們當(dāng)貴賓看待,我們就要享受貴賓的待遇?!?p> 陸敬齋一愣:“這話什么意思?”
賀天龍說:“從現(xiàn)在起,每頓飯都要有葷有素有魚有肉,晚上每人一瓶酒也不能少,怎么樣?答不答應(yīng)?”
“這……”陸敬齋剛一躊躇,賀天龍便吹胡子瞪眼:“看來你是在糊弄我!好!你收拾細(xì)軟去吧!”
賀天龍轉(zhuǎn)身要走,陸敬齋慌了,趕緊攔住他:“賀司令你急什么,我話還沒說完呢!我們陸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但這點吃喝還負(fù)擔(dān)得起,你說的那些我全都照辦,沒問題的!”
“真的沒問題?”
“放心好了,我還會騙你嗎?”
“那就一言為定了?”
“一言為定!”
賀天龍站起來,搖搖擺擺,邁著四方步走了,嘴里還哼著小曲。
陸敬齋一屁股跌坐在太師椅上,使勁揉著心口,暗忖我他媽怎么這么倒霉!上次兒子向我要一千六百塊銀元,我不給,結(jié)果破費了兩千塊!這次想要趕他們走,結(jié)果非但沒成功,還得多花不少錢!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算是領(lǐng)教了!
這邊陸敬齋越想越郁悶,那邊賀天龍卻在偷著樂。
陸偉韜走過來,小聲問:“怎么樣?”
“搞定了!”賀天龍得意地說:“我嚇唬他一下,他立馬就老實了,非但讓我們留下,還要給我們加餐呢!”
陸偉韜笑道:“這就好?!?p> 賀天龍搖頭晃腦:“我這主意怎么樣?高不高?我早看出來了,你老爹就是廟里的蠟燭,不點不亮!”
話剛出口,他便意識到不妥,趕緊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我又胡說了,你千萬別在意,就當(dāng)我放屁吧。”
陸偉韜咧了咧嘴,哭笑不得。
賀天龍拽著他說:“今晚弟兄們有酒喝了,大伙聚一聚,咱倆再講幾句話鼓鼓士氣,走!”
二人來到前院,只見賀天香坐在一棵樹下,雙手托腮默默地望著遠(yuǎn)方,夕陽的余暉給她周身罩上了一層朦朧的金黃。她是個好動不好靜的人,如此模樣實在難得。
賀天龍走過去,不安地看著她:“天香,你怎么啦?”
賀天香抬起頭喃喃道:“老林他們出去好多天了,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會不會……”
她沒有說下去,眼睛里似有淚光在閃動。
由于父母死得早,這個妹妹是賀天龍一手帶大的,感情之深不言而喻。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妹妹把淚灑。他扶著她肩膀說:“沒事的,他們會回來的,放心好了?!?p> 賀天香哽咽道:“昨晚我作了個噩夢,老林他……”
“你別胡思亂想,”賀天龍打斷她:“老林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他一定會……”
話沒說完,就聽得陸偉韜喊:“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抬頭望去,只見林永年和小泥鰍笑盈盈的走來。
賀天香像踩著彈簧似的一蹦老高,沒羞沒臊的撲到林永年懷里。
小泥鰍趕緊捂住眼睛。賀天龍連連搖頭。陸偉韜則哈哈大笑。
林永年好不容易才從賀天香的擁抱中擺脫出來,整了整凌亂的衣服。
賀天龍問:“你們?nèi)チ诉@么久,有收獲嗎?”
小泥鰍說:“找到了五個弟兄,其中一個傷還沒好,來了四個?!?p> 賀天龍滿意地點點頭:“好啊。”
“我們還有意外的收獲呢!”林永年興奮地說:“簡直做夢都想不到的!”
“什么收獲?”陸偉韜問。
林永年說:“我們碰上了兩個好朋友。”
“哦?他們是誰?”賀天龍好奇地問:“我認(rèn)識嗎?”
“這就認(rèn)識了。”林永年朝外面喊:“馮大哥、老陳,請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