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川成是一個必須保持鎮(zhèn)定的年輕人,他有一個秘密。
人生對人的最大教化,莫過于讓他們無條件的接受人生設定,也就是所謂的認命。張川成的人生設定,就是每天清晨重新與這個世界打招呼。
不過這對他而言無所謂,反正他需要打招呼的人也不多。除了吃藥就是昏睡,這大概對他的生活上沒帶來很大的煩惱,有時候張川成也想過談一場戀愛,后來看看楊一尋,好麻煩,還是算了。
只要遵守固定設定的路線,身體會有自己的記憶,就像手指每次都可以準確的找到回車鍵。生活沒有目的,愛情也不是必需品。張川成光想想就覺得自己是一個輕快的年輕人,即便面色有些蒼白,黑眼圈也明顯。
楊一尋就住在樓上,還未敲門,門已經(jīng)開起了一條縫。
然后,風一樣的男子楊一尋就從張川成的身上扒下外套。
“喂,你在干嘛?”張川成說出這句話后,大衣已經(jīng)被脫去。
楊一尋站在穿衣鏡前,仔細打量著張川成外套穿在自己身上的感覺,用手把豎起的頭發(fā)柔平,摘掉脖子上的黃金項鏈以及手上的戒指。
“娶你行嗎?”
“不行?!?p> 他把自己的豹紋絨大衣扔給張川成,濃濃的香水味撲面而來。
“你這大衣不適合我,太貴了,豹紋的畫面毛毛,總讓人不安。”張川成說著不快的長句子,說完之前,被楊一尋強硬的套上那件外套。鏡子中的張川成顯得有些怪誕,奇怪的豹紋紋路,大地黃的顏色像極了一頭猛獸,更何況,它還是牛角扣,張川成只喜歡純色的衣服和純棉質。
“你太需要不安了朋友?!睏钜粚た粗H坏膹埓ǔ?,幫他把領子翻過來,鼓著掌表示喜悅,“不然你的人生就很無趣。”
“新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可我一直說我是一名風光攝影師,昨天帶她去吃飯了,送她回家怕身份暴露,愣是坐地鐵送的她,現(xiàn)在你有兩個任務:一,去幫我把車取回來,地址在萬達城停車場A18188,二呢?”楊一尋說,“……二就是晚上如果我還在家,你需要傳授我一些攝影知識,我覺得她要約我了,機會難得不得錯過?!?p> “goodgood……”
楊一尋當了老板之后得了一種說話必須一二三的病,這讓人難堪且頭疼,尤其是有一有二,肯定還會出多一個三。
“還有一件事?第三點是車里面還有一樣東西幫我扔掉,那個牌子我不喜歡。”
他把車鑰匙塞給張川成,又說:“張川成,基礎記憶,你是世界上領先的超能力人?,F(xiàn)在,我要向你學習,我很平常很平常?!彼檬稚戎L,想讓自己回復冷靜。
真是有病。
“還有……”他停頓一下,說,“坐地鐵很有意思哦?!?p> 張川成想起那些在早高峰被擠得面目全非的人,覺得大概也只有自己能夠擔待楊一尋這樣的感受。
“可我一點不想感受當富二代?!睆埓ǔ尚睦锵胫焐蠀s沒說出口。
以及,你以為平常那么容易嗎?
每一對好朋友都是相互的鏡子,有時候又互為硬幣的兩面。張川成和楊一尋的組合,大概就是應對了黑與白,快與慢,互為反義。有天他們總結,這樣的綁定令他的人生非常的完美,他說,你這樣一個沒有記憶的人,對于他來說是天賜良機。
對此,張川成只能說他對成語的使用令人發(fā)指。
車號A 1 8 1 8 8。
違章駕駛扣得分甚至比楊一尋上學時數(shù)學分數(shù)還要高,楊一尋,富二代,身高一米八五,體重六十五千克。樂觀明朗喜歡笑,相信任何事情都可以解決,不行用錢也可以解決,實在不行有他老子,有老子的老子。
富二代聽上去很美好,極富有想象力,但是大多數(shù)的人都被父輩遮蔽著。楊一尋說過,“你知道嗎?張川成,我頭上有房檐,走到哪里都有,我感覺不到陽光,我的世界都是下雨天,一輩子都要躲起來避雨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壓力大,聽上去矯情,當衣食無憂變成理所當然,楊一尋前半生都在和富二代這個身份作戰(zhàn),以此來證明,沒有他爹他爹的爹他也會過得很好。于是他隱姓埋名費盡心機的去到一家公司上班,得到的結果是,不能過得很好。
去買普通品牌的衣服,好看限量的鞋子不穿,車停到公司一站公交外的停車場,終于有一天在夜店被同事抓了包。
次日辭職,不再折騰,接手了房地產(chǎn)生意,上班就是打個卡,自由自在。
凡是都是需要證明,只能說明證據(jù)不足。
唯一能夠證明一點的不需要證據(jù)的是,楊一尋的女朋友一周內(nèi)必須換一個,如果不換,只能說世界有變故。
現(xiàn)在,張川成要乖乖去幫他取車,還穿著他昂貴的大衣,脖子處的一只牛角扣幾乎被揪掉,搖搖欲墜。
萬達城地下車庫,找到車后,張川成把車窗全部搖下,大口的呼吸著空氣。車里怎么形容呢?像楊一尋的臥室?不,比那里可能更亂一些。
混雜著不同種類的香水味參雜著酒精,后座上胡亂扔的衣服里還有女性內(nèi)衣,副駕駛上亂七八糟的零食香煙,簡直不可描述。
滴滴滴……汽車警報的聲音,循聲看去,一個女孩子,正氣鼓鼓的走過來。女孩真是奇怪的動物,她們力氣小又暴躁,穿著高跟鞋走路的樣子像走路搖擺的奇怪鳥類,如果恰巧生氣,就類似小型的食肉恐龍。旁邊一輛汽車正閃爍著黃色的燈,不停地滴滴滴叫著表達不滿。她看起來和張川成同齡,穿著黑色的長款大衣,頭發(fā)垂下,高跟鞋格外大。
走到張川成正對面,她從肩膀上取下包,再把它扔在地上,單膝跪下,從包里摸出一把扳手以及一把錘子,再跌跌撞撞站起身,走向一輛黑色寶馬車,用錘子狠狠的捶在它的發(fā)動機蓋上。
嗯,如果猜得不錯,她在進行破壞,或者說惡作劇?
當然,這一動作顯然比較危險。
這種情況讓張川成如坐針氈,看到壞人做壞事,想自己做了壞事一樣,每個善良的男孩子都是如此。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其他人一般,手中的錘子抬起落下,發(fā)動機蓋瞬間被整出幾個大小不一的坑,緊接著換上地上的扳手,扣緊車子輪胎,上下上下,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一顆螺絲兩顆螺絲……
張川成不敢想象,她僅憑借著一人之力,花費了不到五分鐘時間卸下一只輪胎。她毫無緊張感,像是修車廠的工人在給車輛做檢查修復,嘴里哼著小曲,表情放松,眼神堅定而有力。
張川成不敢啟動車子,怕驚擾到她,一時間無所作為,只好眼睜睜看著她一個接著一個連續(xù)卸下三個輪胎。她或許是處女座,或者雙魚座,沉浸在自己的才情時,還不忘記一絲不茍的檢查著有什么出現(xiàn)什么漏洞以求完美。
張川成幾乎不敢大聲呼吸,無意向左邊看的時候,汗毛都要豎起來,因為身穿著保安服裝帶著口罩的幾名保安人員正朝這邊走來,放在路中央的包引起他們的注意,那里面還有其他殺傷力很大的工具。
這個時候,保安距離張川成和壞人女孩大概三十五米遠,按照他現(xiàn)在的速度,只需在通過兩輛車的距離,就能看到壞人女孩正在埋頭卸胎,以及滿地的螺絲和卸下的車胎。
怎么辦,張川成看起來像是一個正在放風的同伙,但不稱職的是,他壓根不知道該用怎么樣的暗號通知她:有危險,撤。
喉嚨處發(fā)出咕嚕聲響,因為緊張的原因鼻尖慢慢沁出汗來,這著實不像平日里冷靜沉著的張川成。
情急之下,只好用大燈晃了她兩下,算是提醒,好吧,這下真的成為了她的同伙。
她正滿意于自己的作為,被大燈晃了一下,目光從車胎轉向張川成的車。張川成用手指著保安來的方向,嗯,姑娘,希望您能理解這個意思。
她看過去,從容的收起工具在大衣下,高跟鞋發(fā)出咔咔的聲音,在蹲下?lián)炱鸬厣系陌?p> 保安注意到她,她站直身子,捋了一下頭發(fā),挺起胸,加快步子往張川成的車走來。
而張川成,不爭氣的已經(jīng)打開車門鎖。
她坐進車,系上安全帶,“還不走,等大叔拉我下車?”
她指著加快腳步即將看到狼藉的保安。
張川成火速啟動汽車,是的,肢體是有記憶,就像是手指能準確找到回車鍵。
加速的瞬間,身后傳來保安大叔的呼喊。
她卻不動聲色,像是安全的被同伙接頭。張川成想,她一定是一個奇怪的患者,或者她真的認為他們是同伙?那作為小弟的張川成,是不是要問一句:“還OK?效果不錯,任務完成的很順利。”
“張川成,謝謝你。”她突然拍了拍正在開車張川成的肩膀,“你別說,坐在這種車子里,穿上這個大衣,我差點沒認出來是你?!?p> 你是靠什么來記住一個人,以便區(qū)別其他人?
大部分人的身體沒有標注,比如說痣,刺青之類的,有時候靠相貌也行不通,十年或者很多年以后,你就很難分辨他們。
在開始吃藥之前,張川成可以靠氣味分辨,此情此景何時何地發(fā)生過,何種天氣,是否有云,一切清晰歷歷在目,可這些記憶判定為沒有意義,成為不斷充斥的氣體。
如果是你,你愿意刪除掉哪些部分?這的確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她聲音沙啞,鼻子有些不通氣,她擦著鼻涕說:“咱們還真是有緣分,張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