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來的路上,允涉和達三跟立石莊的老鄉(xiāng)們一邊走,一邊傾吐著彼此心中的郁憤,恰巧碰上了一直打到城里的大柳樹溝、小柳樹溝和泉莊的老鄉(xiāng)們。
他們把從地主那里搶來的糧食,滿滿地裝在牛車上,興高采烈地往回走。
原來,他們在街上,也曾經(jīng)碰上了小股鬼子,就是因為大家擰成一股繩,幾個小鬼子,好像也沒敢把他們怎么樣。
眼饞著那些寶貴的糧食,卻不好意思開口。
人家這些糧食,可是用血命換來的呀。
允涉咯吱咯吱地咬嚼著草根,憂郁地說:
“我看咱村,也得想辦法快找個共產(chǎn)D領頭。”
“好在今天咱村,還沒有傷人,立石莊卻損失了好多人,他們都恨得咬牙切齒的,可誰也不知道這會兒該干什么,真急死人!”
“我看林場那個叫勇范的,他準是個有來路的家伙...”達三一邊嘆氣一邊說。
“嘿,在這節(jié)骨眼上,誰愿意到咱這樣的窮山溝來?咱們別指望靠別人的力量,還是得自己想辦法,找個能夠給咱領頭的人吧!”允涉沉重地說著,他已經(jīng)下定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有些模糊不清的決心。
今天,他倆作為梨樹溝的代表,上立石莊去,一方面是為了慰問輛牲的鄰村的老鄉(xiāng),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跟他們商量今后合起來干的辦法。
在回來的路上,允涉根據(jù)在那里看到、聽到、感受到的一切,終于下定了這樣的決心。
穿過叢生著枯蒿和高高的紫芒的喪具房旁邊的草地,一座像馬鞍子的山崗就橫擋在面前。
眼前有一條小路,從深陷的山谷一直伸展到孤零零聳立著一棵杜松的馬鞍嶺的頂端。
就在他倆快要登上嶺子的時候,有兩個在松樹下唧唧噥噥談話的人影,忽地站了起來,朝著他們喊道:
“誰呀?”
“是我!是俊范吧?”允涉回答著,一口氣登上山嶺,看清了那個和俊范站在一起的是明燦,他們是來放哨的。
“大哥,怎么樣啊?”俊范問道,他的手里,還提著一根粗木棒
“那還能怎么樣,咱村今天沒出什么事吧?
“沒有,我聽慶哲說,前邊也鬧得很兇啦!”
“是啊,哦,崔大爺?shù)牟?,見好一點沒有?”允涉往杜松下一坐,卷了一支煙銜在嘴上,然后俯視著沉浸在黑暗里的村莊。
達三站在他的身邊,撫摸著吊在松樹上的大鐘,黯然瞅著這兩個放哨的青年。
這口鐘,還是庚申年“討伐”的時候,崔富老叫人掛上的。
“催老沒見好,還是老樣子...立石莊的老鄉(xiāng),明天還要去拼嗎?
“那還有什么說的。”允涉沉默不語,達三在一旁回答了俊范的問話。
“明燦,今天你怎么老實起來啦?”
允涉看到明燦,老是像怕難為情似地站著,覺得很奇怪,一邊噴著煙,一邊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要是往常,明燦根本不會給別人開口的機會,早就把話全都攬過來一個人說了。
“嘿嘿,什么老實不老實,到底,我?guī)讜r不老實來著...”明燦撓著后腦勺,令人發(fā)噱地說著。
“他當上爸爸啦,你看他樂得象個傻大哥似的,光顧著笑哩?!?p> 俊范這么一說,明燦臊得簡直不知往哪兒躲,伸手擰了一把俊范的胳膊。
“噢,是這樣,媳婦生孩子啦?嗯,小子還是丫頭?”允涉瞅著他說,顯出滿意的神情。
明燦還是嘿嘿笑,說不出話來。
“看把你樂的,你怎么不在家照顧媳婦,跑這兒來干什么呀?快點回家去看看吧。”
達三也在旁邊逗他,明燦這才收起笑容,賭氣地說:“滿屋子老娘兒們,哪有個地方呆?”
大家哄笑了一陣,這一笑,好像是昏沉沉的腦袋,叫涼風吹了似的,心情頓時輕松了些。
“好吧,那么你就好好打更吧,我們跟立石莊的老鄉(xiāng)商量好了,他們在佛子山上放哨,如果有情況,就在山頂上升一堆火,你們就狠狠地敲鐘,懂嗎?”
“懂啦!”兩個年輕人,聽了允涉關照的話,齊聲作了回答。
達三和允涉在碾房前分手:“達三,我到村里轉(zhuǎn)一趟,告訴各家有情況時怎么躲避,再通知他們明天干什么,你照看一下打更的,就回家去睡覺吧?!?p> 達三聽了允涉的話,好像要說什么,卻又欲言又止,只是簡單地答應了一句:
“知道啦。”
允涉早就猜到,達三是在擔心什么事,而這也正是他自己感到不安的,所以他不等達三再開口,就搶先說道:
“別怕,我看不會出什么大事的,庚申年的時候,鬼子并還沒打到這個地方哩,再說,在這幾個村子中,就數(shù)咱們落后,干的最差勁,鬼子也犯不上跑到這兒來,除非他們打算把咱們的全國都燒光了,咱們怕的是萬一,不是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嗎?”
達三聽了,心里好象還是有些疑惑似的,站在黑地里直瞪瞪地瞅著允涉:
“知道啦,要是沒什么要緊的事,你也快回家去睡一會兒吧?!闭f完,他就低著頭走了。
允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聽著“啪嗒啪嗒”,達三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不知怎的,那聲音拖了很久,聽來像是沒個止境似的,然后忽然斷了線。
允涉這才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邁開了腳步,朝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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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是一種嚓嚓,嚓嚓向前邁動的聲音,緊一陣慢陣。
聽得出來,那腳步主要不是由腳跟而是由腳尖來承受身體的大部分重量的聲音。
苦菊知道,丈夫就是這么走路的,所以他的草鞋,總是先頂破鞋尖。
夜已經(jīng)深了,可丈夫歸家的腳步還是那么緩慢,緊一陣慢一陣的走路特征又那么真切,可見,他的心情肯定是十分沉重的。
跟他一起回來的人是誰呢?
聽說他是同福實爹一起上立石莊去的,那么大概就是達三了。
苦菊這么想著,悄悄坐起來,抿了抿頭發(fā)。
不知在什么時候,孩子們都已沉沉入睡了。
苦菊什么剛要起身去開灶房門,那快走到門前的腳步聲又分成了兩股,朝著不同的方向走遠了。
“深更半夜的,還上哪兒去呀?
猶豫了一會兒,苦菊又躺到炕上。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又是一種莫名的不安,象煙霧一般彌漫在她的腦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