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這里……蘇家兒媳,許瑤兒許小娘子的名頭?
趙水無奈又啞然。
他瞪大眼睛問道:“蘇靈人,您是說讓晚輩繼續(xù)藏身蘇府?”
“是?!?p> “為何?”
“……”
蘇清遠(yuǎn)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低下頭思考著什么,在屋內(nèi)來回踱了一圈步,才答道:“璣云石,還有你父母的身份,牽扯了一些舊事。倘若讓太多人知曉他們會來伴星城或是云石的下落,怕會惹來麻煩。”
他說的理由含混而簡單,但趙水想到前前后后所經(jīng)歷的,便知道他所言的“舊事”,定牽扯重大。
于是他垂眸眨了下眼,也不多問,只輕聲回道:“是,爹娘也如此囑托過我。”
蘇清遠(yuǎn)稍覺安心地點點頭,又關(guān)切地問道:“聽承恒說,你被人追殺受了傷?傷在哪里?”
“沒事,蘇靈人,上過藥了?!?p> “直接稱呼伯父就好,你先坐下?!碧K清遠(yuǎn)說道,將趙水“按”在椅子上,又轉(zhuǎn)身向蘇承恒擺了擺手,“去拿些傷藥過來……對了,還有換洗的衣物,叫蘇叔吩咐人燒熱水,就說你要梳洗。”
“是。”蘇承恒應(yīng)道,掃了趙水一眼,往外走出去。
這是趙水離家后,第一次有種居家的溫暖感,心頭微熱,說道:“多謝蘇伯父。”
蘇清遠(yuǎn)看著他,親切的模樣像在打量著一個許久未見的親戚家的孩童般。他的眼中似有一汪泉潭,泛起點點漣漪,又好像想著什么煩心之事,眉頭皺出了兩三道皺紋。
“這幾日,你就安心住下吧,我已經(jīng)派人去尋你爹娘了?!卑察o一陣兒后,他拍拍趙水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也算幫伯父一個忙。承恒離家已經(jīng)鬧了一出,若是新娘子逃婚再傳出去,承恒的婚事就被旁人淪為笑談,老爺子也會氣著身子。對外就說感了風(fēng)寒,不愿見人。”
“是?!壁w水再次應(yīng)道。
見蘇清遠(yuǎn)背過身往屋外去,他也站起身,一直跟著走到了院門口,才止住腳。
“有什么事,盡管與承恒提。他過些日子星考,應(yīng)該都在院中?!碧K清遠(yuǎn)交代完,看看趙水,才獨自一人沿著廊子離開。
日上三竿后。
陽光照得人身有暖意,但吹來的冬風(fēng),依舊寒冷濕諒。
蘇清遠(yuǎn)立在自家的院中,心境亦是如此復(fù)雜。
這時,蘇承恒敲響院門,走了進(jìn)來。
蘇清遠(yuǎn)把他叫到?jīng)鐾ぶ?,說道:“你這段日子,好好招待趙水,也別讓他到處走動。”
“是,承恒知道?!?p> 見父親悶頭像是在思忖著什么,蘇承恒又道:“爹可是還有話說?”
“嗯?!碧K清遠(yuǎn)說道,“你昨日既與他相處過,感覺他如何?”
“趙水他身手不錯,手法快且準(zhǔn),方才才知道他父親竟是那位曾號稱‘暗箭神手’的趙孜趙靈人難怪有如此功力,值得孩兒學(xué)習(xí)?!?p> “不是……”蘇清遠(yuǎn)對他這個一心只想著修習(xí)的兒子有些無奈,說道,“我是問你,他為人如何?”
蘇承恒不太明白父親的意思,“不在人后論短長”,可是他經(jīng)常對自己說的。而且說到看人,父親比他強(qiáng)得多,怎么會問他這個問題?
“他……”蘇承恒勉強(qiáng)回想了下,答道:“反應(yīng)靈活、不拘小節(jié),雖因出身小鎮(zhèn)限了見識,但眼界與心胸倒是比常人更豁達(dá)些。除了這些,其他的……或許,話有點多?!?p> 他向來喜靜,昨夜在趙水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下,說的話算是這些日子里最多的了。
想到這里,蘇承恒又不甘心地多問了一句道:“爹,他一定要與我同住一處嗎?”
“是。”蘇清遠(yuǎn)肯定地點頭道,“為父知曉你要備考,但他到來,此事亦重要。為父要你好好看著趙水,一來不要讓人傷害他,二來——了解他的心性,究竟如何。”
蘇承恒見他父親認(rèn)真且鄭重,有些疑惑。
他從未聽過父親主動叮囑什么好好看人的話,感覺很是奇怪。但想來他如此吩咐,必有思量。
“是?!彼h首應(yīng)道。
就是說,父親是安排他盯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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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水就這樣留在了蘇府——
與其說是“留”,倒不如用“受困”來得更貼切一些。
他每日的活動范圍,只有這個偏院的一畝三分地,有時趁著無人溜出去,后面還跟了個蘇承恒,想來是真擔(dān)心被人發(fā)現(xiàn)他新娘子迎親途中跑路了。
趙水也很佩服他,每日的功課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文武禮樂,毫不懈怠。
因此閑來沒事做,趙水便在蘇承恒讀書時,抽出幾本看看。傷口結(jié)痂后,就做他練劍時的陪練,也順便了解下內(nèi)力與招式的關(guān)系,學(xué)到不少。
但他始終靜不下心。
已經(jīng)第五日了,還沒有父母和妹妹的消息。
“以你功力,為何不參加星門大考?”
“這個以后再說。誒,我找到出府的法子了,走屋頂,穿過后院的湖旁假山,直接翻墻出去,肯定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p> 蘇承恒有些頭疼。
這是趙水第三次提起這個了,而且這次還有了具體的線路。
他是什么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去探查蘇府的?
“你要做什么?”蘇承恒問道。
“尋家人。我知道蘇伯父也在找,但讓我如此干等著,如何能安心?!?p> 蘇承恒看向趙水。
他雖語氣隨意,但蘇承恒看得出不管自己答不答應(yīng),他都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出府了。
既然他能私自摸清府內(nèi)布局,想要獨自出去定也不是難事。
與其如此……
“好。”蘇承恒放下書卷,答應(yīng)道,“我與你一同?!?p> “多謝?!壁w水笑道。
其實這幾日,他對蘇府心里大概有了個底。
雖說府內(nèi)看管森嚴(yán),但都是外面雇來的守衛(wèi),蘇家本身的人似乎并不善武。蘇邱夫婦皆為天璣門人,據(jù)說此門中人精打細(xì)算、善做生意,因此掌管各城的財政收支、生意來往等等,是文人之職。府內(nèi)功力高一些的,除了蘇夫人,應(yīng)該就是每日勤學(xué)的蘇承恒了。
而且從蘇清遠(yuǎn)下令要保證少爺備考的清凈后,這院子附近便少了看管,要想溜出去,對趙水而言輕而易舉。
除了甩不掉的蘇清遠(yuǎn)。
不過帶上他也好,趙水在這里人生地不熟,找他做引導(dǎo),行動才更快些。
此時正是晚膳時分,府內(nèi)看管最為松懈,于是二人先后飛檐走壁,奔至后院,從院墻上翻了出去。
“天亮之前一定要回來?!碧K清遠(yuǎn)說道。他堂堂蘇家獨子,這還是第一次做賊似的翻墻出門。
那趙水倒是一副習(xí)以為常般的自在,拍了拍兩手的灰,說道:“放心,肯定回來?!?p> 伴星城的街道縱橫如棋盤,各處彩燈高掛,街景亦不相同,很好記路。
趙水扮作仆人模樣,坐在租來的馬車前頭,悠哉地晃著雙腿,左瞧右看。聽蘇承恒說城北的寶山夜市最為熱鬧,來往人雜,二人正往那里去。
遠(yuǎn)遠(yuǎn)的,便見市集主街亮如白晝,現(xiàn)在又是準(zhǔn)備年貨之時,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商販的攤位,三五一簇,一直延續(xù)到馬車這邊。
“趙水?!碧K承恒掀開門簾一側(cè),雙眼打量著周遭零零散散的路人,低聲問道,“你在外面,是否覺出些異樣?”
“嗯。”趙水斜靠在馬車桿子上,打了個呵欠應(yīng)道。
見他回應(yīng)得隨意,蘇承恒收了收身子。
但不一會兒他又探出頭來,再次認(rèn)真道:“我總覺得,氣氛似乎不太對?!?p> 趙水回看了他一眼,點著頭道:“是,雖然沒來過,不過的確是有些不對。”
“怎么說?”蘇承恒問道。
“喏,這個賣果子的?!瘪R車經(jīng)過一個地攤時,趙水手一擺,輕聲說道,“只帶了個稱。別處的攤邊都會擺個刀片,割幾塊果子給人嘗嘗,這才好賣,而且他那秤砣跟稱比也偏大了。還有那邊,兩個娘子站那兒的首飾攤,商販生意上門了還皮笑肉不笑的,明顯心不在焉,而且這兒燈火暗,他應(yīng)該在攤子前多點個燈,或者去亮堂的地方,首飾閃閃發(fā)光的不才更吸引小娘子么?”
做生意的心思,蘇承恒自然懂得一些,但從未像趙水這般注意過這些細(xì)節(jié)。
他只是覺得這里的氣氛與往常不一樣,想讓趙水注意下。卻沒想到他看似悠哉散漫地駕著車,對周圍竟觀察得如此細(xì)致入微。
“還有嗎?”蘇承恒問道。
“還有前面,喏,那邊。”趙水直起腰來,指道,“這大冷夜的,除了你們這樣的錦衣皮裘講究個體面,普通百姓都穿得厚實臃腫,可那兩人,圍著旁人都不太愛用的脖套保暖,身上卻穿得簡便單薄?!?p> 蘇承恒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兩個粗布麻衣、毫不起眼的路人,穿得的確不大協(xié)調(diào)。
等一下。
他們那衣裝上下皆貼身,為何后背卻是鼓起的?
趙水聽他沒說話,轉(zhuǎn)過身道:“不過這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你覺得有問題嗎?”
蘇承恒聞言,不置可否地垂了眸,思忖起來。
趙水再次轉(zhuǎn)回身子,忽見馬車前出現(xiàn)了個半人高的小少年,側(cè)對著他,站在首飾攤旁的小娘子身后。
他的一只手悄然伸到其中一人的腰間,摸到了上面掛著的錢袋子,想是偷得太專心致志,沒有注意即將撞上他的馬車。
“喂!”趙水叫喝一聲,“前面的讓讓??!”
聲音響亮,讓那少年驚得嗖地收回手。
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與那小娘子擦肩而過,閃到了馬車的另一邊。
趙水拉慢馬車,靠回身子,望向那少年笑了笑。
對方也向他看過來。
他年紀(jì)估摸著十三四歲,消瘦的身子,衣裳破舊但縫補(bǔ)細(xì)密,將矮小的個頭包裹得極嚴(yán)實,脖子上也圍了塊布條不像是流浪兒的模樣。
他的眼里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驚慌,亦無怨煩,麻麻木木的。
趙水心內(nèi)不由得生出一種憐意。
“喏?!瘪R車經(jīng)過他的身旁時,趙水將口袋里的幾枚銅板掏了出來,往他手上一塞,說道,“買些吃的,回家去?!?p> 少年手中接過,直直地看向趙水,眼中有了些情緒,卻是冷冷的。
馬車緩緩走過,趙水還來不及細(xì)想少年目光給他的奇怪感覺,肩膀便被蘇承恒一把按住。
“找個地方停下,勿出聲響?!彼÷曊f道。
趙水聽他音色有異,也警覺起來。
他保持著面上的安閑,一只胳膊半搭在弓起的腿上,手中拽著韁繩,隱隱用力,將馬車往街邊引導(dǎo)。
不緊不慢,馬車拐入支路,在安靜狹窄的背街小巷里停了下來。
“怎么了?”四下無人,趙水問道。
蘇承恒掀開車簾,邁下來說道:“他們身上藏了刀?!?p> “刀?誰的身上?”
“首飾攤架下,露有刀柄。方才路人,背后衣痕狀似兵器?!?p> “莫非是行走江湖之人?”
蘇承恒搖頭道:“會武之人不必佯裝。趙水,我出去看看。若有異動,你盡快回府通告?!?p> “好?!?p> 看著他拐回剛才的支路,趙水抖了兩下腳,后退一步靠在馬車上。在他看來,蘇承恒的心思敏銳,或許真會有事發(fā)生,不過星城一向太平有序,又會出什么大亂子呢?
這樣想著,他松懈了身子,往四下隨意看著。
這一片是酒家客棧,盡管背街小巷里沒有燈籠高掛,窗牖透出的光亮也能將周遭映得清楚。
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斜對面的房檐,趙水頓時停住。
“那個是——”趙水登時站直身子,看著那片反著微弱燈光的檐瓦,上面有個不大不小的刮痕,“鐵器?。 ?p> 他立即快跑幾步,雙腳在墻根處一蹬,提氣飛身而上。
攀在屋檐處,趙水仔細(xì)去看那痕跡,半深半淺,深處磨去一塊,淺處只有條曲折的線,勉強(qiáng)湊成了一個圓狀。
旁人不會看懂,但趙水卻立時勾勒出那刮痕的圖案——那是一朵虞美人花的形狀,是他爹自制的鐵器頭上的花紋!
“他們已經(jīng)來伴星城了?”趙水又驚又喜,飛落下地,順著小巷一邊走,一邊四處尋找著。
又是一個!在一家酒樓的后墻木柱上。
第三處是在巷角盡頭的一株茶樹下,趙水湊近去看,發(fā)現(xiàn)那土似乎被人翻新過。他毫不猶豫地用手挖開上層的土,果然,土中藏了一方巴掌大小的木盒子——那是他爹平日里經(jīng)常捯飭的八卦鎖中的一種。
想來是怕旁人發(fā)現(xiàn),才用此方式,里面定有留給他的話。
于是趙水小心翼翼地將它取出,抹去濕濕的土渣,藏進(jìn)衣襟中。
剛欲起身,忽然間,耳邊傳來隔壁大街上,措不及防的沖天喊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