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氣無言,一時無處安放的手垂在地上,冰涼而堅硬的觸感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底下是石頭。石面雖然凹凸不平,但它整個卻不似普通山體那樣的塊石泥土混一塊兒,而是如石壁般向周圍延伸。
趙水又抬頭看看頭頂,光亮呈線狀懸于幾丈之外??p隙兩邊的土已不再往下?lián)P,看來是這陣山震過去了。
“你哪里受傷了?”趙水問道。
“沒有。剛剛屁股硌到了?!备跺P回道。
趙水站起身,將腰間的隕鏈取下,握住一頭遞向她,說道:“我去旁邊看看,咱們抓著隕鏈,免得找不到對方?!?p> “好?!备跺P應(yīng)道。
她的指尖觸到他的手背,有些發(fā)涼,然后從他手中拿過隕鏈。
趙水在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
眼睛逐漸適應(yīng)了黑暗,他發(fā)現(xiàn)兩側(cè)的土體約莫兩人多寬,一直往上凹凹凸凸,讓他有些擔(dān)心頭頂?shù)耐帘谕蝗凰洹?p> 往后走不遠(yuǎn),縫隙驟然變窄,擠不過去。而往前,則似乎沿著頭頂?shù)墓饬辽扉L,沒有盡頭。
“怎么樣?”付錚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趙水感到手上的隕鏈被輕輕拉動。
“得找個裂縫寬的地方休息,不然恐怕會直接被落土埋了。”趙水往回走,說道,“土濕易打滑,下面又黑,只怕不好爬上去。咱們的力氣還沒恢復(fù),先等等看吧?!?p> “好?!?p> 付錚剛回應(yīng),手腕便被拉起,整個人落在了趙水的背上。
“這下面的地面竟如此平整?!壁w水一邊背著她往前走,一邊說道,“像是人為所造?!?p> “擇天山百年無事,如今異亂頻出,一定有什么在引動它?!?p> “會不會與搖光門的前人有關(guān)?”
“有可能。”
兩人說著話往前走出一段距離,趙水看看周圍的斜坡,兩側(cè)距離越往上越寬,就停下了腳。
“這里吧。”他說道,蹲身將付錚放下。
“你聽到聲音了嗎?”
“嗯?!备跺P微微側(cè)耳,回道,“是人嗎?”
兩人頓在原地,仔細(xì)聽那腳步聲。對方正倉亂地往這邊狂奔,還撞了幾次土壁,卻依舊火急火燎,罔若皮糙肉厚的絲毫沒覺著疼。
趙水眼睫一抬,道:“四條腿的……小心!”
他一個轉(zhuǎn)身,帶著付錚迅速往邊上躲開。
某個半人高的東西從腿旁疾馳而過,喘著哼哧的粗氣,風(fēng)似的往旁跑開。
頭頂?shù)奶旃庀?,趙水還看到一對發(fā)白的獠牙。
“那是只——豬嗎?”付錚愣道。
“嗯,野豬?!壁w水回道,哼笑了下,“膘肥體壯的?!?p> 靠在土壁上,付錚一點點地滑下身子,抱著雙膝,無力地說道:“真是雨打黃梅頭?!?p> “什么?”
“倒梅?!彼锲鹱旎氐?。
“……”
趙水反應(yīng)過來,有些哭笑不得。
他將外衣脫下攤在地上,起身說道:“你且安心休息,那邊沒路,估計那家伙會回來——得讓它知道這里是誰的地盤才行。”
付錚縮著身子坐下,輕聲笑道:“那就仰仗趙星同了?!?p> 說完,她垂頭埋在臂彎里,合上雙眼陷入了松弛的迷糊中。
趙水守在周圍四下轉(zhuǎn)悠。
“哼哼……”
果然,沒一會兒那野豬再次跑了回來,依舊是不管不顧地莽莽撞撞,但速度比剛才減緩了許多。
趙水本想就這樣讓它過去,誰知那白獠牙猛地撞上對面土壁,失了方向,扭頭便往他們這邊沖了過來。
他立刻甩出隕鏈,擊在兩指粗的獠牙上。
“錚——”
清脆的聲響,連趙水聽著都覺得牙根一酸。
那野豬顯然也被這“莫名其妙”的當(dāng)頭一下打愣住了,腳下急剎,一頭拱向地上。
但它很快站了起來,似乎意識到有別的活物存在,定定地面朝趙水,鼻孔中的氣息變得粗重。
“得先將它引開。”趙水看了眼身后的付錚,心道。
他將隕鏈往前面的地上一甩,鏈頭敲打在石面上,發(fā)出警告的聲響。那雙白獠牙立即扭頭調(diào)轉(zhuǎn)方向,沖著前面哼哧著。
趙水趁機(jī)輕巧一躍,在空中翻個跟頭跳到白獠牙對面。
他的隕鏈端頭旋轉(zhuǎn)著,朝獠牙纏去,那野豬將頭一揚(yáng),卻已來不及擺脫鏈子的束縛,被勾住了牙根。
趙水撤步往懷中用力一扯。
對方紋絲不動。
再壯的野畜,加上身上的針毛,也不過半人高而已,力氣怎么大他趙水至少也能拖動幾分??蛇@只野物竟如磐石一般,縱然已使上五成的功力加持,這隕鏈竟然也一動不動。
它不是尋常的野畜。
“哼呼、哼呼……”
仿佛是在回應(yīng)他的想法似的,那白獠牙扯了兩嗓子,將頭往上發(fā)狂地甩動。隕鏈叮當(dāng),趙水立即將它晃動,收了回來。
他感覺到自己似乎將它惹怒了。
果然,白獠牙的腳蹄摩擦幾下,像一頭牛似的拱頭向趙水橫沖而來。
趙水迅速展臂后退,沒想到它的勁頭之猛遠(yuǎn)甚于想象,于是腳尖一點,仰身旋轉(zhuǎn),從側(cè)旁躲過了白獠牙。逼近身前的厚重感讓他想象出這團(tuán)黑影的膘肥體壯,不禁駭然——
區(qū)區(qū)藤條便可吞人于無聲,那這大塊頭還得了?
趙水當(dāng)即決定速戰(zhàn)速決。
轉(zhuǎn)到白獠牙身后,趙水就近瞄準(zhǔn),大臂一揮,射出兩枚鐵片。下一瞬,鐵片撞上它的身子,但隨即被彈落地上,未入血肉。對那白獠牙而言,這樣的攻擊如蚊蟲叮咬般不值一提。
“怪不得圍獵時,大高個兒會因為只獸物錯失獵石?!壁w水心道??磥硭麄儺?dāng)時遇見的,便是這般難纏的東西。
“嘿,老兄,我在這兒呢!”他喊道。
白獠牙忙跟著聲音轉(zhuǎn)換方向。
覺察到它堪憂的視力,趙水計上心頭,握緊了隕鏈。
他先拿出鐵片,往邊上一扔,白獠牙立馬沖著那里撞了過去,卻被中途貼地橫攔的隕鏈纏住腳踝。它哼唧叫了聲,摔在地上直翻了兩個跟頭。
聽到它又站起來,趙水一跺腳,將它引過來后縱身上躍,翻跟頭的同時鏈條壓住了它的背部。
“再來!”他喊道。
白獠牙應(yīng)聲回轉(zhuǎn),趙水趕忙伏下身子。
側(cè)耳細(xì)聽它的四腳狂奔,他將隕鏈一端趁機(jī)飛出。鏈頭掠過蹄子的間隙,被貼地繞過的趙水再次抓住。如此反復(fù),直到隕鏈纏得白獠牙挪不開步子了,趙水才再次撤身,將鏈條一拉,完全綁住了它。
“好家伙!”趙水走上前,觸碰到它身上的針毛,趕忙縮回手,“行了,消停會兒?!?p> 可白獠牙哪肯聽他,滿地打轉(zhuǎn)兒地掙扎,不斷發(fā)出像是要被宰了般的嚎叫。
拉也拉不動它,趙水無奈走回付錚那邊。
狹長的地縫中,離得遠(yuǎn)了一點,聲響卻一點兒未減。
“是不是有點吵?”他見付錚抬起了頭,問道。
“嗯……還好。”
“我找東西把它嘴堵住?!?p> “不用。”付錚轉(zhuǎn)頭往那豬叫聲的方向看了看,回道,“就那一口獠牙,如何堵……它在這兒叫喚別的獸物便不敢再過來,而且聽它動彈,咱們至少不用擔(dān)心一時半會兒會被餓死,正好?!?p> 說完,她像是卸了全身精力,靠著土壁的身子滑落,變成側(cè)躺。
“不行了,我先睡會兒?!备跺P打個呵欠,蜷縮成一團(tuán)不再動了。
趙水被她感染著,也呵了口氣。
從昨夜開始,他也沒安穩(wěn)地歇息過,于是盡管對于如何逃出生天還是一片未知,眼下也無所謂了。
伸伸懶腰,他在付錚旁邊坐下,斜靠著墻壁睡去了。
這一覺,漫長而昏沉。
濕冷的土壁讓他很不舒服,一點點地蹭著變換姿勢,而睡夢中越發(fā)頭重腳輕,不愿清醒,只想往最放松的狀態(tài)沉下去。
“哼唧……”
耳邊還持續(xù)著那白獠牙的叫聲,但十分低弱。
胳膊窩被一下下拱著,下巴底時不時地出現(xiàn)一絲癢意,讓他在沉睡中也有些心神恍惚。直到夢中某個瞬間,他把叫聲與身側(cè)的動作聯(lián)系在一起,對危機(jī)的警覺讓他立馬驚醒,瞪開雙眼。
旁邊沒有龐然大物,那叫聲還在原地。
趙水惴惴的心落了回去,又很快被另一種酥癢的感覺替代——
那蹭著他咯吱窩不斷往懷里湊的,竟是熟睡在身側(cè)的付錚;而撓著下巴的,則是她散落的發(fā)絲。
他何時睡倒了?
趙水剛想起身,付錚的腦袋卻又往胸前拱了拱,一只手抓著他的衣襟,像是抱著一團(tuán)被子似的靠在他身上。
“付錚?”趙水輕聲叫道。
她的手就攥在左邊的胸襟上,攥得他心里直發(fā)癢。扯了扯喉結(jié),趙水小心翼翼地抬起空著的那只胳膊,想將她的手拉開,這一觸碰,卻發(fā)現(xiàn)她的指間冰涼。
趙水停住了動作。
這樣的春寒時節(jié),本就不暖,地下幾丈更是陰冷,付錚如此就地而睡,怎能不凍著。
于是略一猶豫,趙水將她的手握在掌中,催動真氣,皆由手傳入她體內(nèi)。夢中的付錚動了下頭,繼續(xù)閉著眼睛,在掌心那愈發(fā)溫?zé)岬呐庵邪踩凰?p> 趙水揚(yáng)頭望著空上那條已變得昏暗的天光縫,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倘若這次能出去。
他要先找到父母,告知他們考入星門的消息——他倆肯定意想不到,不知道到時候會是怎樣的高興。然后接回妹妹,找地方一家人安頓下來。再等正式拜入門中,跟隨星門長輩努力修習(xí),和付錚一起……
思緒不斷飄遠(yuǎn),一個個想象中的場景卻仿佛就在眼前,那樣令人心動,又那樣的唾手可得。
滿腔希冀讓他難以抑制,平緩一陣兒,終于收了收心。
微微側(cè)頭,他看向伏在懷中靜靜睡著的付錚。
她的眉眼上寫滿平和。
見幾縷發(fā)絲亂散在額間,趙水悄悄彎起被她腦袋壓著的那只胳膊,用指尖輕輕將它們撥開。
一時間,那沒入黑絲中的手指流連,便不愿移開了。
“嗯……”付錚輕哼一聲,動了動身子。
趙水像是做壞事險些被發(fā)現(xiàn)般的,一下子收回兩手,輕咳了下。
付錚翻了個身,仰面朝上,揉著眼睛迷糊一陣兒,才醒過來。
“我這是瞎了嗎……”她躺在原地望著上空問道,剛睡醒的說話聲帶著鼻音,“還是咱倆被埋住了?”
“是天黑了?!壁w水回道。
付錚撐著地面緩緩坐起,他也盡量裝作自然地悄悄起身,拾起鋪著的外衣抖了抖,給她披上。
“你感受到那股風(fēng)了嗎?”剛睡醒的付錚拉緊外衣打了個寒顫,問道。
剛剛那一覺睡得極甜——
除了貼地而行的風(fēng),讓她如露宿街頭般感到寒冷。
“嗯。”趙水半蹲下,一手貼著地面尋找風(fēng)力,說道,“這地上的某處一直在向外吹風(fēng)。若這石地面是人為制成,在它下面,一定別有洞天?!?p> 他的手循著風(fēng)向,在石頭上慢慢移動。
很快,他便摸到一條規(guī)則的縫隙,持續(xù)不斷的風(fēng)正是從里面吹出來。
“有刀嗎?”
“有。”付錚取出長鞭,在鞭首處扭出塊巴掌長短的小刀,遞給他。
趙水接過后,用刀尖沿著縫隙劃動,曲折數(shù)下,勾勒出一條長長的折線。
付錚則跟著觸摸周圍的巖石,折線外圍有些異樣的凹點,像是刻意為之,時疏時密地散落分于周邊。
“這是——”
“星斗圖?!壁w水接過她的話道,嘴角微彎,“這折線應(yīng)是北斗七星,看來有機(jī)關(guān)?!?p> “此為天璇,后為天樞。”付錚以長鞭為尺,沿著天璇天樞的連線向外延伸,走了五步之后再次蹲下,“找到了!”
那是一塊拳頭大小的凹斑,圓狀外圍刻著短線,有短有長,均勻地排列一圈。
付錚兩手覆在上面,說道:“這里是紫徽星,周圍布有卦象?!?p> “古文所載,‘樞為天,璇為地,璣為人,權(quán)為時……’”趙水念道,“此山既為搖光先人所在之地,‘搖光為星’,應(yīng)該是以它為準(zhǔn)?!?p> “這么說來,需要找準(zhǔn)機(jī)關(guān)的命門。這紫微星既然以八卦組成,下北上南,若要尋找具體的方位——斗柄指東天下皆春,此時正值二月初……搖光位于柄尾應(yīng)指東北方,為艮卦,有了!”思索間,付錚的手指觸到艮位劃痕中一塊毫不特別、卻隱隱可以推動的小凸石,欣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