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厲害!”
寢房之間的大合院中,新弟子們圍著中間的篝火坐成一圈,拍手稱喝著。
汪嵐站在篝火旁,微微彎腿,收起下顎,忽然往上直身一頂,原本安安穩(wěn)穩(wěn)放在他頭頂?shù)寞B碗立即飛起,在空中打旋兒下落。
他蹲身去接,游手回轉(zhuǎn)間,一只只碗碟像是被根繩子牽扯住,接連落入他的手上,分毫不差。
“這只是前菜,接下來給各位來一手抖胡敲!”汪嵐聽著一圈的喝彩聲,拘禮笑道。
然后他兩手從旁邊的筐子中一扯,一個兩頭如鼓、中間收細(xì)相接的胡敲騰空飛起。
汪嵐手中拉開繩線,見它回落,傾身去接后兩臂旋繞,將胡敲用力一扯,它旋轉(zhuǎn)的速度陡然加快,同時發(fā)出一陣洪鐘之聲。
“汪星同真是高手!”
“空鐘轟而疾轉(zhuǎn),大者聲鐘,小亦蛙羌飛聲——我今兒個可算是見識了?!?p> “……”
周圍熱鬧聲一片,眾人情緒高漲,挨個上去展露一二個絕技。
趙水身處其間,卻恍恍惚惚如隔絕在外。
前一日還遭受解剖的打擊弄得整天滴水未進(jìn),他今晚本想過來湊個熱鬧來轉(zhuǎn)移下思緒,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行。
“各位,還有誰想上的?”一位天樞主門的星長喊道,“或者大家想看誰來個節(jié)目的,趕快!”
“看厲害的!”
吵嚷的人群中有人應(yīng)和道。
“對,那位天資極高的叫……”
“趙星同!”
“是啊?!?p> 神不守舍的趙水正低頭發(fā)愣,被旁邊的人拍了下肩膀,才陡然抬首。
起哄竟輪到他這邊了。
趙水彎嘴擺擺手,可這無言的拒絕立即被一堆“來一個”、“上啊”的話堵了回去。
“上去隨便演一個唄?!备毒笣蓸泛呛堑貙⑺巴屏讼?,說道。
已走進(jìn)了圓圈中的趙水無奈地叉起了腰。
他環(huán)視一圈,望見汪嵐身旁放雜技物件的竹筐,上前從里面取出一團(tuán)纏布道:“汪星同,這個借我使使?!?p> “各位星同星長。”趙水轉(zhuǎn)回身說道,“在下獻(xiàn)丑了?!?p> 語畢,他的兩臂由下而上,迅速往外展開。
手腕扭轉(zhuǎn),趙水將一枚鐵片橫空飛出,使它在眾人頭頂掠過了道大弧后,從另一側(cè)回旋掌中,同時將他手上拉開的布條割下了一段。
眼見鐵片要從他手邊略過,趙水順力急轉(zhuǎn)布條,幾圈繚亂交織后將其纏住。隨即,他又飛出多枚鐵片,一個緊接著一個在眾人中間回旋,劃著八字,遠(yuǎn)遠(yuǎn)繞個圈再收回,用同樣的手法系上白布條,又從另一端拋出。
這四面回旋的鐵片,宛若生長在趙水身上的軀肢般。
“誒,這個跟我以前見過的抻面師傅在那兒甩面一樣?!?p> “功夫是扎實(shí)?!?p> “怎么,這就停了嗎?”
看見鐵片依序落回,旋轉(zhuǎn)的“黑帶”轉(zhuǎn)瞬即逝,一圈還等著看熱鬧的人皆怔住,一時不知該不該拍手給個面子。
就在瞬間安靜之際,趙水抓住最后一枚回歸的鐵片,輕抬雙眸。
他的身子躍起,打橫后轉(zhuǎn),又雙腳點(diǎn)地高高翻起。
眾人皆心中一奇。
只見方才那些收回的鐵片,系數(shù)被趙水再次拋出,猶如一群撲火的黑蜂,直沖中間的火堆而去。
浴火之后,便化為四散而飛的螢火。
“哇——”
“好漂亮啊?!?p> 穿火而過的鐵器引得一眾女星同眼中亮光瑩瑩,發(fā)聲稱贊道。
只見鐵片上纏繞的布條染上火苗,瞬時像一只只重生的飛鳥般“展翅”向空中上旋,有的勢如破竹,有的留戀人群,先先后后地流連一圈向趙水飛回。
他的輕功隨心而用,踢腳揮臂,將它們往外撞開。
一時間,滿場火光盈盈,團(tuán)團(tuán)火焰時而如龍獅相串,時而似火蝶齊飛,讓人眼花繚亂。而趙水騰躍其間,既是操縱著它們的核心,又像是融入其中的翩翩蝶燕,隨之煥彩。
“叮叮當(dāng)當(dāng)……”
鐵器聚集碰撞,宛若一朵花火瞬間收攏,又霎時綻放分散到各處。
“好!”
“沒想到趙星同還有這一手,精彩?!?p> 趙水落地收手,淺淺笑了下,向眾人拱手道謝。
記得他爹教會他飛暗器之后,就變著法兒地讓他練習(xí)各種手法,一次比一次難,玩的多了,自然能多些花樣出來。
行完禮,他收起鐵片,往原來的位置上走去。
身后那位天樞主門的星長趁著氛圍熱烈,走上前把頭一揚(yáng),向眾人說道:“咱們的新弟子們都是能人不露相啊!那你們說,這一屆弟子中,還有最想看的嗎——”
這樣意有所指的問話,沒等幾刻,人群中便有人會意喊道:“恭請赫連世子!”
“恭請?zhí)鞓兄鏖T付星同!”另一人叫道。
“哈哈哈……恭請二位?!?p> 一圈人,此起彼伏地向天樞主門弟子坐的地方叫道。
趙水一路往人堆中走回去,聽到有人偷笑、有人起哄,本就興致不高的他,突覺有些煩悶。余光掃過中間的篝火,兩道人影從對面推擁的人群中緩緩站起。
集會之上,情緒投入的那些人是真熱鬧啊。然而趙水只感到有些感到無聊和孤寂,于是直接越過自己的位置,往人堆后面擠了出去。
身后再是怎樣的吵嚷,仿佛都被撂在外頭,與他無關(guān)。
空大寬敞的寢院中,獨(dú)自在長廊上行走,唯有淡漠的月光與他相伴,黑暗里,先前所見的血腥畫面連同那味道,一齊涌了上來。
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那個亡人,是被惡人所害嗎?
“這世間已不太平?!壁w水忽而想到來這里之前他爹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與預(yù)言中的惡人相遇,務(wù)必記得,一定要戰(zhàn)勝它?!?p> 對于將來要做的事情,趙水似乎越來越清晰了。
“嘔——”
拐過廊角,忽聽斜后方傳來一聲低嘔。
趙水轉(zhuǎn)頭往墻邊上看了看,只見一人弓著身子伏在地上,旁邊還放了個木盆。
他干嘔幾聲便踉蹌著扶墻站起,一手重新去端盆邊,可這么一湊近木盆,又是禁不住的作嘔。
“寧從善?”趙水走近后,扭臉問道。
不知是否月光照耀的緣故,寧從善的臉上蒼白一片,看見是他,護(hù)住盆子顧自繼續(xù)往前走。
趙水站在他后頭見他雙腳飄忽,顯然力不從心。
“你要去做什么?”他問道,走近幾步,忽然聞到一股酸朽的味道。
只見那木盆之中渙散一片。
寧從善走沒兩步,像是也被木盆中熏得嗆鼻,仰頭連打兩個噴嚏,最后一下許是氣串到了胃中,又被刺激到,再次俯首干嘔起來。
趙水皺起眉頭,又隨后低笑了一聲。
看來今日比他還不暢快的,大有人在呢。
感同身受,趙水上前一把拿過寧從善手中的盆子,往茅房那邊大步走了過去。
“喂——”
后面那人不樂意地喊道,卻只發(fā)出沙啞的氣聲。
畢竟身上再沒絲毫多余的力氣,無奈,寧從善咬牙合上嘴皮,抓著毛巾往臉上用力擦拭了下,沖著趙水搖晃著追了上去。
“吐了一天?”
“關(guān)你何事?!?p> “看你那天表現(xiàn)得還挺正常,又是幫忙檢查尸身又是做記錄,沒想到這么不經(jīng)事。”趙水哼笑一聲,從井中抬起水桶,往傾倒完的木盆上“嘩”一下倒了下去。
寧從善站在水井的另一邊,也同樣語氣輕蔑地回道:“也就你行,手上染得血多的人才如此冷心?!?p> “是,我是冷心。”趙水歪歪嘴,將木盆沖了幾遍后,胳膊一轉(zhuǎn)。
木盆橫空旋轉(zhuǎn)著往寧從善飛去,被他出手接過,止在半空。
沒再說話,趙水將水桶放回井中,擦擦濕手后轉(zhuǎn)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扛不住呢就別勉強(qiáng)了,后日見著溫生星長,我會幫忙跟他解釋的?!?p> “誰要你幫忙?”寧從善立即揚(yáng)聲道。
“行,那你自己去說?!壁w水說道,轉(zhuǎn)身向?qū)帍纳乒醋煲恍?,“不過你也知道,咱們溫星長嘛,不是在檢查尸身的過程中,就是在搬尸體的路上。哦對,下次會好一點(diǎn)兒,只是老鼠。”
本來晝夜難眠嘔吐一日已經(jīng)夠難受了,沒想到現(xiàn)在還被取笑——寧從善可從沒這么狼狽過。
他氣得直起腰道:“我只是沒習(xí)慣罷了,可沒說過怕。后日溫星長的教授我自會去?!?p> “哦?!壁w水應(yīng)了聲,奇怪道,“你竟還想去?”
“怎么。”寧從善放下木盆,往前一步道,“你能去得我去不得?何況我才是天璇門人,這種醫(yī)理病術(shù)星長雖鉆研得偏,也是極有經(jīng)驗(yàn)見識的。倒是你,非我門人跟著湊什么熱鬧?”
趙水不禁有些意外。
什么時候這人也會夸獎別人了?何況那溫生星長在其他門人口中那樣奇怪與不堪,他本以為像寧從善這種好面子的家伙,肯定會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你可以啊?!壁w水嘆道。
寧從善剛張口欲再辯駁,迎上他的神情,卻發(fā)現(xiàn)此言似乎并無嘲笑之意。一口氣被堵在喉中,他閉了下口,沒再說話。
趙水回身擺擺手,說道:“那到時見吧,可得把口堵住了再來。”
“喂!”寧從善突然叫道。
“還干嘛?”趙水停住腳,轉(zhuǎn)頭說道。
寧從善的眼神躲避了下,才含混著聲音答道:“對不起。”
“什么?”
“對不起!”
見他一臉不耐煩地?fù)P聲又答了一遍,趙水有些納悶兒了,停步問道:“我是問,你在說什么事情?”
“嘖”了一聲,寧從善回道:“就那次,圍獵的時候,我……沒把獵石傳給你差點(diǎn)落敗,是我小肚雞腸見不得人,向你道歉!”
趙水這才想起來他那種種令人生厭的行為中,確實(shí)是有那么一件事。
“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p> “那行了?!睂帍纳普f道,拎起木盆快步經(jīng)過趙水身旁,先往外走了出去。
趙水的眼神跟著他轉(zhuǎn)了個身,若有所思地?fù)u搖頭。
變了。
這人真變了。
不過那趾高氣昂的語氣倒是本性難移,讓趙水覺得更習(xí)慣些。
其實(shí)獵場那次想來,趙水丟失鐵器袋子被寧從善的那兩個“朋友”揍的時候,還是他出手解了圍。什么對得起對不起的,早就忘了。
“誒,走了走了?!?p> “你快去,走啊?!?p> 趙水呵欠打到一半,便見不遠(yuǎn)處的亭子里,有兩位陌生的星同相互推搡著走了過來。
這二人都穿著天璣門的黃衫,嬌小玲瓏,面含笑意看向趙水,又落下雙眸彼此看看,露出不知何意的笑容。
趙水想從旁繞過去,卻被其中一位星同撤步擋了住。
是來找他的?
“請問二位,有何事嗎?”趙水拱手問道。
擋在他前面的那女子有些微胖,看了旁邊同伴一眼,抿嘴笑著抬頭道:“你不認(rèn)得我?那自我介紹下,小女子姓虞,‘虞美人’的虞,單名一個羨字,令人稱羨的羨。現(xiàn)在可認(rèn)得了?”
且不提她叫什么,趙水單聽此星同說話直接而底氣十足的語氣,便覺得甚是熟悉——像他娘。
“虞羨……你是天璣虞氏?”
“正是,我太公與令堂的父親是兄弟?!蹦俏⑴值呐哟鸬溃澳銘?yīng)該算我堂兄。”
之前便聽說此屆入門的弟子中有位母親家族中的親戚,趙水起先并未留心。畢竟長這么大除了家人外,他還未體驗(yàn)過有所謂的“親戚”是什么樣兒的,總覺得可別打擾了人家。沒想到,她竟會主動來找他。
這種血脈相親卻又陌生的感覺,還挺新鮮。
“原來是堂妹。”趙水笑道,“是我怠慢了,還未主動拜訪過?!?p> “沒事,現(xiàn)在不就認(rèn)識了嗎?!庇萘w一擺手答道,抿著嘴將身旁的女子拉近,“這位是我朋友,叫笑笑,久仰堂兄大名,想說日后修習(xí)若有什么難處,可否向堂兄請教一二?”
那叫做笑笑的女子有些拘束地向趙水展顏一笑,彎起眼眸,點(diǎn)頭小聲道:“是,希望趙星同可以指點(diǎn)一下?!?p> “當(dāng)然可以?!壁w水應(yīng)道,“不過天璣門類我會的不多,別見怪。”
“你哪里會不懂?聽聞虞姑姑從小帶你做生意呢,指定能行!”虞羨豎起拇指在空中比劃道。
然后眼前的兩人又相互用眼神交流,笑了幾下后,便向趙水拱手告辭。
看著她們低頭小跑開去,趙水吸了口氣擴(kuò)擴(kuò)胸膛,一轉(zhuǎn)身,迎面又望見一人。
是付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