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雞唱曉,旭日東升。
洛陽城郊的洛陽山莊,早就從夜里蘇醒。山莊里的丫鬟們一處處檢查著奇花異草擺放的位置,順帶再一次打掃各處回廊樓閣;仆役們忙著準備各種茶水糕點水果,以供來者食用;另有一批負責(zé)迎接賓客的仆役和護衛(wèi)在總管的指揮下練習(xí)著迎客的禮儀。整個山莊上上下下都充滿了干勁。
洛虎看著這副場面,臉上的肥肉又一次遮住了五官,那是他在笑。人人都羨慕洛府的突然崛起,人人都笑洛府暴富一樣的肆意張揚,卻忘了洛家的過去。
洛虎記得。
洛家姓洛,洛陽的洛,洛州的洛,洛水的洛。很少有人會對這一點產(chǎn)生別的什么聯(lián)想,就連洛陽城內(nèi)的那些世家?guī)缀醵纪寺寮业拇嬖凇H欢?,不記得不代表不存在。有誰會想到,洛陽城建成之前,洛家就在洛水一帶生存繁衍。洛陽城建成之后,洛家仍然一直存在著。
洛家,真的是一個很古老的家族。
古老往往代表著歷史,代表著底蘊。洛家最輝煌時,甚至建立起一個堪比大風(fēng)的王朝。然而世事變幻,王朝的建立成就了洛家的輝煌,也造就了洛家的衰落。大洛王朝滅亡之后,洛家受到了新王朝的清洗,幾乎滅族。唯有少數(shù)人得以留存。
即便后來仍有洛姓之人出現(xiàn)在世人眼中,那也都是些洛家旁系之人。真正的洛家嫡系都改頭換面留在了洛陽周邊的幾座城里。直至那個王朝被終結(jié),這些洛家嫡系才拖家?guī)Э诘鼗氐搅寺尻柍?。其后的很多年,洛家一直保持著低調(diào),到了如今。
“天地為囚,星月隱沒。靈氣生,則萬象顯。自有圣人,追隨者勝?!?p> 這是建立了大洛王朝的那一代家主所留的遺言,其繼任者無一人知曉這其中的深意。唯有這一代的洛東寒終于得見真相。同時借著洛王遺物,洛家終于再度崛起。
當(dāng)然,有關(guān)洛王的事洛虎并不知情,但洛東寒在畫大餅時曾經(jīng)講述過祖上的輝煌。這輝煌足夠讓洛虎自覺高人一等,他一直以為洛冬寒的目標就是恢復(fù)祖上的榮光。而為了這個目標他可以付出一切。
鑒寶大會是洛家再度成為大勢力的第一步,所以昨日送走學(xué)府小先生他就直接來了城外的山莊。雖然現(xiàn)在要舉辦的鑒寶大會已經(jīng)脫離了洛家的掌控由朝廷接手了,但朝廷中人不能直接出面,具體事宜還是得讓他來經(jīng)手。
要他說,雖然朝廷的插手讓本來毫無風(fēng)險的鑒寶大會多了一些危險。但這險冒的值。這一場鑒寶大會過后,洛家既能和洛陽城內(nèi)的世家有所聯(lián)系,又能搭上朝廷的順風(fēng)船,一舉兩得。
他抬頭看了看天,金色的初陽驅(qū)散了夜里積蓄的秋意,溫暖了地上的生靈。時辰正好,有一個不起眼的仆役過來,行了一禮,毫無恭敬意味地說道:“洛管家,該開始了?!?p> 洛虎沒有在意他的語氣,反而恭敬地小聲道:“是,小的這就讓他們忙活起來?!?p> 不用說,這“仆役”自然是巡天衛(wèi)的人。這幾日向他傳遞指示的都是這個人,至于其他的巡天衛(wèi)大多也都隱藏在這座山莊里。
對于這些人到底想要借這個鑒寶大會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也沒去問。就連洛東寒都不知道的事,他自然不會多做他想。巡天衛(wèi)怎么吩咐,他怎么照做就是了,這也是一種智慧。
洛虎招呼著丫鬟仆役讓他們?nèi)ナ孪确愿篮玫氖虑?,自己帶著迎賓的仆役和山莊的護衛(wèi)走向了山莊的大門。今日只是大會第一日,有他做主就已經(jīng)足夠了。這也是洛東寒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xiàn)過的緣由。
山莊的大門由內(nèi)而外打開,洛虎身居首位,負責(zé)引領(lǐng)賓客的仆役們在他身后分出兩列,護衛(wèi)們則是走到了門外站到了大門兩側(cè)。為了今日,洛虎選的都是些長得年輕干凈的仆役護衛(wèi),看上去倒也整整齊齊,給人一種十分清爽的感覺。
此時城內(nèi)的晨鐘剛剛敲畢,城門都還沒有完全打開,洛氏山莊的大門前當(dāng)然不會有其他人的蹤影。洛虎也不在意,只是輕輕向后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仆役們早做準備。他自己則是坐到了門檐下的紅木椅上假寐,耐心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客人。
過了大概有一刻鐘,通往山莊的路上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大多穿著粗布制成的衣裳,個個拖家?guī)Э谝话銕Я撕芏鄸|西,無論老少。很顯然,這些人并沒有參加大會的資格,他們只是些尋常巷陌間的小人物,來這兒也只是趁著這個機會賣些東西以求糊口罷了。
洛虎聽到了這些吵吵嚷嚷的聲響,卻并沒有什么阻攔的意圖,依然保持著假寐的姿態(tài)。
守在門口的護衛(wèi)走到他跟前行禮道:“總管,來了些商販模樣的人,要趕走他們嗎?”
洛虎睜開眼卻好似閉著眼一樣瞟了一眼那些小販,說道:“給他們一些銀錢打發(fā)了就是,要是這些人不識相,你就‘請’他們走?!?p> “是?!?p> 護衛(wèi)們按照洛虎的吩咐,一個個將來的那些人又都打發(fā)了回去。也不是沒有喜歡死纏爛打的小販撒潑打滾想要留下來,他的小聰明告訴他留下來可能會得到更多利益。不過在護衛(wèi)長空手打斷一顆碗口粗的樹之后,這類人收了好處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只有一個穿著滿是破洞的黑色衣裳的少年被留了下來。初陽下,他黑色的衣裳反射著照向他的日光。護衛(wèi)們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衣裳的黑色根本不是染出來的,而是結(jié)成油面的污漬。他們不自覺地露出一絲鄙夷,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但沒辦法,這個少年不是來賣東西的,他是來參加鑒寶大會的。盡管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但他死死抱著懷里的破麻布包,一口咬定自己是來參加鑒寶大會的。
護衛(wèi)長帶著少年來到洛虎的身前,面色有些尷尬地道:“總管,有個小家伙說是要參加鑒寶大會?!?p> 他讓出身后的少年,等候著洛虎對這個少年的處置。
洛虎先是猛地坐起,連著身上的肥肉都不停震顫。他努力在肥肉中睜大自己的雙眼,看向第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入眼的乞丐一樣的少年讓他有些失望,他瞇了瞇眼,正打算打發(fā)走這個少年。
少年雖年少,卻歷經(jīng)人間苦寒。以他在這市井中摸爬滾打的經(jīng)驗,他很敏銳地從洛虎的姿態(tài)里讀出了后者的真實想法。少年趕忙道:“總管大人,您先別急著打發(fā)我。我在坊間里經(jīng)常聽到您慧眼識珠的傳聞,大家都說洛府的洛總管好像長了一雙慧眼,沒有什么寶物能在您的眼下蒙塵。”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不動聲色地看著洛虎。
常言道,童言無忌。這個少年模樣確實難以入眼,說的話卻很有水準?;ɑㄞI子眾人抬,洛虎當(dāng)然也喜歡聽好話。少年的話讓他心里很舒服,心里舒服了人也就多了幾分寬容,他看到少年的眼神突然就打算給他個機會:“繼續(xù)?!?p> 少年十分高興,聲音里都透著喜氣:“總管大人,我這懷里抱的可真的是個寶貝,是我從……從礦里撿的?!?p> 旁邊的護衛(wèi)長撇了少年一眼,心想,撿?我看是偷的還差不多。
洛虎心里和明鏡一樣,更是無比清楚,想從礦里“撿”東西,除了看守礦山的軍士有這般能耐,其他人有幾條命敢臟朝廷的東西。以這少年的模樣,他懷里的東西要么真的是從廢棄的礦坑里撿的,要么就是用什么辦法偷來的。
出于對這乞丐少年的喜愛,洛虎選擇性地就當(dāng)做沒有聽到東西的來歷,說道:“把你懷里那破布扔了,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給我看看?!?p> 少年應(yīng)了聲是,小心翼翼地將包裹著東西的破布一點點展開,里面的東西也隨之一點點顯露。那是一個看起來像是梭子的石器,它的表面上遍布著不規(guī)則的淺坑,看上去像是經(jīng)歷過很多撞擊。在它中空處,幾道十分明顯的裂紋幾乎將整個石器分成幾段。再往下,石器的低端甚至都缺了一個角。
面對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石器,護衛(wèi)長顯得十分漫不經(jīng)心,甚至覺得這少年膽子有點大,居然敢消遣洛總管。洛總管再胖,再溫和,終究還是叫洛虎啊。胖虎也是虎,洛虎大人發(fā)威時,就連他這個二流武夫都扛不住,你一個小小的乞丐是哪來的膽子撫他的虎須?他看向少年的眼神里帶上了一絲憐憫。
然而事情卻并沒有照護衛(wèi)長的預(yù)料那樣發(fā)展,洛虎既沒有發(fā)怒,也沒有動手,他看向少年的臉上肥肉一層層堆疊,聚成一朵花:“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看著洛虎的表情,少年知道,自己賭對了。他沒有去管那一身的冷汗,迅疾而簡明地回道:“楊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