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萬里無云。
大虞邊陲小城嵬城,坐落于風玄州西南,直面內(nèi)藏妖穴的十萬大山。
每隔十年,妖穴便有群妖傾巢而出沖擊嵬城,這便是妖潮。
在嵬城歷史上,每一次妖潮出現(xiàn),都意味著一場腥風血雨,意味著嵬城百姓們又將面臨生離死別。
好在自奈何橋斷的百余年來,妖穴中極少有妖族出沒,妖潮也不再出現(xiàn)。
嵬城終于迎來了難得的安寧。
但其堅固高聳的城墻,似乎也失去了原本的作用,變得不再被世人所矚目。
而今讓世人所矚目的,是從虞京遣往各州縣鄉(xiāng)的黃泉司封魂使。
奈何橋斷,魂歸無處。
大虞朝堂為社稷為萬民,聯(lián)合八仙遺族以及一眾練氣士散修,以上古秘法煉縛魂索和封魂葫蘆,又以上古符印銘于肉身,如此便有了封魂使。
封魂使也被稱為封魂轉(zhuǎn)生使,其職責便是追尋并封印游魂,在到達固定數(shù)額后集中送往虞京處理,處理干凈后再行轉(zhuǎn)生投胎之事。
對大虞朝堂來說,人口是重中之重。
奈何橋已斷,封魂轉(zhuǎn)生便是保證有足夠人口出生的必要手段。
故而不論大虞國主亦或平民百姓,對黃泉司封魂使都是敬重有加。
在這嵬城中亦是如此。
但凡事總有例外,而吳遠就是這嵬城中的例外。
此時,嵬城正中石坪上人頭攢動。
石坪中央,嵬城縣丞正積極配合黃泉司封魂使,宣傳游魂轉(zhuǎn)生相關(guān)事宜。
“家有病弱者,務(wù)必于縣衙報備!”
“家有亡故者,務(wù)必于黃泉司駐點或任何巡邏衙役處上報!”
“若路遇游魂者,告之賞錢三千貫!”
……
正聲朗誦者,是嵬城縣丞。
在縣丞身旁肅立者,則是新遣下來,負責嵬城游魂相關(guān)事宜的封魂使周闋。
周闋雖有一米八的個頭,但相貌平平,與普通人無異。
真正惹人眼球的,是他右手腕上所纏黑白相間的縛魂索,和腰間所掛黑底白紋的封魂葫蘆。
石坪上的人們,大半注意力都在他那兩件寶物上。
吳遠擠在人群間,遠遠盯著周闋腰間的封魂葫蘆。
心中沒有好奇或敬畏,只是暗暗盤算那葫蘆里此時封裝了多少游魂,他要用到什么方法才能將封魂葫蘆拿到手?
封魂使雖不是仙人,但要打他們腰間封魂葫蘆的主意,那難度必然不會小。
而在縣丞的配合下,黃泉司封魂使就如手中握有生死簿的勾魂使者。
要想跟他們搶剛完成化身,尚未離開肉身的游魂,那難度也同樣不小。
吳遠無奈搖頭,提著兩張還算溫熱的油餅,轉(zhuǎn)身朝嵬城東邊自家方向走去。
嵬城不算大,街巷也不深。
沒等朝陽爬上城墻,吳遠便回到了他這一世在嵬城的家門前。
家緊靠著城墻,與嵬城東門相伴。
說是家,其實就是在妖族偃旗息鼓后的某一年里,吳母差伙計臨時搭起來的大木棚子。
不過,雖是木棚子,卻比一般的小平房要更嚴實牢固。
或許是伙計們?yōu)榱俗寘悄杆焯湾X,便想著盡量把這大木棚搭的牢固些。
其次,這城墻下本就是危險地帶。
雖沒了妖族威脅,但誰也不能保證妖族不會再犯。
搭的牢靠些,也算是伙計們給自己積點陰德。
到今天,十多年過去了,這大木棚依舊堅挺牢固,這足以證明伙計們這活是做好了的。
只是吳母這安排,吳遠怎么想都覺得有些奇怪。
他曾特意打聽過。
據(jù)年長之人所說,嵬城的木頭從來都不便宜,當時伙計們的工錢也不少,搭這木棚子的錢,完全可以在嵬城挑個位置,置辦一套兩居室。
那吳母為什么非要搭個木棚呢?
吳遠習(xí)慣性的想了想這個問題,用力拉開那扇格外厚實的大木門。
剛一進門,他就看到縮在木棚一角,正借著晨光做活的高瘦女子。
高瘦女子手里拿著銀針,銀針上別著白線,白線另一頭繡在紅綢上。
見吳遠出現(xiàn),高瘦女子忙將紅綢藏到身后,笑著跟他解釋。
“這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活計,只是……這是孫家小姐的貼身衣物,自然不能給小遠你瞧了去?!?p> “我知道,二姐,這是你讓我?guī)У挠惋?,趁熱吃吧?!?p> 吳遠兩世為人,也算見過大風大浪,這點小事自然不會在意。
他將油餅遞過去,見二姐捏著紅綢不愿放手,便把油餅放在她身前小板凳上。
二姐見狀,轉(zhuǎn)身將紅綢放到身后竹籃里,又用干凈衣物小心蓋上。
“我等下再吃,小遠,我有事跟你說?!?p> 她說著湊到吳遠耳邊,又沖大木棚外細看幾眼,確認沒人偷聽后,才把聽來的消息小聲說了出來。
“小遠,我聽說城西孫家老爺子快不行了,你……”
“城西孫家老爺子?”
吳遠認真看著二姐吳清,想著縣丞身旁的周闋緩緩搖頭。
“不好辦,黃泉司新遣的封魂使已經(jīng)到了,孫老爺子這事……孫家老小只怕早就報上去了?!?p> “……?。俊?p> 吳清聞言有些急了,話語聲中半帶著哭腔。
“可是,上次已經(jīng)是一個月前,小遠你要是再吸不到游魂……”
“二姐莫急,你放心,這事我自有計較……你讓我先歇會兒?!?p> 吳遠隨口應(yīng)著,幾步跨到大木棚另一側(cè),隨手拉上破布簾子。
見狀,吳清也不好再多說。
她緩緩拿起油餅,咬下一口餅邊兒慢慢嚼著,又想起半年前那禍事。
半年前,吳遠在城外山林中被山匪刺傷,吳母耗盡財力才將他從鬼門關(guān)救回來。
可自那之后,吳遠整個人就變得言行古怪,變得讓人難以捉摸。
吳清并不知道三弟吳遠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三弟每月都要吸游魂。
沒有游魂,他就會變得極其虛弱,甚至昏死過去。
活人扯上游魂,這事很是怪異。
但除此之外,吳遠并無異常。
而這時,吳母和大哥吳奕因吳遠治傷所欠下的巨額債務(wù)而遠赴虞京尋求宗親幫助,只留下吳清一人照顧重傷未愈的吳遠。
知道這事后,吳清心里也有過一番糾結(jié)掙扎,但最后她接受了這個事實,并開始為吳遠提供幫助。
之后的四個月里,嵬城一有病重者,吳清便會想盡辦法將吳遠安排過去,好讓他在第一時間接觸到游魂。
現(xiàn)在黃泉司封魂使再度出現(xiàn)在嵬城,那獲取游魂這事勢必會變得困難重重。
如果是這樣的話……
吳清想著前些天孫家小姐的話,心里不由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只是……這事小遠會同意嗎?
她擔心地望向破布簾子,咬咬牙還是下了決心。
……
破布簾子后邊,吳遠閉眼橫躺在木板床上,右手正捂著胸口。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半年了。
這半年時間,他大概清楚了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同時,也弄明白了自己身上所發(fā)生的一些事。
知道自己之所以能重生到同名同姓的吳遠體內(nèi),是因為胸口的青銅碎片所致。
這青銅碎片的形狀并不規(guī)則,約有人眼珠子大小,上邊刻有某種玄妙古樸的紋路。
平時看不見,只有在睡夢中,才能窺其一二。
對現(xiàn)在的吳遠來說,青銅碎片就是維持他這一世性命的必要工具。
而那些游魂所具有的神秘力量,便是讓這工具能持續(xù)運轉(zhuǎn)的能量。
一旦能量耗盡,他這一世的性命也就會隨之終結(jié)。
唯有每次都提前補充,才能確保性命無憂。
通過這半年的摸索,吳遠隱隱有種感覺:只要神秘力量吸入的足夠多,他應(yīng)該還可以通過青銅碎片做一些非同尋常之事。
不過,這也只是猜想。
眼前光是維持性命都這么難了,又要怎樣才能找到足夠多的游魂?
吳遠睜開眼,望著發(fā)潮后長出零星小蘑菇的木棚頂部,認真想著自己今后的出路。
要想游魂管夠,那就只能是加入黃泉司,成為封魂使。
可自己經(jīng)手過的游魂跟一般游魂明顯不同,萬一黃泉司發(fā)現(xiàn)其中異常,那又該怎么解釋?
吳遠心生煩悶,雙手抓頭幾下,準備起身出門撞撞運氣。
之前,他第一次吸取游魂中那股神秘力量時,就是恰巧在街上碰到一個剛被女人洗腳盆砸死的小老頭。
要是今天運氣好,那就能再多撐一個月。
想著這事,吳遠隨手拔開破布簾子。
木棚內(nèi)空空蕩蕩,并不見二姐身影。
難道是給孫家小姐送衣物去了?吳遠這樣想著。
可再一細看,孫家小姐的衣物仍在竹籃內(nèi),被二姐用干凈衣物蓋著,只露出紅綢醒目的一角。
沒去孫家?
他眉頭微皺,不禁開始擔心。
二姐平時極少出門,如果不是去孫家送衣物,那她還能去哪?
難道是被人拐走了?吳遠想到了最壞的可能。
黃泉司的出現(xiàn),讓嵬城人都開始惜命不再打斗,卻有那么一些亡命徒打起了歪主意。
他們利用人們怕死,怕被黃泉司人為的胡亂轉(zhuǎn)生投胎,又或是轉(zhuǎn)生投胎地離嵬城太遠的心理,誘騙人們花重金簽下“故地轉(zhuǎn)生投胎契約”。
為了讓客戶放心,他們會根據(jù)客戶數(shù)量來安排對應(yīng)數(shù)量的孕婦并上報縣衙,以此保證嵬城能獲得足夠多的轉(zhuǎn)生投胎名額。
而那些孕婦,除了迫于生計自愿接受的可憐人,更多的是被坑蒙拐騙過來被迫接受的苦命人。
嵬城縣丞對這事睜只眼閉只眼,其他人想管卻又沒這個能力去管這事。
吳遠也是沒能力去管這事的那一類人。
但二姐一直對他不錯,如果真是那些亡命徒把二姐拐了去,那他必定會讓他們付出沉重代價。
……
大木棚外。
朝陽爬上了城墻,陰冷的空氣中有了些許暖意。
吳遠快步走出大木棚子,利索的合上大木門,正要去城中打聽二姐的消息。
隱約間,有鈴聲自身后傳來。
叮鈴……叮鈴……
吳遠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街道上,一輛老舊的馬車正搖搖晃晃的,自西邊緩緩駛來。
馬車四角上掛著的銅鈴隨之搖動不止,悅耳鈴聲竟蓋過了下邊的車輪聲。
他聽的心頭一緊。
這馬車應(yīng)該是要出城吧?
據(jù)說那幫亡命徒的老巢就在城外某處……那這馬車里會不會是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