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祖母
即便才穿越到這個世界半天,崔遠也知道了海捕文書的事情。
昨夜京中發(fā)生的變動影響太大,鬧得沸沸揚揚,巡捕官兵都來回叫喊了兩遍。
崔遠飛速運轉(zhuǎn)大腦,但卻完全沒從這位書生的記憶里,找到任何應付這種情形的辦法。
心念電轉(zhuǎn)間,他生出了想要向屋外官兵求助的主意。
但前方,“祖母”卻歪著眼笑,神情頗有幾分玩味,好似一點也不擔心。
崔遠與之對視,理智很快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作為一個穿越者,還繼承了前身記憶,看待事情更能像旁觀者一般清醒,他察覺到事情有蹊蹺。
就剛剛自己推棺,使出渾身力氣都沒撼動分毫,就能看出,不管現(xiàn)在這個忽然詐尸的“祖母”是人還是鬼,氣力都是在自己之上的。
要知道這是個詭異世界,凡事不能以常理度之。
對方如果暴起殺人,就現(xiàn)在的自己肯定連門都邁不出去。
這樣對峙著,不知覺間,屋外砰砰砰的敲鑼聲越來越遠,巡捕官員已經(jīng)離開。
“好孫兒,見我活過來莫不是不高興?”
棺槨內(nèi),老嫗動了動身,探出一截手臂伸過來。
這個動作,明顯是在暗示崔遠扶她坐起。
崔遠沒有反應,內(nèi)心很快鎮(zhèn)定。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對方應該沒有殺心,否則剛剛官兵經(jīng)過就已經(jīng)滅口了。
他的余光投向屋頂,斷裂的房梁上,開了一道天光,灑下的光束剛好投射在棺槨上。
這位“祖母”沐浴在陽光里,竟是沒有半分不適的表情。
不對不對,應該不是鬼附身!
這里是京城,天子腳下,皇極之氣蓋頂,萬邪懼之,而且正值午時,鬼物絕對不可能這樣悠閑恣意的和自己耗著。
但是,不是鬼又能是什么?
“你是什么人?”崔遠穩(wěn)定心神,與之對視問道。
問出這話的同時,他聯(lián)想到了今早的海捕文書,心中隱隱有所猜測。
昨夜皇帝駕崩,今早海捕文書就下達通緝女竊賊。
這兩件事都有安民告示,被朝廷分開來解釋,但卻很容易讓人將它們聯(lián)想在一起。
先帝駕崩,本該服縞素哀悼,禁兵戈,一個女竊賊,盜走了傳國璽和鎮(zhèn)國劍,就使得京城內(nèi)人心惶惶,五軍都督府更是調(diào)派御林軍和兵馬司全城搜捕,連金吾衛(wèi)和羽林衛(wèi)都出動了,未免過于勞師動眾。
這時候,自己死了七天的祖母卻活了過來。
實在過于巧合。
“你該慶幸,官兵經(jīng)過的時候,自己沒大喊大叫。”
“祖母”揉了揉脖子,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從棺中站起。
隨著身體舒展開,崔遠立即發(fā)現(xiàn)對方與自己祖母在身形上有著細微差異。
這種變化只有朝夕相處的人才能發(fā)現(xiàn)。
此人身長五尺,比自己祖母高了幾公分,不過她卻學著祖母的樣子佝僂腰背,這般掩蓋,一般人定然看不出前后區(qū)別。
“你想要做什么,我勁量配合!”崔遠深吸口氣,決定先迎合對方,弄清她的意圖。
如果此人真是朝廷通緝的女竊賊,自己不管采取什么應對手段都是徒勞的。
能從守衛(wèi)森嚴的皇城內(nèi)安然退走,足可見其實力。
“嗯?”
前方,“祖母”含笑的面龐上顯出些許訝異,似乎是沒料到他能這么快鎮(zhèn)定下來,而且如此配合,一時間,竟有點無所適從。
大概停頓了半分鐘,才吐出一口氣,面色顯出幾分疲倦,幽幽開口道,“你且放心,只要按我要求做事,我保你平安?!?p> 她說話很溫吞,仿佛真的代入了自己祖母這一角色。
“好。”崔遠神情嚴肅,果斷點頭。
“先告訴我,你祖母的死訊,可有散播出去?”
“祖母七日前亡故,我備考在即,只有空為她定做了一尊棺槨,便趕往考試院,死訊除我以外,只有做棺的木匠知曉?!比诤狭嗽魉械挠洃?,崔遠能夠直接回答她這一問題,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那木匠你不能殺?!?p> “我為何要殺他?他死或是活,與我有甚關(guān)系?!边@位扮作祖母的女賊,慢慢走到石桌旁坐下,向崔遠投來好奇的目光。
她的動作很輕很慢,似乎真是一名風燭殘年的老嫗,模仿起祖母來極盡到位,若非昨夜京中發(fā)生的變動,還有發(fā)現(xiàn)了她身形上的細小破綻,崔遠恐怕真要懷疑是自己祖母死而復生了。
“如今京城內(nèi)外,已然風聲鶴唳,那木匠此時若是忽然暴斃,很可能引來刑部和大理寺的注意,完全有可能出于這個查到我們頭上?!?p> 崔遠將自己放在女竊賊的角度,為其仔細分析。
這話同時有隱喻和警示對方的意思,暗示對方殺木匠和殺自己是一樣的,對她弊大于利,只會平白無辜招來朝廷的注意。
“你這話什么意思?”
“祖母”聞言,眼神頓時就變了,灼灼的目光多了幾份警惕,崔遠話語里隱含的信息,顯然知曉了她的身份。
“既然要合作,那便講究開誠布公?!贝捱h正色道,事到如今他只能借此試圖掌控一點主導權(quán),“朝廷天羅地網(wǎng)的搜捕,逃犯是根本無法藏匿的,除非變成另外一個人,且還得是在京城里有身份有路引,若我猜的不錯,你是想借我祖母的身份躲避朝廷的搜捕?!?p> 此話一出,對面“祖母”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許久無言。
足足半晌,才重新恢復紅潤,看向崔遠的眼神越發(fā)驚異。
“倒是小看了你這書生?!?p> 崔遠淡然一笑:“其實原本我也不敢確定,只是你開始第一句便問我祖母的死訊有沒有被外人知曉,這樣看來結(jié)果就很明了了?!?p> 自己祖母死亡七天,且祖孫二人在京城內(nèi)的關(guān)系網(wǎng)簡單,條件非常符合女竊賊的要求,只要不查到工匠,幾乎很難被朝廷的人發(fā)現(xiàn)。
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是朝廷兇犯,在遇到這種情形,也會選擇和她的做法一樣。
女竊賊明顯是有預謀的行動,恐怕昨晚潛入皇城之前就給自己安排好了后路,事先就調(diào)查過前身祖孫二人。
“我是調(diào)查過你們祖孫,包括你們的關(guān)系網(wǎng)都是我考慮的范圍,但你之后進了考試院,在里面有沒有向其他人透露過自己祖母的死訊,我便無從查驗。”這位女竊賊表情略顯復雜,猶豫片刻后選擇坦誠相待,也不擔心崔遠會動歪心思。
本以為發(fā)展到這一步,需要她耗費一番精力,恩威并施才能讓眼前的書生服從,且還需自己闡述下情況,但沒想到一切都順理成章,甚至不需要自己主動道明原委。
猜到她身份不難,但能這么快偵結(jié)其中關(guān)系,還猜到她的目的,冷靜至此,這份心性著實難得一見。
頓了頓,她繼而又道,“這木匠按你說該如何處理?”
崔遠稍加思索便回道:“這種情況,最好是不要輕易行動,我與祖母跟那木匠之前并無交集,正常情況下朝廷的人也不會通過他查到你,再者這木匠人在西市,只是一個照面,現(xiàn)在還能不能認出我還不一定?!?p> 話畢,原本坐在石桌邊的女竊賊笑了,緩緩從凳上站起:“好孫兒想到的還挺多。”
崔遠嘴角微微抽動,卻又不敢反駁,兩人已經(jīng)袒露身份,對方還這樣稱呼自己,總覺得有在罵他的嫌疑。
“我會在京城待上三個月,這三個月時間,我就是你的祖母,你只需牢記這一點便可,倘若露出半點破綻,我保證你腦袋搬家?!迸`賊這次的笑容開始發(fā)冷,從最初的玩味到之后的震驚,再到現(xiàn)在開始施威,雖然和她預想的劇情有點出入,但好歹沒有脫離掌控。
頓時間,崔遠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裸露的皮膚都像是被無形的針死死抵住,額角滲出了冷汗,呼吸困難。
這種感覺讓他萬分心悸。
“三個月時間一過,我非但不會殺你,還許你三件好處?!?p> “你祖母的遺體屆時我會奉還,并且托人將其運回你的祖地厚葬?!?p> “你追逐官名,我可以舉薦你入督察院。”
“年過弱冠尚無子嗣,此乃不孝,兵部員外郎有個女兒,比你小上五歲,我可許你這樁婚事,到時候想必有這層關(guān)系在,你的仕途也會更加平順。”
女竊賊娓娓說道,一串義正辭嚴的話講完,語氣沉穩(wěn),神態(tài)平靜,仿佛給予這些巨大的好處,在她看來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
崔遠都聽懵了,半天沒有反應。
姑奶奶誒,你是朝廷欽犯啊好不好?
有沒有一點身位欽犯的覺悟?
吏部尚書估計都不敢像您這樣許諾的。
崔遠忍不住想要吐槽,但這些話他是肯定不敢當著對方面直說的。
一時間,竟也有些分辨不清面前這位女賊,剛剛的說辭是不是在忽悠自己。
“京城的水比你想象的還要深,不要以為有點小聰明,就已經(jīng)看透全部?!迸`賊背負雙手,抬頭看了看屋頂,透進的天光打在她的臉上,給她面部輪廓鑲上一層銀輝。
“那個,其實我不想當官,也不準備這時候娶妻......”
崔遠覺得,對方貌似也沒有騙自己的必要,一個能在皇宮里進退自如的女賊,刻意誆騙自己一個小人物,那格局還要不要了?
“什么意思?”女賊皺了皺眉。
她許下這樣三個好處,也是通過事先對祖孫二人的調(diào)查,取其所好。
結(jié)果不想崔遠竟毫無所動,甚至出言拒絕。
“咳咳?!贝捱h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一改常態(tài),目露希冀,拱手正色,“前輩身在江湖知道的事情定然頗多,敢問此方世界,可有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