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掉下去了。在他舉起的時候,掉下去。
甄原剛?cè)碡炞⑽盏?,刀卻掉下去。他握刀很緊,他手心沒有出汗,他的手強勁有力,一生只為這一刀;他沒有緊張,他從容自若,他歷經(jīng)千年才等來的機會,他明知不易,沉下心來,只為這一刀;刀卻掉下去,徑直往下掉,沒有拐彎,成一條直線與絕壁平行往下掉。
風蕭蕭兮水寒,刀掉落兮不見。
在刀入水的那一刻,天上下起鵝毛大雪。他的十四個伙伴發(fā)出驚呼,甄原則知道刀已經(jīng)掉下去。他現(xiàn)出了原形,收緊翅膀,徑直往水中沖去,片刻飛出水面在河流上盤旋,翅膀上的水滴嘩嘩地往下掉。鵝毛雪落在他十二月黑的翅膀上,化成水氣,他再度俯沖而下,在水下搜尋直到呼吸需要,再飛出水面盤旋,再沖下,再飛出,反復,反復。河面逐漸結(jié)冰,他俯沖而下的時候,嘴部沖出了血,沖掉了兩旁的毛,鮮血沿著他烏黑的喙尖往下滴。蒼茫天地間,漫天的鵝毛雪中,他烏黑的身子,流淌的鮮血不過是片片雪花間隙中的一粒微塵。
十四個伙伴凄厲地呼喚甄原則,“算了吧,算了吧?!?p> 怎么能算了呢?甄原則俯沖--出來,再俯沖--再出來,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五,五而七...
十四個伙伴將凍僵伏在冰面上的他強行拖回三人同山,燒了火,將他烘干。十四個伙伴,沒有說一個字,只是給他清理羽毛,輪流抱他,直到他自己變回人身。
甄原則說道:“回客棧?!?p> 回客棧后,他又說道:“去落刀城?!?p> 伙伴們隨他回落刀城。
“八哥,甄管家他們是回烏雀山么?”
“可能吧。”
李十八并不意外他們走了,他們來的目的,他很清楚。阿刀不能劈開混沌,甄原則失敗了。阿刀必須得重塑,可怎么重塑,他不知道。
“管他們死哪去。我們?nèi)ト送娇持褡釉衽虐伞!?p> 宗道長做事說做就做。
三人同山上已是白雪皚皚,白白黑黑,黑色的樹干挺立,遠望像是一個個瘦骨伶仃的人,筆直站在冰天雪地里接受上天的懲罰。
雪似光陰,一寸一寸地從河面往三山鎮(zhèn)上漫延。這天氣能干啥,河面結(jié)冰了,扎成竹排也不能下河。
“八哥,雪下得真奇怪,怎么不是一起下的呢?像是人走路一樣,一步一步走到那邊去?!?p> 王壹見識了許多怪事,像是珍珠串,一顆怪事一顆怪事連起來,連下個雪也成了怪事。
“是奇怪啊,又只能等?!?p> 李十八多少年沒見過雪啦,他倒在雪地上閉眼數(shù)沒見過雪的年數(shù)。宗道長卻見不得雪,他又開罵,罵該死的老天爺,瘋了的老天爺。
“不知河面上的冰能不能過人,我們可以從冰上回去嗎?”
王壹不想聽阿長罵,他想出個主意來轉(zhuǎn)走阿長的咒罵。
“對呀,師傅,我們?nèi)ズ舆吙窗伞!?p> 河面的冰不薄也不厚,一腳踩上去,冰四分五裂,條條裂紋像是命運的掌紋,最厲害的算命先生也不能憑此算出他們什么時候能回到流云觀。他們仨在客棧等這場雪下完。雪下完了,等雪融化。天冷沒下雪,已下的雪也不能融化。雪在等春天,他們是雪的客人,客隨主便,他們似乎只能陪雪等待春天的到來。
在沒下雪的日子,仨走遍三山鎮(zhèn)與李屋鎮(zhèn),沒有找到云滿天。云叔叔真的回到流云觀了嗎?他要不要悄悄地乘著阿云離開此地,飛回流云觀呢?王壹有這樣的想法,他試著獨處,獨處不了,他想讓李十八幫忙掩護,一起瞞著阿長,讓他先回流云觀,如果云叔叔在那里,他們商量好后,他再過來接他們倆一起去,不必在此苦苦等待雪地融化。
王壹苦尋機會,阿長不喜歡雪,他約李十八去賞雪。
“天天看到,看到都煩死了,有什么好賞的。”
思路是對的,宗道長果然沒興趣。
“那我和八哥一起去,阿長你就在客棧呆著。”
“那不行,我得去。不知落刀城下雪了沒有,小興興看到雪會很高興吧,那我就多看一會兒,替她高興?!?p> 鐘姐姐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像阿長這么一心一意喜歡她的人。拋開外表,鐘姐姐其實可以與阿長在流云觀里做一對神仙般眷侶。不在流云觀的話,可能世俗的誘惑或者閑言碎語會讓鐘姐姐不能堅持,王壹將他們神仙眷侶的存在地點定在流云觀。
對他人感情的種種設(shè)想永遠不能與當事人對感情的所作所為重合。
鐘興弟應該是無比苦惱吧,這種苦惱她沒有表現(xiàn)出來,顯得沒一點苦惱。棋哥自己是猶豫的,盡管猶豫的時間很短。但主人比他猶豫的時間更短,像是沒有猶豫,一口就答應了甄原則的要求:如果她殺了宗道長,他將刀還給她。
甄管家,棋哥無比討厭如此稱呼他,但他仍是笑著自稱是真心實意想在老親王府干一輩子臨時管家的甄管家,他拿出的阿刀是一把完整的刀,他將阿刀的兩片斷刀接好了。棋哥對甄原則的討厭瞬間消失。
“甄管家,我可以拿來看看么?”
鐘興弟也不是不知道甄管家會演戲。
“隨便看?!?p> 甄管家絲毫也不擔心刀到了被盜的人手上會一去不復返,慷慨地將刀給鐘興弟看。鐘興弟拿起來看了無數(shù)眼,也像模像樣地揮了幾刀,又給棋哥看。棋哥對此刀一直沒有細看,現(xiàn)在他再細看也看不出與原來的有什么區(qū)別,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原來的是什么樣。
依棋哥看,這么有威力的刀長成這副樣子,對不起誰呢?他不好說。像他這么高質(zhì)量的可以說是人吧,長成這副樣子,他又能說什么。
“甄管家,你當初要這斷刀拿去做什么?不要告訴我,就只為了接好它?!?p> “是只為了接好它?!?p> 這不睜眼說瞎話了嗎?棋哥的大眼一閉,他當初怎么會找甄原則做管家呢?就只為他真心實意地想在老親王府干一輩子臨時管家嗎?
“我們要為五爪報仇,我們有自知之明,能力有限,殺不了宗道長,要么智取,要么有一把能勝他的寶刀。智取已敗,寶刀也試過了,還是不能殺他,所以我們才來此與鐘姑娘做筆交易?!?p> “這把刀本就在主人手上,你偷去了,你拿什么來交易?”
“我不接好了它嘛,這還不能拿來做交易么?你試過多少方法啦?李濟世都不能接好它吧。”
棋哥從生意角度確認這可以用來交易,但是殺了宗道長...
不用但是,他的主人一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