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還能是誰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時(shí)日往前，已至四月十五。

　　這日朝臣休沐，聽風(fēng)苑院中，一攏青翠玉竹下，謝湛坐著品茗看書。

　　在讀到“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quán)”時(shí)，他再也讀不下去，煩躁地將書一合，“啪嗒”一聲丟在了身側(cè)的小幾上。

　　當(dāng)真是瘋了！

　　現(xiàn)在是個(gè)形容人的好話，他眼前就閃過那張嵌著亮閃閃眸子的臉。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眼下烏青盡顯。

　　不知是季節(jié)交替使然，還是連日傾心辦案，近日夜里他總是多夢又難安，夢里光怪陸離，荒唐至極。

　　這不，將將閉目按摩上，昨夜夢中旖旎無比的風(fēng)光，便像鐫刻在腦中一般，清晰無比地再次出現(xiàn)。

　　這回抱在懷里的不是一襲紅衣，而是赤著身的一方瑩潤白玉。

　　嬌俏明媚的女郎抬臉沖他笑，媚眼如絲，千嬌百媚，細(xì)指輕輕戳他的肩，紅唇開開闔闔地問：“謝長珩，你說，我是誰？”

　　謝湛整個(gè)人簡直被氣笑。

　　此事足足已過一個(gè)月，竟生生成了他的夢魘。

　　是誰？還能是誰？

　　不就是問了一句你以為自個(gè)是誰么，犯得著隔三差五就來夢中問候一次？

　　心煩意亂的感受再次襲來，謝湛擰眉端起旁側(cè)涼了的茶，不管不顧地一飲而盡。

　　生生將一年難得兩盅的眉山雪韻，喝成了老牛飲水的架勢。

　　直到三杯飲盡，喉中的灼熱逐步冷卻，謝湛這才緩下速度，以真正品茗的優(yōu)雅方式，端起將將煮好的新茶，往口中送過去。

　　謝湛抿了一口，體味著這眉山雪韻的滋味，味道醇和，馥郁芬芳，略有回甘。

　　即將咽下之時(shí)，石清出現(xiàn)，說了一句：“扶女郎問公子，可能一敘？”

　　一聽“扶女郎”，謝湛將咽未咽的茶突地卡喉，如上次一般，一口氣沒喘勻，隨即猛咳不止，直咳到玉面紅透。

　　當(dāng)真是，躲閃不及，避無可避。

　　石清不解地看他，犯得著這么激動(dòng)？

　　謝湛抬袖捂嘴咳完，將茶杯重重地?cái)R上桌面，刷地站起身，深吸幾口氣，目中似怒似氣，“人在哪？”

　　石清怔了怔，公子這到底，是在發(fā)火，還是在著急？

　　“就在苑門口?！?p>　　**

　　聽風(fēng)苑外，墻隅處，長有一株高大茂盛的杏樹。

　　此時(shí)，正是杏花盛開的時(shí)候。又紅又白的花掛滿了枝頭，堪稱胭脂萬點(diǎn)，花繁姿嬌。

　　謝湛大步邁出院門，腳步驀地停住，深淵似的墨眸半瞇了起來。

　　他身后，石清察覺到前方人腳步停滯，及時(shí)停了步，一抬頭，頓時(shí)倒吸了一口涼氣。

　　準(zhǔn)夫人，怎會(huì)和三公子在一起？還在……拍三公子肩上的落花？

　　“咳——”

　　見謝湛朝著對面方向沉臉，石清識(shí)趣地咳了一聲，立時(shí)，便將杏樹下一白一紅兩身人影的目光全吸引了過來。

　　謝湛皺眉偏頭，沖石清甩了一個(gè)鋒利的眼刀。

　　石清權(quán)當(dāng)做沒看見，只朝著扶萱和謝原的方向，規(guī)矩地站著，面目肅然。

　　上個(gè)月，自家公子破天荒地懷抱了個(gè)女郎出現(xiàn)時(shí)，可差點(diǎn)沒將他下巴驚掉。還有那折扇，他問他可是丟了，他竟然說留給她了。

　　那種動(dòng)靜，他還能猜不出，這準(zhǔn)夫人于公子而言，意義非凡么？

　　今日若被這三公子攪和，本就傲氣的公子，回頭不知要憋著生悶氣多久。

　　被石清咳嗽聲提醒，扶萱收回拍謝原肩上的手，面帶燦笑，往謝湛方向施施然走。

　　謝原興高采烈地喊了句“堂哥”，而后踮起腳，熱情地朝謝湛揮手，卻只見謝湛如往常一般，冷冷看著他。

　　“你等著?！?p>　　謝湛涼薄的聲音在身邊輕飄飄地傳來，石清身子一僵。求生欲使然，他腦中靈光一閃，高聲道：“扶女郎，我們公子邀你進(jìn)去品茶！”

　　進(jìn)……去……品茶？

　　扶萱距離謝湛幾步，在聽風(fēng)苑院門石階下，站定腳步，狐疑地看向門口的二人。尚未成婚，未出閣的女郎去男郎的院中，不合規(guī)矩。

　　“我是來還東西的?！?p>　　她笑著，舉著謝湛的折扇揚(yáng)了揚(yáng)。那日她被他抱至馬車，還沒來得及還他折扇，他人掉頭便走了。

　　若非突地發(fā)現(xiàn)這東西還在她手中，她怎會(huì)登他這三寶殿。

　　石清朝扶萱施了禮，快步朝謝原走過去，不知講了句什么話，謝原聽見后臉色一僵，和石清離去的腳步逃遁般匆忙。

　　謝湛走下石階，邁步至扶萱身前，定定看了扶萱一眼，而后一把抽出她手中折扇，“我還有事，便不多留扶女郎了?！彼f完轉(zhuǎn)身便回聽風(fēng)苑。

　　他的聲音若遙遙高山之涼風(fēng)，輕吹發(fā)梢，迅速散去。

　　扶萱一驚，她話還沒說，他怎就走了？那她不是白來了？她急忙跟上，喊他——

　　“謝公子！”

　　謝湛頭也不回。

　　“謝六郎！”

　　謝湛腳步未停。

　　“謝湛！”

　　謝湛薄唇緊抿，絲毫不為所動(dòng)。

　　“謝長珩！”

　　扶萱扯住了他的袖子，謝湛瞳孔一縮，腰間環(huán)佩相撞的清脆聲消失，袍尾擺動(dòng)的墨染云海蒼松亦即刻停滯。

　　扶萱見他終于停下，一個(gè)快步奔到他身前，雙臂一展，倔強(qiáng)地?cái)r住了他。

　　謝湛微垂首，盯著扶萱問：“你以為你是誰？”謝長珩也是你隨便叫的？

　　“你說我是誰？”

　　扶萱抬著小臉，水波流轉(zhuǎn)的眸子望住他，語氣似嬌噌，似質(zhì)問。

　　上回肆無忌憚地抱起她，他還自顧自解釋說兩人有婚約，這轉(zhuǎn)眼，他就又回了云巔之上，做回了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傲世孤峰，與她分了個(gè)秦河漢界。

　　憑什么？

　　謝湛聞言，只覺胸腔震動(dòng)，她身上似水仙花的香味撲面而來，光潤嬌顏近在咫尺，夢中場景倏然再現(xiàn)——

　　“……謝長珩，你說，我是誰？”

　　“你說呀……”

　　“我是誰……”

　　一口氣堵在了心口，謝湛呼吸重了幾分，直視身前人的目光，突地有了幾分怯弱，他偏頭躲閃她亮晶晶的杏眸，耳尖漸漸紅透。

　　扶萱這廂，卻是趁他停步趕忙開了口：“我是想邀請你，后日去樂平巷的‘墨惜書齋’一趟?！?p>　　“書齋？”謝湛問，轉(zhuǎn)眸看扶萱。

　　她是要約他去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