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遠麓書院
五月榴花妖艷烘,綠楊帶雨垂垂重。
這日,晨光熹微,萬物伊始。
扶萱睡眼惺忪地跟著扶謙出了門。
馬車行駛在去往遠麓書院的路上,扶謙問:“整五日了,看你這番模樣,仍舊是沒習慣早起,當真不放棄么?”
扶萱捂嘴打了個哈欠,淚眼朦朧地翁聲道:“謙哥哥,你先前不是給我講過么,蚍蜉撼不動大樹,但蟻穴可潰千里之堤啊。我做個螻蟻,同你都還沒挖幾回穴,這就放棄,也太早了罷。”
扶謙啞聲一笑,“我說你怎是起不來還偏要跟我去,倒是忘了,你是個目光如炬的,知道阿父立這私學的緣由?!?p> 扶萱朝他呲牙一笑,“伯父總是念叨‘這大梁,究竟何時才可真正朗朗乾坤、海晏河清?’,我聽的多了,自然明白了?!?p> 要說行武出身的扶以問為何設個書院,原因自然也離不開朝堂。
大梁國這個朝代仍舊是“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選官主要依靠家世背景。
世家望族并不愿意自己的權(quán)利被他人分割,為了維護家族的地位和繁榮,制衡皇權(quán),打擊下族便尤為堅決。
他們十分重視家族教育,興辦家學,興辦家塾,儒學、玄學、佛教、道教、文史、藝術(shù)等豐富的教學內(nèi)容不一而足。可這些家塾教學的對象,從來也只限在家族內(nèi)部。
大梁朝廷建了官邸學——太學和國學,但亦是無一例外的,被士族霸占,寒門庶族鮮少有入學條件,要想在才學方面有所建樹,不過是水中撈月。
而對于身無官職的白丁,還有那些為奴為仆的人,能識得字,便更是天方夜譚了。
再這般下去,世家望族只會愈加強大,與之此消彼長的皇權(quán),則無疑,會愈發(fā)薄弱。
臣強主弱,只會加深內(nèi)耗,并不利于一國長治久安。
大梁北部有大周國、西部有南越國,此二國曾占大梁不少疆域。至今對大梁仍舊虎視眈眈,正盼著大梁亂起來,且越亂越好,以便他們能趁人之危。
斷然不可增加內(nèi)憂,引來外患。
如今,扶以問因軍功得了先帝以及新帝穆安帝重視,躍升到一品太尉,手中有權(quán),且有了錢財,便誓要將這不正風氣改它一改。
是以,繼整頓戶籍政策之后,他當朝又提出要太學和國學廣開賢路,給士族子弟以外的人學習的機會,力圖普及教育。
不無意外的,得到了世家為主力的朝臣極力反對,穆安帝當朝否了太尉提議。
此路行不通,扶以問便退而求其次。他上奏,要求朝廷與地方共同修建鄉(xiāng)校,在十州各地方辦出學校來。
地方辦學,誠然也得仰仗當?shù)毓賳T配合,而那些地方官,大多與世家牽連。世家有的是把握,能將他這條路給堵住,故而,便也由了扶以問操作下去。
扶以問得了圣意,這才出發(fā)去十州,準備親自與當?shù)刂荽淌穫?、郡守們協(xié)商此事。
同時,他還率先垂范,自備經(jīng)費籌辦無入學門檻的私學來。
因而,“遠麓書院”便應運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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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轉(zhuǎn)天旋,萬事開頭難。
建康城的世家望族之人不屑于來此教學,世家之外有真正學問的人又寥寥無幾,這新書院最匱缺的便是先生。
形勢所迫,扶家最有才學的三郎扶謙,便挺身而出,將遠麓書院主持了起來。
同時,扶以問還請來常瞿為師。
常瞿此人年過六旬,學識淵博,乃是來自西蜀舊地。
西蜀本為大梁失地,被大周強占數(shù)年,當年扶以問西征,為大梁收復了此地,且選拔賢能之士,鼓勵他們隨他從軍、從仕。這常瞿便是為數(shù)不多的,隨扶以問從西蜀到了荊州,而后又遷至建康城來的文人。
這下,教師、屋舍、學生皆有,萬事俱備,遠麓書院便開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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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麓書院將將興辦,并沒有幾位學生,統(tǒng)共加一起,兩只手就能數(shù)過來。
他們都來自白丁之家,幾人之間年歲差異巨大,小則四五歲,大則十好幾。但相通的,都是目不識丁,且對尚不了解的“學問”這件事,大多數(shù)有著濃濃的好奇心。
對他們鮮少接觸的,甚至見也沒見過的琴、詩、畫、棋等教具,更是饒有興趣。
這不,常瞿將將舉著一幅畫作出現(xiàn),幾人便蜂擁而上,嘰嘰喳喳個不停。
一位身量與常瞿齊平,眉目清秀,膚色深蜜,身著蘭葛布窄袖短褐的學生上前,大膽笑問:“常講郎,您今日拿的,又是偷偷描摹的哪位大家的東西?”
一聽“偷”字,眾人哄堂大笑。
這是遠麓書院的常事了。
真正的大家名作,都在名門望族之間流傳,根本流不到民間。遠麓書院卻有個絕佳資源,便是有墨惜書齋在背后支援。
墨惜書齋偶爾能在私底下,收到一些短錢人士送來販賣的,描摹出來的名家大作。遠麓書院便得了這個便利,能給這些學生們展示些此類摹本,增加他們的眼界和修養(yǎng)。
眾學生笑聲不斷,常瞿輕咳一聲,抬起手臂往下壓了壓,將他們沸騰的情緒止住。
而后他瞪了少年一眼,捋了捋山羊胡,有些不自在地辯解道:“怎是偷摹呢?借鑒一下而已!且這畫啊,在城中早傳遍了,我便是去書齋那處描了一幅,只做展示學習之用,不作它途?!?p> 少年恭敬作了一揖,再次笑著道:“常講郎,門生冒犯了?!?p> 常瞿哼了一聲,他這冒犯也不是第一回了。
他擺擺手,讓眾人落座,將畫作掛在屋柱上,舉起戒尺,在畫前上下左右輕點,煞有介事地講解起來。
扶萱抱著書本,從那傳出常瞿聲音的“聞書堂”經(jīng)過時,恰巧聽到一耳朵“此人驚才絕艷,被譽為現(xiàn)下大梁風華第一人……”
她往前走的步子倏然頓住。
常講郎這是在講……謝湛?
出于好奇,扶萱輕手輕腳地往聞書堂走過去,靠在大開的窗牖旁,往里一瞧。
霎時,她便矗立原地,驚地目瞪口呆——
謝湛送她的生辰禮,怎出現(xiàn)在了這里?
扶萱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了過去。
榎榎
注1:“五月榴花妖艷烘,綠楊帶雨垂垂重,五色新絲纏角粽。”——歐陽修《漁家傲·五月榴花妖艷烘》 注2:講郎:原為講授經(jīng)書的官員?!逗鬂h書·儒林傳》:“又詔高才生受《古文尚書》……雖不立學官,然皆擢高第為講郎。”這里是老師的一種稱呼。 —— 還是上一章末尾說的,希望大家?guī)兔Υ虼蚍郑瑫讶υu論一個,謝謝寶貝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