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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新紀

第二章 非親無故

庚新紀 貪玩的老龜 3604 2021-04-27 21:07:03

  是天空。

  李尚真睜開眼,滿眼盡是蔚藍無盡的天空,沒有一絲云掩,讓他不禁懷念起在山中修行時親近自然的感覺。不過很快,目光就被懸在高空中的烈日刺痛,他不甘愿地舉起右手,瞇著眼透過指縫開始觀察周圍。

  李尚真躺著的是河灘邊的碎石,碎石的另一側有些許雜草,雜草叢中上能看出車馬走過的轍痕與蹄印,雜草再遠一些,是一小片樹林遮擋住了視野。

  河水很清澈。水流不快,卻似乎還有些深度,到對岸的距離似乎和游泳池到對岸的距離差不多。河的對岸也是相差不多的風景,只是更遠處似乎隱約有些山巒的影子可以辨識。

  李尚真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沒有被烈日灼傷的痛感,也摸了摸身上,還是平日穿慣了的襯衫牛仔褲,并沒有哪里是濕的??磥碜约禾稍谶@里的時間并不長,也不是從河流里被打上了岸。

  這有些奇怪。

  李尚真開始努力回憶,自己應當是在家里才對。這身衣服是早上出門,下班回家還沒來得及換掉的那一身。質地、格紋、甚至細節(jié)都和記憶中的一樣,難道自己的夢境能夠還原得如此真實嗎?

  李尚真搖搖頭。

  對了,那時候在屋里聽到父母在吵架!然后…

  沒錯,是地震。

  李尚真回想起了地震中自己滿心的惶恐,甚至都沒來得及鉆到床底下,就被砸在了東倒西歪的家具下面…

  隨著記憶的回復,周身的疼痛也像是被回憶了起來一樣,逐漸清晰。

  脫下襯衫,果然手臂上已經赫然可見兩條淤青。就算這里看不到人人煙,脫了褲子總還是不雅的。李尚真隔著牛仔褲把兩條腿摸了一遍,到處生疼,肯定也已經青一塊紫一塊了。

  李尚真忍著痛,爬到河邊,在流水中看著自己的倒影。

  ——我,還是我。

  李尚真在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里,雖然水石草木都看不出有什么奇異,但看起來也并不熟悉,至少不是自己修行過的那座山。那山里哪有這么平緩的地方!

  好在山里學的知識還是多少能派上些用場的,至少看看樹冠、人影,大致能推測出方位,氣候和時辰的話,大概是仲夏午后。

  但不明白的事,卻更多幾倍。

  “我從家里出來,應該已經是深夜了,如今卻是午后,難道已經躺了一天了?”

  “師父那個符咒難道就是為了救我于震災呢?可這是把我救到什么地方了?爸媽呢?”

  李尚真四處張望,也看不到人影,更不要提爸媽了。

  尋思再三,畢竟丟的不是石獅子,還是決定順著河灘再往下游找找看。

  李尚真剛艱難地起身,走了沒幾步,林子的盡頭就嘻嘻哈哈轉過一隊人馬。

  為首的兩個人一身破爛甲胄,騎著沒有鞍的瘦馬,扛著銹跡斑斑的長刀,沿著路說笑而來。

  兩條馬尾上各拴著一根麻繩,麻繩后面牽著幾個更加衣衫襤褸的婦孺,赤著腳,被瘦馬拖拉著,在坑坑洼洼的雜草路上踉踉蹌蹌地行進著。

  婦孺?zhèn)儾恢酪呀涀吡硕嗑?,褲腳上斑點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暗紅色,不仔細看甚至會以為是泥點。

  她們周圍還跟著三個同穿破爛甲胄的男人,扛著缺齒卷刃了的大刀,也互相說笑著,時不時對婦孺吆喝上兩聲,催他們趕路。

  如若不是看到馬尾后那根麻繩,這一行瘦弱不堪的人真會讓人誤以為是哪里來的難民。

  而李尚真看到他們的第一眼,就意識到了——這里不止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甚至不是自己熟悉的時代。

  但同時,他也滿心厭惡地意識到了,眼前的這幾個人就是他從書本中熟悉的人口販子的樣子。

  李尚真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實在是除了石子,沒有可以拿來當武器的道具。

  石子也就石子吧,只要保持距離,利用靈術應該也能一戰(zhàn)。

  正在李尚真東張西望,想要尋覓個蔽體之所卻不可得的時候,道路的另一頭又轉過一隊人馬。

  七八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正在馬上打鬧著從樹林的另一側過來。

  少年們穿著交領寬袖的褲裙,騎著雕紋高鞍的健馬,腰間都懸一柄佩劍,一看就像是有些家世,習過武的良家子弟。

  為首的少年披了一件大紅色的披風,在烈日下尤為威風。

  就在李尚真打量少年們的時候,兩隊人馬都幾乎在同時發(fā)現(xiàn)了他。

  由于兩隊人馬之間有林子遮擋住了視線,他們彼此還沒有發(fā)現(xiàn)對方。

  于是李尚真突發(fā)奇想,脫下自己的格紋襯衫,兜滿河堤上的石子,在原地使勁地掄舞了起來,邊掄還邊假裝惶恐地沖著人口販子們大喊,“你們不要過來!別過來??!再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暗中則調動內靈,試圖...?

  李尚真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能調動內靈?也喚不出早年收集的使靈?為什么?

  眼看幾個人口販子見他手無寸鐵,指著他滿眼嘲笑的樣子,李尚真感覺到了宛如獅虎在前,卻赤身裸體的恐懼。

  騎者因為馬尾巴上拴著人質,不便奔跑,便指揮那三個走卒來逮李尚真。

  走卒們把原本抗在肩上的大刀高舉著,一邊威嚇著他,一邊朝他走來。

  雖然這些人距離李尚真還有百來米,但確實是他有生以來距離活生生的手持兇器的暴徒最近的一次,而自己竟然連靈術都施展不了,又怎么能淡定自若。

  手上雖然還在努力掄舞著碎石,但腳下已經忍不住踉蹌著往后退了,內心更已經開始為自己的魯莽后悔了。

  三個走卒距離李尚真越來越近,面目和表情也越發(fā)清晰。

  他們與其說像是惡徒的猙獰,更不如說只是像一個個路旁偶遇的瘦弱貧民。尤其是他們中間的那一個,甚至年紀還顯然不如李尚真大。

  可越是這樣,越是讓人害怕。

  他們眼里對于殺戮和死亡,甚至沒有一絲敬畏和恐懼。

  這才是真正讓李尚真戰(zhàn)栗不已的。

  惶恐之余,李尚真勉強從自己的視線里分出一點余光,投降另一側的少年們。

  大概在收到這眼神的人看來,這已經滿是哀求的眼神了吧。

  少年們顯然是經過軍事訓練的。

  他們看到李尚真掄舞著沖別人大吼的時候開始,立即展現(xiàn)出了不同尋常的警覺有素——

  全員第一時間收斂了表情,安靜了下來,刀劍出鞘,踩上馬鐙,伏近馬背,四人在前,直接快馬朝李尚真沖了過來,后面則三個人拉住韁繩,團團護住紅色披風的少年,對周遭保持警戒地四處張望著。

  此時,三個走卒剛走上河灘三兩步,碎石地本就不如雜草地好走,還有些硌腳,他們急于前進,時不時還想將手里的武器在地上撐一撐,注意力全在腳下,正是放松警惕的瞬間。

  就是這個時候,中間的走卒突然意識到身后有馬蹄聲,想要回頭,卻發(fā)現(xiàn)左右的兩人已然被斬,倒在地上,不再動彈。

  驚嚇之余,腳下一踉蹌,直接摔倒在碎石上,將將躲過騎馬少年們揮來的第二劍。

  只是身上已經和河灘上的碎石一樣,被濺滿了鮮血。

  四個少年策馬奔出不遠,就發(fā)現(xiàn)了那兩個騎者,所以兩人分頭去斬走卒,還有兩人則快馬直奔兩個騎者而去。

  騎者見狀,哪敢與之爭鋒,跳下馬就往林子里鉆,反應慢一點的未及進林子就被當場斬了。

  李尚真被近在眼前的殺戮震驚住了。

  不過是轉瞬之間,三條鮮活的生命就以血淋淋的方式離開了。

  他好不容易將已經倒吸至喉尖的涼氣按捺下去,幾個婦孺中卻傳出了尖叫、笑聲,和混雜著的嗚咽聲。

  還不及李尚真從感情中蘇醒,余下的那個走卒猛然從碎石灘上起身,根本不顧及身后,只管大聲嘶吼著,揮舞著大刀,連滾帶爬地撲向李尚真。

  那嘶吼中,透著悲壯、憤怒和恐懼。

  那是死亡的嘶吼。

  也是不畏死亡的嘶吼。

  但這在極端情緒下爆發(fā)出的嘶吼,卻激起了李尚真前所未有的、源自生物本能的畏怯。

  他第一次知道,兩條腿灌了鉛的感覺,第一次知道,身體因為恐懼而僵直的感覺,第一次知道,時間可以因為情緒的爆炸而被拉長,第一次知道…

  在這之前,這都他只是從書面文字上知道的描述,而現(xiàn)在,他卻被這恐怖的感覺徹底控制。

  此刻此景,他才意識到,被這種感覺徹底控制的感覺,才是更加深不見底的恐怖。

  他眼睜睜地看著走卒撲到自己面前,感受這一瞬光陰在無盡漫長的延綿。

  而手中的唯一的自衛(wèi)武器卻突然失去了力量,變回一件全棉的襯衫,將兜著的碎石散落一地。

  李尚真終究只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都市人。即便自以為在山里摸爬滾打了幾年,和搶食的野猴打過架,和冬眠的灰熊看過雪,但現(xiàn)在看來,那就像是城里人去農村度假時看過的新鮮風景。

  凡事總有師父在暗中保護著,也終究是被要求學靈術,而非習武術。

  真的遇見揮刀相向的暴徒,沒了靈術,就還是手無縛雞之力。

  李尚真本能地試圖向后退,卻身都轉不過來,直接在碎石灘上摔了一個屁墩。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摔太疼了,以至于讓他有些清醒起來,竟然恢復了身體的靈活。

  李尚真在地上翻了個身,突然用讓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手腳并用地在碎石灘上狂奔了起來。

  由于這一瞬間的速度和之前的僵直實在是反差太大了,連那走卒都有一瞬間因為驚訝而遲滯了。

  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讓走卒徹底喪失了能夠帶眼前的李尚真一起去來世的機會。

  一個穿著牛仔褲配拖鞋的現(xiàn)代少年,和一個穿著襤褸碎甲的瘦弱走卒在河堤上賽跑,確實是絕無僅有的景象。

  但即便少年渾身吃痛,也還是很難被走卒輕易追上的,何況走卒還提著一柄大刀。

  李尚真雖然贏得了距離,但是拖鞋也被甩得沒了影子。

  光著腳在碎石上奔跑,不幾步就劃破了許多口子,眼看著這么跑下去也不成。

  有了!李尚真直奔河里,直接下了水看著走卒,他要再追過來就直接往對岸游。

  反正他這一身碎甲要是下了水,鐵定喂魚,而且在水里也休想再揮起大刀,沒什么可怕的了。

  走卒見狀,也知道沒有什么機會了,直接把大刀一甩,遠遠望著李尚真,癱坐在河灘上,大口喘起氣來。

  少年們見勝負已分,悠悠下馬,把走卒拿住了。

  不知李尚真是否是因為看到走卒被控制了,精神也松懈下來。突然渾身疼痛感變得愈發(fā)鮮明,小腿也跟著抽筋了。

  李尚真還不急呼救,兩口河水已經灌進了他的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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