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靈逝城傷
同安縣本就偏僻，而驪山更是遠(yuǎn)離縣城，近乎是與世隔絕的地方，山中連山道都沒有，除去些許個來山上采藥的人，根本就不會有人來這里。
一片竹林深處，新建了一座竹屋，簡簡單單，清幽愜意。
楊吉帶著容華，杏兒和丁香來這里有兩個月了，在這里，洗衣燒飯都得自己動手才行，容華以前生活就很貧苦，雖然后來在璟王府過了一段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可現(xiàn)下到了這里，她依舊能隨遇而安，過著自己的日子。
白日里她同丁香，楊吉，杏兒他們開著玩笑，看著十分歡喜，只是到了晚上，她就難以入眠，腦海里，始終是顧千玨看著她，叫她猴子的畫面，她掛念他，想他。
離開京城時，容華把顧千玨母親的靈位也帶了出來，如今安頓下來，就同以前一樣，每日為顧千玨的母親上一炷香，她跪在靈位前俯身叩拜。“娘，你要保佑殿下，保佑他平平安安，娘，我還想求您，幫我托夢給他，告訴他我想他......”
竹屋不比璟王府里憶云居的耳室，即便楊吉在屋外，也聽到了她的祈禱，她每天都會求嫻妃娘娘保佑殿下平安，情深不已，而殿下呢，亦是對她深情不移，甚至不讓她知道過去的事情，年少的相識，年少的仇恨，這些發(fā)生過的事情只愿她永遠(yuǎn)不要想起，他自己卻為她承擔(dān)著所有的一切，如此付出，只想讓她簡單快樂，一生不被恩怨所擾，還記得最初殿下不過是為了利用她，卻慢慢喜歡上這個有些呆笨的她，到現(xiàn)在，寧愿他自己赴險，也不愿她受到一絲傷害，原來，一個人真的愿意為另一個人傾其所有。
杏兒從溪邊洗了衣服回來?！皸畲蟾?，柴都劈好了嗎，一會兒我好做飯。”
楊吉正猶自想著殿下和容華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被杏兒擾亂，不由想起自己與她的一些事來，她不過一小小丫頭，卻敢跟自己說要自己娶她，其實(shí)，遠(yuǎn)離朝廷紛爭，不用再過那種提心吊膽，殫精竭慮的日子，在這一方凈土過一生倒是一種美事，身旁再有一可心的人相伴，就更完美了，以前的自己不曾有機(jī)會與女子有太多的接觸，她是唯一與自己這般親近的人，亦是可心之人，倏爾開口?！靶觾?，你快及笄了吧？”
“嗯?！毙觾喝鐚?shí)回道：“明年開春就十五了，怎么了楊大哥？”
“等你及笄?！睏罴钗艘豢跉獠耪f道：“我娶你可好？”
杏兒瞪大了眼愣了半晌，隨即一聲尖叫，楊吉還以為自己的話嚇到她了，忙想做解釋，怪自己一時沖動，誰知這丫頭一下蹦起老高，然后一溜煙跑進(jìn)屋里，聲音是興奮無比。“夫人，楊大哥說要娶我！”
“??？”容華跪在地上還沒怎么反應(yīng)過來?！罢娴?？”
“真的真的，他親口跟我說的，他說，等我及笄了就娶我。”杏兒似乎一點(diǎn)也不知道害羞，聲音大得連在另一個屋子里的丁香都聽見了，丁香也是個湊熱鬧的，忙不迭抱了行初過來，瞧見外面的楊吉就說：“楊大哥，恭喜你了。”
楊吉一個大男人卻燒紅了臉，話都說不出來，只僵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杏兒卻是抑制不住心中歡喜，從屋子里跑出來又拽著丁香的手?！澳懵犚娏藛岫∠憬??！彼搽S容華這樣稱呼丁香了?！皸畲蟾缯f要娶我呢?！?p> “聽見了，聽見了?！倍∠銤M臉笑容，戲謔道：“看你小丫頭高興的樣子，如愿以償了吧？”
“是，如愿以償。”杏兒轉(zhuǎn)過頭，面向已經(jīng)臉紅到脖子的楊吉，然后貼身傾向他，楊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被逼得靠在了竹屋上。
踮起腳，杏兒一口親在他臉上，隨后臉紅跑開，楊吉捂著留有她軟唇余溫的臉一滯，這一幕落在容華和丁香眼里，自是大笑起來，容華說：“看來，我們的杏兒也是個大姑娘了?！?p> 丁香瞅著楊吉也調(diào)笑道：“容華，女大不中留，你該給杏兒準(zhǔn)備嫁妝了?！?p> 楊吉雖被臊得不知所措，心里卻是滿滿歡喜幸福，原來，有個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幸?？鞓?。
這也是木青靈一生所求，即便不能同葉東城一起，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已是她的幸福，可就這簡單的愿望，她也沒能達(dá)成。
在韓忠率五萬大軍到乾州后，顧千恒就下令主動出擊，貿(mào)然多出五萬精銳，顧千溯被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很快退守京城，是以，局勢轉(zhuǎn)變，原本攻城的他變成了守城，而乾州城的防御都如此堅固，何況一國之命脈的京城，顧千恒如何能攻破這樣的防御？況京城軍備儲蓄豐盛，一支支箭矢不要錢似的射入顧千恒的軍隊，士兵們只能拿著盾牌慢慢往城樓推近。
望向城樓上的顧千溯，葉東城眼中盡是恨意，他母親用毒藥把自己控制變成了一個殺手，而他敢給容華下毒，那自己就敢取了他的性命，既是給自己報仇，也是給容華報仇。
仗著一身絕佳輕功，葉東城準(zhǔn)備飛上城樓結(jié)果了顧千溯，何況擒賊先擒王，只要顧千溯一死，這仗就沒有了打下去的必要。
于是迎著萬千箭雨，手中雙刃飛快轉(zhuǎn)動擋開箭矢，一步步朝城樓走近，欲距離近了，一飛沖天將顧千溯斬殺。
見他這般冒險，顧千玨大叫。“葉東城，你不要命了么！給我回來！”
然而葉東城像聽不見似的，依舊往城樓走去，他的舉動駭?shù)媚厩囔`心神巨顫，慌亂中向顧千玨求救?！暗钕拢@人最是自負(fù)，快救救他，不然他會死的。”
顧千玨也知他自負(fù)，否則，在羌國時他明明已經(jīng)受傷，就不會跟巴寧哲明硬拼，否則，在潛入乾州的時候，就不會跟自己說，能感知到他行蹤的人，恐怕只有自己了，或許在他心里，他不在意的人，從來都入不了他的眼。
沒時間多想，他是容華的弟弟，也是自己的知己，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有事，忙從一名士兵手里拿過盾牌，顧千玨抵著盾牌往葉東城行去，見狀，木青靈也拿過一面盾牌，跟著他一起去救葉東城。
葉東城的武功確實(shí)很好，他一個人在如雨的箭下?lián)瘟诉@許久，只有肩膀留下了一道血痕外，便沒有再中箭，可刀劍無眼，誰又能保證定能平安無事。
兩人靠近了他，連忙身形一轉(zhuǎn)，將盾牌負(fù)于身后，擋在葉東城面前，葉東城雙眉倒豎?！澳銈冊趺磥砹?？不相信我？”
顧千玨拽住他的手臂，也沒時間說太多的話，只道：“我看你是瘋了，走，回去！”
“別管我，我要?dú)⒘怂?。”葉東城隱忍了太多年，這一次看見顧千溯，多年的怨恨不想再壓制。
說著就站起來，眼神絕戾，似乎絲毫不懼這萬千箭矢。
下意識，木青靈也站了起來，用盾牌為葉東城擋去箭矢，只是葉東城太高，她不得不把盾牌高舉，在盾牌高舉的同時，她身體略微前傾，只見顧千玨就把葉東城用力拽了下去。“你別發(fā)瘋了，你會害死木姑娘的?！?p> 將將木青靈的舉動兩人盡數(shù)落入眼里，葉東城也冷靜了幾分，終究放棄，蹲著說道：“回去?！?p> 葉東城轉(zhuǎn)過身，而木青靈在轉(zhuǎn)身后退的時候，迅疾的折斷了插進(jìn)后背的弓箭，葉東城看不見，可同她一起轉(zhuǎn)身的顧千玨看得清楚，她折斷的箭，正中背心，驚異道：“木姑娘。”
木青靈只覺自己拿著盾牌都沒力了，憑著心底最深處的愛轉(zhuǎn)化而來的毅力，硬生生撐著盾牌，朝顧千玨輕輕搖了搖頭，然后跟他一起慢慢后退，護(hù)著葉東城退回了大軍之中。
這一箭直從背心插入心脈，木青靈一直忍著胸口的那一腔血不涌上來，然而見到葉東城平安后便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從她嘴里噴薄而出，蹲著的身子直接跪坐在地上。
顧千玨先前就看見她受傷，在她吐血的時候忙扶住她?！澳竟媚??！?p> 聞得聲音，葉東城才發(fā)現(xiàn)她受傷，再看顧千玨攤開的手滿是鮮血，和她眷念望著自己的眼神，嘴角吐著的血沫，卻輕喚著自己的名字?！皷|城......”
顧千玨在扶住她的時候，那滿背的濕膩，就知她傷及了心脈，或許此刻，她只想躺在葉東城懷里，倏地朝葉東城吼道：“還看著做什么！”
葉東城不是在發(fā)愣，而是不敢相信陪伴了自己這么多年的木青靈會傷重如此，被他一吼，忙不迭從他懷里接過木青靈的身體，望著她說道：“木青靈，你不會有事的，我這就帶你去看軍醫(yī)?！?p> “不，東城。”木青靈艱難的抓住他的衣襟?！拔?，我活不了了?！?p> 在她說出活不了的時候，葉東城方覺心中有一處隱蔽的角落變得空虛，那是多年來將她放置的地方，只是自己與她同踏地獄，她的存在就是過往的見證，是自己不想正視的那段血腥過往，所以刻意忽視她，以為可以讓自己淡忘曾經(jīng)的苦痛，直到此刻才明白，其實(shí)，在多年的陪伴中，她早已在自己心里有了位置?！澳悴粫?，木青靈，我不準(zhǔn)你死！”
木青靈嘴角一直冒著血，鮮紅的血流滿她的臉頰，下顎，可她臉上卻帶著笑容，有一種瀕臨絕望又重獲新生的意境，但她知道，她無法再獲新生，她只想讓葉東城看見她的不悔，所以，她用僅有的力氣保持著笑容?！皷|城，我死了，你是不是也會害怕？”
她微弱的聲音仿佛隨時都會消失，葉東城的淚不經(jīng)意落下，握住她的手?！皩Γ液ε铝?，所以你要活著，聽見了嗎，木青靈！”
“我好高興，原來，你是在乎我的。”木青靈從未見過他哭，可現(xiàn)在他卻在為自己落淚，心中有一口氣不敢，也不能呼出，不然，就再也見不到他為自己傷心的樣子了，可自己知道已經(jīng)不能堅持，卻還有最后一個愿望?！皷|城，你親親我好嗎？”
沒有考慮，葉東城俯身親吻在她額頭，在將將觸碰到她冰涼的額頭時，她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手忽而一沉，不敢抬頭去看她的模樣，手卻忍不住探向她頸間的脈搏。
身后，依然是戰(zhàn)火紛飛，硝煙彌漫，少頃，顧千玨才聽到葉東城壓抑的哭聲，知道這個生于黑暗的女子又歸于了黑暗，只是，縱然她的一生皆是不幸，她卻一直在守護(hù)她心中的光明，直至她的生命消逝?！皷|城，木姑娘所為是遵循她的本心，相信她已無遺憾?！?p> 多么堅韌的人，此時葉東城卻緊抱著木青靈渾身顫抖，許久之后，他的顫抖才停止，他抬起頭望向城樓，臉上染滿了木青靈的血，眼中也是赤紅，如妖冶神魔詭異，聲音冷寒無比，只簡單吐出三個字?！邦櫱荨！?p> 是恨到極致的語氣，顧千玨默然，誰能預(yù)料先前還鮮活的生命，此刻已變成了他懷里的冰冷，自此后，再也沒有一個姑娘會圍繞在他身邊，從不奢求太多，只靜靜陪伴就已滿足的癡心女子。
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葉東城，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結(jié)束戰(zhàn)亂，讓葉東城能親手殺了顧千溯為木姑娘報仇，須臾，顧千玨亦眼中一冷?！皷|城，很快，我會讓你親手殺了顧千溯?！?p> 心中已然有了決定，便立即下令撤軍，然太子顧千恒都未下令，他下達(dá)這樣的命令無疑是僭越，可命令已下，士兵們只管服從，撤回營帳。
孤山上的孤墳，是葉東城親手埋葬的木青靈，顧千玨看他跪在墓前，刀尖在墓碑上久久不能落筆，不忍木青靈到死都不能如愿，于是說道：“木姑娘的心愿，是能與你比肩。”
葉東城自是明白，只是在猶豫罷了，自己在她死后給她這樣的名分，算不算對她的欺騙？對她感情的褻瀆？最終，還是在墓碑上刻下：吾妻木青靈。
當(dāng)最后一筆落下，葉東城才知道這幾個字如同刻在心上一般疼痛，他說：“青靈，下輩子別再遇見我了，你會是一個幸福一生的姑娘，但此生你既遇見了我，我絕不讓你枉死！”
是夜，營房燈火明亮，站滿了軍將，皆是對顧千玨僭主的質(zhì)疑，自然，顧千恒對他的行為也十分不滿，只是言語中還保留了他的體面?！岸?，你今日所為，總該給孤一個交代吧？”
“回太子，臣弟這樣做不過是不想徒增傷亡罷了?！鳖櫱Йk無甚所謂，看向他?！耙驗槌嫉芤呀?jīng)想到了攻破京城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