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沈魏風“砰砰”砸1號院大門的時候蘇筱晚不是沒有聽見。
她又不聾。
不過，男人和女人確實不一樣，每一下動作都仿佛能砸在人的心坎兒上，不急，一下一下的，蘇筱晚覺得自己的手腕都在輕輕地抖。
只是，她不想停下手里的筆。
他沒有鑰匙嗎？還在這里敲什么？黃騎嶺西北坡大雨里的承諾是秋葉嗎？
一陣風就沒了？
唉，算了，算了。
門開不開的也沒那么重要，畢竟不用多長時間，這幅由她蘇筱晚靠記憶重新畫就的黃騎嶺地形地貌圖就可以完工了。
在這之前她本也沒打算見人。
畫這種稿子靠的是記憶力和繪圖能力，她在這兩個方面都是一流的，這一點她有數(shù)。
以她的經(jīng)驗來看，現(xiàn)在手里的這張復繪圖應該幾乎可以與原圖重合。
這對于她來說算不得多難的工作，她曾經(jīng)為莫里斯教授復制過許多更為繁復的南美與埃及的壁畫，甚至中世紀的零碎地圖她也能精準繪制并連綴成幅，而這張黃騎嶺的地形圖與那些相比已經(jīng)是非常簡單的了。
可完工之后要何去何從，她還沒有去想。
哀莫大于心死，說得正是她此時的心境。
走也好，留也罷，都沒什么可留戀的了。
蘇筱晚心里紛亂，停下了手里的筆，她長嘆一聲，盯著即將完成的畫稿出神。
與此時1號院的清冷不同，巖洞的工作面上正人聲鼎沸，忙得熱火朝天。
村里的民工能叫來的都來了，新的坑洞周圍的土石都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兩三個技工已經(jīng)下到坑底，開始了初步的發(fā)掘工作，而地面上就在幾步遠的地方，為了這個新的意外發(fā)現(xiàn)，隊里又搭了一個臨時帳篷用來辦公和存放物品。
沈魏風遠遠一看就知道這是吳大軍的手筆，他這人的習慣就是這樣，不管項目大小，先把跟前的臨時辦公點定下來再說，簡單的登記工作也最先安排起來，其他繁瑣的事情是一定要等開會來定奪的。
這就是沈魏風很多時候不肯和老吳翻臉的原因。
工齡長年齡大的老人總是在做事情上條理清晰，安排合理，真是完全沒得挑，而且這一點不管是宋軼還是分隊負責人姜偉都不能與老吳比肩。
所以，在自己兩頭很難顧上的時候，老吳這樣的人的存在就顯得異常珍貴。
依仗就是這么回事，你得先相信，才有依靠，不然空有本事也得不到信任。
蔣宇人高馬大眼神也好，看見沈魏風緩緩走了過來，先從身后扯了扯老吳的袖子。
“哎，沈隊來了?！笔Y宇盡量把聲音壓低，不讓周圍的隊員注意。
“來了就來了唄，你扯我衣服干什么！”老吳正忙著盯著在坑底的技工們做清理工作，一點不關(guān)心誰來誰走。
“隊長來了！”蔣宇提高了音量，再次強調(diào)。
話音剛落，沈魏風已經(jīng)走到了跟前。
蔣宇咽了口唾沫，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吳大軍這才意識到蔣宇的言下之意，站起身來。
“老吳，您這可真是高效啊！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運了。怎么樣？清理還順利嗎？有什么發(fā)現(xiàn)？”沈魏風假裝沒看見蔣宇和老吳之間的“暗通款曲”，探著身子往坑底看去。
姜偉還是管文物的登記，現(xiàn)在正在認真地填寫新的造冊表格和記錄坑洞的數(shù)據(jù)，頭都不抬，根本沒注意沈魏風的出現(xiàn)。
“啊，沒呢，慢得很，這不正弄著，等著隊長你來主持工作呢?！崩蠀钦f著躬身進了帳篷，又找出一小疊文物登記空表來交給姜偉。
“已經(jīng)有模有樣了，挺好。”沈魏風這句贊嘆很由衷。
“領(lǐng)導過譽了?！?p> 老吳這么說話準是有心思，聽起來還很沖，沈魏風已經(jīng)感覺到了，只是暫時不想發(fā)作而已。
蔣宇夾在中間覺得難受就想轉(zhuǎn)移話題，可沈魏風慢慢走到跟前卻看向墓葬坑底的工作面，看了半天問了一句話，嚇得蔣宇直吞口水。
“蘇副隊長呢？怎么不過來參加工作？你們沒有通知她過來嗎？”
“不，通知了，不，沒通知?！笔Y宇已經(jīng)完全亂了，干脆閉嘴不吭聲。
幾個就在周圍干活兒的民工也停了手里的活兒，看這邊三個人的熱鬧。
“到底通知沒有？”
沈魏風聲音里的冷峻讓蔣宇陡然覺得壓力山大。
“沒有！”吳大軍是個敢做敢當?shù)男愿?，先想了想后果，這才開了口。
“為什么不通知她？她有責任參加項目的各項工作，不能脫崗！”沈魏風的這股氣也不知道對誰發(fā)的，不過聲音很大，連坑底工作面的技工們都停了手里的事情。
“她沒有資格參加?！眳谴筌妵@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煙，慢悠悠地點燃，深深吸了口，吐出一片青煙。
“老吳，我敬您一輩子干考古，吃了那么多苦，兢兢業(yè)業(yè)，從無差錯，可是這份敬重不應該換來您的一意孤行！”
沈魏風這時還沒想到更糟的情況，按他以往的經(jīng)驗老吳無非仍是嫌棄蘇筱晚平日里吊兒郎當，工作不積極，所以不愿意通知她。
可他哪里能想到蘇筱晚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1號院里整整十幾個小時了，而且連頓飯也沒送去過。
“目前這些工作有她沒她都一樣，叫過來干嗎？你沒見這都是些大老爺們兒嗎？她一大姑娘老往男人堆里扎也沒什么好處！”
“發(fā)掘工作能從中間加入嗎？！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沈魏風已經(jīng)急了，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有什么不能的，她不需要知道得那么詳細！”老吳寸土不讓。
“她是這個隊的副隊長，她不知道得詳細誰該知道？！”沈魏風臉都氣白了。
“不就是她的那點活兒嗎？孟巖也在，不需要她來！”老吳倔得一點不肯服輸。
沈魏風還要發(fā)火，蔣宇趕忙過來勸他：“好了好了，都消消氣，這有什么可吵的？依我看，孟巖也不適合在這兒，讓他回去吧，人手完全夠了。咱們這些人先把這些粗活兒弄完，回來再讓蘇副隊長過來把把關(guān)不就行了?！?p> 說這話蔣宇純粹是為了給沈魏風找臺階下，心里默默祈求老吳別再犯倔開口了。
還好吳大軍這下真的閉了嘴，轉(zhuǎn)頭進了臨時辦公點的帳篷里。
地面上一片爭執(zhí)聲，地下工作面的技工們也就停了手里的活兒聽消息，只有孟巖還在置身事外地繼續(xù)拿著毛刷忙著。
他這個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受外界的影響，隊里的紛爭與他甚至連早晨的一碗粥都不如。
蔣宇交代了民工兩句，就從梯子上下去，又向在探坑里的工作的隊員說明了情況，便有兩個隊員走到孟巖身邊，把他從地上架起來，準備將保險繩系到他腰間。
老吳人進了帳篷，可腦子沒停了在轉(zhuǎn)，左思右想一陣擔心，又從帳篷里出來，走到探坑前，俯身去看下面，眼看蔣宇準備去拉孟巖上來，愣了下神，頓感哪里不對。
他一個快步?jīng)_到坑邊沖著里面的工作隊員喊起來：“輕點兒，當心嚇著他?！?p> 果然，這句話還沒說完，孟巖的雙眼就突然睜大，兩只胳膊猛地掙脫了架著他的兩個人，驚恐中連連后退，結(jié)果一個技工正想過去拉住他，可他已經(jīng)仰面摔倒在一片木制棺木化作的板灰里……
瞬間，一股的黑色的塵霧便立刻從孟巖的身下緩緩地升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