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手診
“大家是不是都找大夫看過病呢?大夫怎么給大家看?。堪衙},然后讓你伸舌頭是不是?其實這個就是脈診和舌診?!?p> “但是我們身體上寶貝太多了,除了脈診,舌診,還有面診,眼診,耳診,手診,我們的按摩師給大家按摩腳時,還有個足診,可以通過足底反射區(qū)知道大家的身體情況?!?p> ……
“我今年四十二歲,整整研究手診二十七年,你一伸手,我就知道你身體好不好,哪里堵了,是不是失眠,有沒有消渴癥,甚至,你長沒長東西,我都知道!”
老人們紛紛伸出手,求譚俊剛給看。
“大家等一會兒,別著急,我還有幾句話沒有講完?!?p> “曾經(jīng)有個患者,我一看他的手,就跟他說:你胃里長了瘤子。那個患者死活不信,還說他胃口好著呢,罵我是庸醫(yī)。結(jié)果沒出半年,他就枯瘦如柴,口吐鮮血而死!”
“大家說,如果我剛看出他的問題時,他就開始調(diào)理,是不是就能恢復(fù)健康???”
“古人云,上醫(yī)不治已病治未病。我們是不是要每天看看手,就能知道身體馬上要有什么病,然后立刻調(diào)理???”
“對!譚大夫,你快給我看看手,我有時胸悶,會不會有大問題???”
老人們圍住譚俊剛,問個不停。
崔云亮淡笑道:“怎么樣,王店長,我們這個話術(shù)還行吧?”
王芳心里嫉妒的發(fā)瘋。
這何止是還行,手診看病,簡直聞所未聞,她自己聽了都想伸手讓人家給看看病,更何況那些老人呢?
她硬擠出笑容,臉僵硬的厲害,上半臉猙獰,下半臉嘴角翹起,怎么看怎么詭異,“恭喜崔老板了,這新模式,肯定一炮而紅!”
崔云亮露出得意的表情:“借王店長吉言了。”
汪曉伍從聽見崔云亮提起手診開始,就陷入深思。
那時候,他們師兄妹五人感情甚篤,沒事就聚在一起談?wù)撫t(yī)術(shù),鉆研新的技術(shù)。
有一次,三師兄把他們幾人聚在一塊,說有事宣布。
然后,他滿臉的神秘,道:“大家還記得上次西郊李員外的失眠癥嗎?師父施針以后,讓我每隔幾息就為患者捻針,一直到兩刻鐘。我發(fā)現(xiàn),李員外兩只手的食指根部下方,顏色紅黑,手紋凌亂。當時我就覺得奇怪,你們猜怎么著?經(jīng)過我的驗證,所有后來見過的失眠患者,食指根部下面都有異常,顏色紅黑,紋理凌亂,或二者均有。”
他們好奇極了,從那以后便開始在看診過程中收集患者手紋的資料,進行匯總,然后由三師兄編輯成冊,交給師父審閱。
猶記得師父看過后,對三師兄說了一句:“孺子可教也?!?p> 汪曉伍對崔云亮抱拳道:“崔老板,可否打擾一下譚老師,我有事想請教?!?p> 左右不是銷售會,沒什么打緊,崔云亮賣王芳面子,叫來譚俊剛,道:“譚老師,這二位是北街一品堂的負責人,這位姑娘有事相詢。”
譚俊剛樂呵呵抱拳道:“早就聽聞一品堂的大名,今日見到二位,實在榮幸之至,不知有何事譚某能幫上忙?”
汪曉伍抱拳回禮,客氣道:“譚老師客氣了,我想向你打聽個人?!?p> “姑娘請說。”
“曲倫?!?p> 譚俊剛渾身一震,臉上的肉都隨之抖動,臉色騰地變紅,耳根發(fā)熱,眼神瑟縮起來,不敢直視汪曉伍的目光,強笑道:“不,不認識。對,我不認識曲倫。”
還不如不說。
崔云亮淡笑道:“姑娘說的曲倫,可是包喜臣大師的高徒?”
“是的,崔老板認識他?”
“認識談不上,內(nèi)子找曲大夫看過病,就在寸草心醫(yī)廬?!?p> 汪曉伍趕緊致謝。
總算知道三師兄的消息了。
出了寶林堂,王芳滿腹的心思,指點出寸草心的位置,就回家了。
汪曉伍順著街道漫步。
馬上相見,她竟不急了。
曲倫是所有師兄中脾氣最火爆的,沾火就著。
但為人真誠坦蕩,極重感情,反而結(jié)交了不少朋友。
待會見了三師兄,憑他的性子,肯定會給自己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后重重拍上她的肩膀,大聲道:你還知道回來!
然后,自己會哭成淚人吧。
寸草心醫(yī)廬位于北街和東街交界處,三層小樓,外觀古樸,紅梁青瓦,大門上懸掛一牌匾,上面認認真真書寫三個大字:
寸草心。
大門兩側(cè)站立小童,為患者排號約診。
右側(cè)小童端起笑容問道:“您好,請問您有預(yù)約的大夫嗎?”
汪曉伍道:“我找曲大夫。”
“哦,那就是沒有預(yù)約,臨時來診的。曲大夫還有三個患者,才會輪到您。您拿著號牌,進門右手邊找座位等候叫號即可?!?p> 一進寸草心,就是大廳。
左手邊是藥柜,有幾個藥童在按方抓藥。右手邊十幾個座位幾乎坐滿。
再往里,是七個診室,門口貼著當天出診大夫的名字。里面時不時走出患者,手舉處方簽。緊接著出來個年輕學(xué)徒,喊號牌的數(shù)字,下一個患者進入。
等了快半個時辰,終于叫到汪曉伍的號牌數(shù)字。
第三診室。
年輕學(xué)徒側(cè)身:“進來吧?!?p> 汪曉伍邁步進入。
二十來平的房間,四面墻上貼滿了各種穴位圖,手診圖??坷镆粡垖嵞咀?,兩張實木凳,一張實木靠背椅。
靠背椅上坐著三十出頭的男人,滿臉嚴肅,手中執(zhí)筆,在一張白紙上記錄著什么。
半晌,滿室安靜。
曲倫覺得奇怪,抬起頭。
啪。
毛筆掉落。
汪曉伍眼眶含淚,叫道:“三師兄!”
曲倫定了定神,淡定吩咐學(xué)徒:“紹林,快上樓把你任師伯找來,就說我最近點背,招了東西了?!?p> 學(xué)徒應(yīng)聲離開。
曲倫又開口,含著關(guān)懷詢問:“曉伍啊,你是缺衣服了,還是缺吃食了,告訴三師兄,我今晚就去路口燒給你。以后記得了,再缺東西要找二師兄?!?p> 汪曉伍往前一步,曲倫挪動座椅后退一步:“唉?有話就說,別太近了,我陽氣弱,受不住?!?p> “三師兄,我回來了,活生生的?!?p> 曲倫又后退一步:“胡說!當年你火化時,師父和我們師兄弟幾個在場,全聞到肉香了,還想誆我?”
接著,噔噔噔的下樓聲。
一道人影閃過,下一刻,曲倫的人中穴上,從左至右扎了一根銀針。
來人道:“曲師兄你放心,我的鬼門十三針已經(jīng)爐火純青,定會救出你!”
曲倫道:“不見得,我現(xiàn)在還能看得見她?!?p> “誰?”
“曉伍。”
任中杰順著曲倫的視線看去,喃喃道:“怎地我也看得見?曲師兄你給我也扎一針試試?!?p> 曲倫指著汪曉伍問學(xué)徒:“你能不能看見她?”
學(xué)徒一臉懵逼的點點頭。
曲倫吩咐道:“再去找?guī)讉€人過來?!?p> 直到第十個人承認能看見汪曉伍,曲倫大步上前,一掌拍在她肩上,大叫道:“你還知道回來?!”
任中杰也湊到近前,摸摸汪曉伍的手,溫熱,活的,他挺激動,道:“曉伍啊,說說你是怎么借尸還魂滴?越仔細越好,給我們留下寶貴資料?!?p> 曲倫吩咐學(xué)徒:“今天我提前下班,后面的患者分診給其他大夫吧。”
轉(zhuǎn)而道:“走,我們師兄妹三人好好聚聚,不醉不歸!”
三人均是一肚子話,迅速出了診室往外走。
一個中年夫人沖進寸草心,大叫道:“快救我夫君!”
門口小童詢問道:“夫人,您丈夫人在何處?有何癥狀?”
中年夫人過于緊張,磕磕巴巴道:“他,他,他倒在,地上,都是血,血!”
小童為難道:“夫人,我們不清楚患者的具體病癥,不知道該安排哪位大夫出診啊?!?p> 中年夫人癱坐在地,大聲痛哭。她只知道丈夫吐了血,當時嚇壞了,直接跑出來找大夫。
曲倫不屑道:“中醫(yī)五臟六腑屬內(nèi)科,跌打損傷屬外科,哪里還需要再具體分什么心肝脾肺腎科,這黃月蘭偏偏要分那么多科,啥也不懂!外行!”
其他員工不敢吱聲。
整個寸草心只有曲大夫敢批評老板。
曲倫大步邁到中年夫人面前,道:“把你的左手伸出來。”
中年夫人看周圍人對曲倫的態(tài)度,肯定其是大夫,忙伸出左手。
曲倫注目觀看。
中年夫人手紋凌亂,三條主線紋中間是智慧線,又細又長直伸入小魚際,大魚際的位置顏色發(fā)紅,青筋粗黑。
“你丈夫平素思慮過度,不愛運動,傷了肺氣,他是不是愛咳嗽?”
“對!他每天都咳嗽幾回,有時還喘不上氣!您真是神醫(yī)??!”
曲倫對學(xué)徒道:“患者傷了肺絡(luò),急咳出血,你跟著夫人去一趟,針孔最穴止血,再針大魚際穴止咳平喘,用重手法?!?p> 中年夫人感激涕零,和學(xué)徒一同離去。
任中杰贊道:“師兄手診越發(fā)厲害了,患者不在面前也能憑空看診,我自愧不如!”
曲倫眼睛瞟向汪曉伍:“你可知道緣由?”
汪曉伍笑道:“還請師兄為我解惑。”
“唉,曉伍,你退步了。原來你最是聰慧的,”曲倫搖頭嘆氣:“這夫人年齡不小,應(yīng)該成婚已久,這般驚慌失措,應(yīng)該平素與丈夫感情很好,天天吃住在一處,環(huán)境,飲食極為一致,男左女右,所以,可以從夫人的左手看出丈夫的身體情況,不足為奇?!?p> “那是不是也可以從她丈夫的右手看出她的身體情況?”汪曉伍舉一反三。
“只要她丈夫不整日尋花問柳,妾室成群,當然可以?!?p> 任中杰趕緊掏出隨身冊子,記錄下來。
就算已過去十幾年,師父不在身邊,他們也一直保持著學(xué)習(xí)鉆研的習(xí)慣。
四海酒樓二層包間。
酒過三巡,三人開始嘮家常。
汪曉伍問道:“大師兄和二師兄呢?”
“師父怎么會去賣保健品?”
“師父年事已高,你們怎么不在他身邊伺候?”
曲倫和任中杰對視一眼,而后道:“曉伍你別急,以后時間還長,我們慢慢告訴你?!?p> “那就先說師父,他怎么不好好治病,去賣了保健品?”
曲倫又一杯酒下肚,緩緩道來:“曉伍,當年你出了事,師父和我們四人悲痛欲絕,報了官,準備給你討個公道。誰知衙門和患者家狼狽為奸,反咬我們一口!他們說本欲付診費,可是我們臨時漲價,獅子大張口,偏要五十兩診費,說師父仗著醫(yī)術(shù),失了醫(yī)德?!?p> “到最后我們反而被罰五百兩紋銀,限期三天交齊,否則有牢獄之災(zāi)!”
“師父行醫(yī)幾十年,樂善好施,兩袖清風(fēng),哪有五百兩啊,他為了我們四個不被抓進大牢,到處低三下四與人借錢,等湊齊了五百兩交上去,發(fā)現(xiàn)再沒有一分錢安葬你了!”
“曉伍,本來師父身強力壯,頭發(fā)油黑,那幾天,他就坐在你的尸首旁,不吃不喝,頭發(fā)幾乎全白了?!?p> 汪曉伍早已淚流滿面。
曲倫與任中杰想起當年往事,也都紅了眼眶。
“那時正值三伏,天氣悶熱,你身上滿是蒼蠅,已經(jīng)脫相發(fā)臭。我和二師兄,任師弟三人就勸師父把你火化,師父死活不肯,我們哭作一團,大師兄發(fā)了瘋一般沖出去?!?p> 沉默良久。
“再回來時,他滿身是血,說了一句:曉伍的仇報了。然后就昏了過去?!?p> 汪曉伍記得,大師兄溫岱卿最是愛干凈,身上總是一塵不染,一身白衣遺世獨立,為人溫文爾雅,與人和善。
“后來,大師兄不知去向。患者家屬揪著我們?nèi)チ搜瞄T,要我們償命。是那個一品堂的老板,張揚,全力出手,我們一人一萬兩,足足四萬兩白銀,買了我們四條命。大師兄被官府通緝,十幾年來杳無音信?!?p> “曉伍,我們最后把你火化了,師父是為了還債,去了一品堂,錢債還完了,還有人情債。他不讓我們跟著,囑咐我們繼續(xù)行醫(yī)救人,替他去積德。”
汪曉伍跪倒在地,泣不成聲:“都是因為我,師父,曉伍不孝?。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