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王駿之死

　　李照因一個聲音，而從夢中驚醒。

　　這其實也不能算是驚醒，因為他并不吃驚。

　　常人的驚醒，是在深眠的情況下，被一種非常嘈雜吵鬧的聲響所驚動，蘊(yùn)含著一種始料未及的意思。

　　可李照沒有始料未及。

　　他知道這個聲音的來處。

　　李照睜開眼睛，“王駿，你來了？”

　　房間里如同混沌，太陽尚未升起的清晨帶有一種蒙昧的感覺，一切都模糊不清。但李照的眼睛，卻捕捉到了一個清晰無比的輪廓。

　　一個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房間里。

　　這個人持刀在手，被李照突如其來的話語驚了一驚，臉上閃過一絲疑惑。

　　嗖！

　　隨即也不顧多想，狠厲地一刺。

　　李照出手。

　　他躺在床上出手。

　　在李照背脊和床鋪之間，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啵的聲音，好像是里面的空氣被某種力量，驟然間給排開了。

　　這股力量推動著李照的手指如同長劍刺出。

　　“什么？”

　　王駿一刀斬下，卻被一股無法動搖的力量，給停留在了半空。他一瞬間以為，周圍的空氣都變成了固體，無處不在的力量從四周涌來，猶如將自己的手掌深深莫如千百里下的淵海，強(qiáng)大的壓力讓他難以為繼。

　　但沒有什么固體的空氣，也不存在千百里下的淵海。

　　所有的力量，壓力，都只不過是李照的手。

　　準(zhǔn)確來說，是手指。

　　李照的手指橫在王駿刀鋒之前，王駿立刻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被一股由四周而來的力量所禁錮了。

　　他抽刀。

　　李照的手指進(jìn)了一寸，還在刀鋒前。

　　王駿身上的壓力卻大增。

　　他后退。

　　李照的手臂也橫移三寸，仍然橫在刀鋒前。

　　王駿身上的壓力就再增。

　　他真氣爆發(fā)如刀，心意鋒利如刀，勢要破除一切束縛。

　　天人合一。

　　李照的手指一退，但又飛快地一進(jìn)。一退一進(jìn)之間，王駿手中的刀鋒居然也跟著李照動作。

　　這完全打破了他的天人合一。

　　王駿臉色一變，變得猙獰而恐怖，眼中滿是血絲。

　　他的渾身上下，所有的骨骼，血肉，臟腑，竅穴……種種器官，全在這一刻像是被連上了一根絲線，絲線的盡頭就纏繞在李照的手指上。

　　李照手指一動，他連狗都不如。

　　王駿眼中露出了恐懼，終于不動，聲音苦澀，“這是什么武功？”

　　李照說，“這是真罡?！?p>　　他以真氣為橋梁，以聽勁為綱要，再發(fā)動一股絞勁，籠罩了王駿的身體。就好像網(wǎng)住一只魚一樣，網(wǎng)眼很大，卻越是掙扎，就越是要陷進(jìn)去。

　　到了現(xiàn)在，他的絞勁已經(jīng)封鎖了王駿的所有發(fā)力點。

　　“真罡？”

　　而在王駿驚訝之情尚未散去的剎那，李照又做了三個動作。

　　他輕輕點了點王駿的刀。

　　刀破碎。

　　手順勢而動，行云流水，穿過破碎的鋒刃，一動便一止，停在了王駿的喉嚨處。

　　嘩啦啦——

　　動作之快，停下的瞬間，風(fēng)才吹到王駿的面門。

　　王駿的額頭上流下了汗水，雙眼向下盯著面前的手指。

　　他連口水都不敢吞咽，生怕鼓動的喉結(jié)碰到了李照的手指。

　　這一切舉動，只發(fā)生在一個瞬間。

　　王駿整個人的性命已經(jīng)拿捏在了李照的手中。

　　“你是王駿，陳傲然派你來的?！崩钫兆似饋恚种溉匀稽c在王駿的喉嚨前，“陳傲然想要用你來殺我，是不是？”

　　“你怎么知……”

　　“看來你也就知道這么多了。”

　　兩個聲音接連起落，但后一個聲音卻截斷了前者。不，不只是王駿的聲音被截斷了，還有表情、動作、眼神、呼吸、乃至于整個人的生命，都戛然而止。

　　李照將手指伸了出去，再抽出來。

　　在從王駿的喉嚨里抽出手指的第一瞬間，他的手指上還有鮮血。但皮膚緊繃，骨肉鼓動，毛孔閉塞，兩三個呼吸后，手指就光潔順滑、白皙無比，別說血跡，就連一絲一毫血腥惡臭的氣味都沒有了。

　　王駿定格在他的面前。

　　“可憐?！?p>　　李照伸手一推，將王駿的尸體推開在地上，再一揮，將床鋪上的刀鋒碎片全部掃開。

　　再然后，他就此躺了下去，不管有個死人在房間里，便繼續(xù)睡眠。

　　現(xiàn)在的李照，每日只需要兩個時辰的休眠，就能達(dá)到常人一日深度睡眠的狀態(tài)。

　　這既是休息，也是修行，耽擱不得。

　　為了一個王駿，就打擾自己的修行，是不可取的。就算要收拾尸體，等自己醒來之后，再做也不遲。

　　對李照而言，這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

　　……

　　次日，皇都內(nèi)風(fēng)起云涌。

　　“聽說了嗎？涯角派的王駿去暗殺玉泉子的弟子，反被其人所殺，尸體丟在了宅邸門口，死狀十分難看?！?p>　　“這個王駿我知道，在未入涯角派之前，就是皇都里有名的刀客了?！?p>　　“沒錯，而且我聽說他本來已經(jīng)是皇家的……”

　　“噓！老哥，這是江湖事?！?p>　　“啊……多嘴多嘴，沒錯，這是東海涯角派的王駿，和玉泉子門下的李照之間的矛盾，和其他事情無關(guān)?！?p>　　“不過這個王駿，也怪可惜的，練了一身武功，本來就是成名后天高手。后來加入了涯角派，雖只是掛著個名頭，但只有幸看了幾眼光陰刀的法門，據(jù)說武功就已經(jīng)日新月異了，早日突破了先天，是一等一的高手?！?p>　　“哎，這樣一位人物，居然死得無聲無息，據(jù)說連那間宅子里侍女仆從，都不知曉此人死訊，足見戰(zhàn)斗的過程十分隱秘且快速，這是何等的修為？難道那個李照是真有本事？”

　　“不不不，我這兒有小道消息，徐卿徐公子說過，李照天生絕脈，毫無武功。有人猜測，只怕是當(dāng)年的‘道狂’玉泉子重現(xiàn)江湖了。”

　　“這個不提，那王駿的尸體，居然沒人認(rèn)領(lǐng)，還真是難為了他的一身武功?！?p>　　“誰敢認(rèn)領(lǐng)呢？這種事情到底不光彩，若真殺了李照，沒人敢說什么，但殺不了李照，自然自己也只能吃下悶虧。”

　　“可依我看啊，陳傲然的性子，是受不了這種事情，只怕要有所行動了。他會撇開和王駿的關(guān)系，但也一定會另造聲勢?！?p>　　“是極，是極?！?p>　　一些暗地里的消息，傳播來傳播去，最后傳播到了一間道觀內(nèi)。

　　“陳傲然在東海橫行無忌，居然也在李照的面前，吃了一個悶虧。”玉陽子看著手中的信件，哈哈大笑起來，“這傲慢的臭小子，這下一定是暴怒無比。”

　　坐在玉陽子身前的，則是張明玨。

　　張明玨道，“陳傲然絕對想不到，李照注定是他的強(qiáng)敵?！?p>　　“沒錯，為師也沒有想到，李照居然應(yīng)付了王駿的暗殺。王駿的武功，未必有你高，但是他經(jīng)驗豐富，以有心算無心，你若遇上了，肯定也死無葬身之地——當(dāng)然，這是考慮你僅以自身面對的情況，但只要我在皇都，不是大宗師誰也傷不了你。”

　　玉陽子皺著眉推斷，“但是話說回來，以李照之前的種種表現(xiàn)，的確不是王駿所能比擬的，他死是正常的。但是問題就在于，這一次他是無聲無息而死，這就有點恐怖了?！?p>　　即使再弱小，再劣質(zhì)的先天高手，也擁有極端恐怖的爆發(fā)能力。

　　因為這群人可以進(jìn)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先天之意，就在于心意純粹，復(fù)返先天，進(jìn)入嬰兒一般的狀態(tài)，再以這份嬰兒一樣的心意淬煉自己的內(nèi)力。

　　內(nèi)力的先天，加上心意的先天，在同一時刻爆發(fā)，會形成一種奇異的共鳴。

　　這種共鳴，就是天人合一。

　　——比如張明玨的天人合一，能夠接住李照的一招而不死！

　　而且那時候李照的一招，是全力爆發(fā)，所有的力量轟殺出去，毫無保留。如果真在屋子里和王駿搏斗，按說是應(yīng)該將整間屋子都給掀開，也不過分。

　　可結(jié)果卻是，王駿死得悄無聲息。

　　這意味著什么？

　　玉陽子和張明玨一對師徒對視起來，相顧無言。

　　這似乎只能有一種解釋：面對張明玨的李照，和面對王駿的李照，似乎是后者又更進(jìn)一籌。

　　“難道這個世界，真有某種天才？不僅能夠自創(chuàng)一門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道路，更能日新月異地變強(qiáng)？”高高瘦瘦的玉陽子疑惑了起來，腦子里想起了八年之前，那個拒絕拜自己為師的孩子，“又或者，他其實還真是所謂的仙佛下凡，降臨人間？”

　　“師傅，陳傲然心高氣傲，此次失敗，一定會有所反擊。”

　　“沒錯，我們也去看一看吧?！庇耜栕雍鋈徽玖似饋?，“因師弟之故，我本不想見這孩子，可到了現(xiàn)在，我心中的好奇已經(jīng)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