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決戰(zhàn)之前

　　“你一直都這么狂妄嗎？”吳忘塵苦笑道，“說得煞有其事，好似成仙是一件看得到、摸得著的事情一般?！?p>　　李照模棱兩可地回答，“或許吧?！?p>　　他是不愿意在這個話題再做糾纏。

　　吳忘塵還要說話，另一邊的蒙面女子忽然插嘴，“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知道。”

　　“你真的愿意將玄陰真法交給我？”

　　“我愿意?！?p>　　“你……”蒙面女子定定看了一會兒李照，遲疑了一會兒問，“你真的是他的弟子？”

　　“不，這倒不是。”李照說，“我從來沒有拜道士為師，這只不過是他的自稱，我雖然從他那里學到了一些東西，但也為他做了一些事情，并不算虧欠。”

　　蒙面女子仰起脖子，冷哼一聲，“沒錯，就算他昔日如何風光，現(xiàn)在畢竟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的確做不得你這仙人的師傅。”

　　李照對話語中的諷刺不以為然，從懷中掏出一本秘籍來，“你將其帶走吧?！?p>　　這秘籍，正是無數(shù)江湖人夢寐以求的玄陰真法。

　　蒙面女子接過秘籍，看了看李照，第一時間想要說些什么，但又忽然沉默，低頭看了一會兒，眼睛慢慢發(fā)紅起來。

　　這本秘籍，落在她的雙手之中，在翻開幾頁確認之后，終究嘆息一聲。

　　嘆息聲中，她的雙眸漸漸醞釀著一種極為復雜的情緒，既是痛恨，又是愛惜，既是歡喜，又是悲傷，混雜在一起，難以言喻。

　　她突然低聲道，“抱歉，我剛才的話……”

　　李照說，“我不會與你一般見識的?！?p>　　吳忘塵忍不住笑了一聲，這話好像并不該是一個十六歲的半大孩子該說的。

　　蒙面女子一愣，也噗嗤一聲，轉(zhuǎn)哭為笑。

　　這還是她自出場以來，頭一次露出笑聲。這笑聲如環(huán)佩，輕靈動人。

　　“多謝?！比缓笏諗啃σ?，很正式地跪坐在蒲團上，朝著李照認認真真地拜倒，叩首，“我會永遠記住今天的大恩大德。”

　　說罷，站了起來，似乎準備離開。

　　“他在老龍山，黃泥巴村，清泉觀中?！崩钫照f，“他已經(jīng)心存死志了，我能夠阻礙他的軀體老朽，卻無法挽救他枯竭的求生欲望。你現(xiàn)在過去，或許能見他最后幾面?！?p>　　蒙面女子身子一顫，點點頭，便走了出去，消失在了視野中。

　　房間里一時間，只剩下了兩人。

　　李照又拿起了書籍觀看，吳忘塵則一直呆呆地看著那女子的背影消失，才緩過神來。

　　“她是很有故事的女子?！眳峭鼔m回頭，對李照說，“看來你們雖是初次見面，但彼此之間的關系，已然很不一般。若是我，送送幾幅畫就得了，才不會送上玄陰真法呢?！?p>　　他的話語之中，頗有曖昧之意。

　　雖然不是好色之人，但昔日的吳忘塵好歹也是風靡皇都、行走權貴之間的大才子，怎可沒有一些逢場作戲、尋花問柳的時候。

　　他現(xiàn)在老了，可也有風流的往日。

　　“當然不一般，因為我要用她引蛇出洞?！崩钫丈碜硬粍?，眼睛不抬，一邊細細品讀書籍，一邊回答吳忘塵，“她本身雖對道士還有情誼，但她背后的某些勢力，把道士害得極慘，我特意將玄陰真法交給他們，正是要將這群奸佞徹底打殺!”

　　吳忘塵瞪大了眼睛，呆呆看著面前的李照，整個人心癢癢，手癢癢，吞咽口水，忽然手腳并用，又去抓旁邊的竹筐了。

　　他沒在意李照說的什么。

　　蓋因說出這番話的李照，身上有一種凜然的威嚴，油然而生，已經(jīng)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威嚴并不是李照心中情緒的主體，僅僅是一些邊角料。

　　就好像是一道雷霆轟下，蕩開的點點波瀾，在虛空綻放。

　　很淡，很輕，但卻很有力量感。

　　管中窺豹，吳忘塵似乎能從其中看到李照內(nèi)心深處的一些東西——那種浩浩蕩蕩，說一不二，殺伐果斷，宛若天意的威嚴！

　　在吳忘塵的心中，立刻想到了一尊名諱，叫做“九天雷神應元普化天尊”。

　　他從李照的身上，捕捉到了這樣一絲絲的神韻。

　　吳忘塵剛抓到竹筐，從里面翻找畫布畫架畫筆畫桿……一系列東西。

　　李照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扭扭腦袋，變了個姿勢。

　　剛才所有成勢的一種氛圍，一下子被他自己破壞，蕩然無存。

　　“你！”吳忘塵一看這變化，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一時間胡須顫抖，整張臉都漲得發(fā)紅，“故意的，你絕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崩钫仗谷怀姓J，“這次汲取了教訓，免得你張開家伙，還得收拾，所以我提早變了個樣子，這叫長痛不如短痛。”

　　要是李照狡辯什么，吳忘塵還有話說，偏偏他這么一副坦然的樣子，吳忘塵反而不知道說什么了。

　　過了許久，嘆了口氣，“你啊你……”

　　“說起來，先生可以談正事了吧？”李照問，“其實那女子背后雖然神秘，但她的念頭簡單，心意通達，我倒是能揣測出來意。至于先生你……你和皇都的關聯(lián)極少，似乎久不在此，是為我而來。你的畫技通神，心中有一種不言而喻的貴氣和高傲，但是在這之下，卻潛藏著憤怒和屈辱……你的來意似乎很復雜？”

　　“哦？”吳忘塵愣了一愣，忽然笑了，“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李照點點頭，“我畢竟還不是真正的神仙?！?p>　　他的至誠之道，雖然能夠覺察到遠在千里之外的敵意，以及人心最純粹本真的東西，但還不是真正的未卜先知。

　　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推論罷了。只是這種推論，潛藏在信息的大海之下，普通人根本無法進行，只有李照這樣的人才能夠?qū)⑵渫瓿伞?p>　　當然，這也比一開始要好了一些。

　　沒有與米旭、肖志文、韓曦這些人接觸，李照的至誠之道還到不了這種境界。

　　“什么叫‘還’？”

　　吳忘塵撇撇嘴，卻已經(jīng)有些習慣這小道士那種理所當然的……他也不知道該不該稱之為“狂妄自大”的態(tài)度了，“我聽說你也是天生絕脈，卻練就了一身好驚人的武功，所以來此求道?！?p>　　李照目光一動，屈指輕彈。

　　吳忘塵感覺到自己丹田位置的衣服，動了一動，似乎有什么東西鉆了進去。他伸手去摸，什么也沒有摸到。

　　“原來如此?！崩钫拯c點頭，“你也是天生絕脈?！?p>　　內(nèi)力上的事情，李照雖然入了門，但還沒有辦法和至誠之道連接起來。

　　用現(xiàn)代一點的話來說，至誠之道這個處理信息的軟件，還沒有辦法接駁和處理內(nèi)力武道上的一些關鍵信息，李照還需要自己親自去看去探知，才能發(fā)現(xiàn)吳忘塵的絕脈。

　　吳忘塵莊重地拱手道，“沒錯，你我也算同病相憐了。李道長，若你能給予我武功秘訣，不管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來，但凡能做到的，吳忘塵必有所報?！?p>　　他這個四十歲的老書生，現(xiàn)在的臉上露出了二十歲的表情。

　　那是一種積極進取、不畏艱險，對一心所求之物無比堅定，什么都無法阻礙的表情。

　　李照干脆直接，搖頭，“我做不到?！?p>　　“……”

　　吳忘塵沒有第一時間說話，只是看了看他兩眼，收斂了臉上的表情，放下了雙手，然后低著頭似乎在沉思什么，盤算什么，深深地皺起了眉毛，眉心處糾纏得如同繩子打了死結。

　　過了一會兒，他才低著頭，悶聲悶氣地問，“為什么呢？是哪方面不夠？為什么你就行，我就不行？”

　　“因為你的年紀?！崩钫照f，“你太老了，筋骨已經(jīng)定型，難以再做任何發(fā)展?！?p>　　“我老了？”吳忘塵愣了一愣，看看自己的雙手，過了許久才以一種恍然大悟的口氣說，“啊，原來我老了啊?！?p>　　說話間，他身子里的某些東西，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那是一直以來讓他四十歲卻表現(xiàn)得如二十歲的東西。

　　一旦失去了這些東西，現(xiàn)在的吳忘塵看上去比之前就要駝背一些，老邁一些，遲鈍一些，萎靡一些。

　　現(xiàn)在的他，看上去才真真正正像是一個四十歲的老書生。

　　房間又沉默了一會兒。

　　吳忘塵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李照，又低頭默默看著地下。

　　忽然好像還有些不甘心，“你真的沒辦法教我？”

　　“我能教你，但教你的只不過是一些雕蟲小技、花拳繡腿，這的確能讓你入得武道大門，但也僅此而已?！崩钫照f，“這么一些東西，你就算從現(xiàn)在開始學起，學到八九十歲，也不是剛才那女子的對手。你是個驕傲的人，我不知道你學武的目的所在，但你捫心自問，能接受這種結果嗎？”

　　“你的確懂我?！?p>　　吳忘塵苦笑兩聲，也不多說此事。

　　他忽然換了個話題，“李道長，你五日之后，就要面對歲月刀陳傲然了，你對這個人怎么看？”

　　“他突破了自我。”李照說，“能打敗高個道士，很了不起?！?p>　　吳忘塵又問，“那道長對此戰(zhàn)的把握是？”

　　李照說，“他不是我的對手?！?p>　　吳忘塵哈哈大笑，背起竹筐，轉(zhuǎn)身而去，“武道無路，畫道尚存。當日我會到場的，道長今天欠我兩幅畫，請記住了。”

　　“記住的。”

　　李照點點頭，輕聲道。然后默默看他背影，慢慢也消失在宅邸院落之中。

　　嘎吱。

　　就在吳忘塵身影離去的那一刻，房門忽然像是經(jīng)歷了一陣風，憑空關上。

　　李照在房中繼續(xù)讀書，打坐。

　　寂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