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君”李照殺了當朝太子,離開皇都。
一如大師托武圣方希然舉辦“閱經(jīng)大會”,要效仿當年的黃真師傳法,將傳說中的奇陽大經(jīng)傳授給一位武林中人。而閱經(jīng)大會的內(nèi)容,則通過比武完成。
這兩個消息漸次而起,已成為近來月余江湖上人所皆知的兩件大事。而其中所內(nèi)涵的信息,無一不是能夠讓人心動更行動的“大家伙”。
玄陰真法,奇陽大經(jīng)。
兩門黃真師傳下的曠世絕學,居然以這種方式,同時顯現(xiàn)在天下人的眼中。
一時間,廟堂之上,天子震動,江湖之上,群雄并起。
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日頭正盛,透過數(shù)片枝葉,照著山崗前一處孤零零的野店。
此地已經(jīng)脫離了南方的錦繡煙雨,而來到了北方粗獷野生的蠻荒之處。在這些高山峻嶺、深林密樹之中,間或有些當?shù)卮迕?,做些驛站攬客的生意。
因方圓城的建立,附近數(shù)百余里,都武風興盛,來往諸人,都是江湖客。
好一些的,是鏢局師傅、門派子弟、世家豪族;壞一點的,也難免有山賊、邪派、黑道之流。
這些人雖喜怒無常,好殺人放火,危險無比,但只一項好處,便是出手大方,常有一擲千金之舉。如此一來,鳥為食亡,也足夠讓人甘之如飴,一路上開滿店家了。
這時候,一伙人馬來此歇腳。
這些人物,大約七八來個,一個一個,都年紀輕輕,目高于頂,趾高氣揚的樣子。
但這種氣質,又和皇都里面那些世家子弟不同,這群人的打扮相對而言干練一些,行止坐臥有一種精悍的感覺,身上也沒有那種養(yǎng)尊處優(yōu)、貴不可言的氣質。
店鋪里的老板一見,立刻親自迎了上去,“啊,是遠山派的佘大俠,請坐請坐?!?p> 周圍人一聽這名號,立刻神情凜然,頗有敬畏。
遠山派就是大江南北盟的十二個總頭頭之一,大江南北盟是現(xiàn)存最大的江湖集團,集合了大江南北七十二派的力量,又推舉其中十二家勢力最大、資歷最足的門派,總覽一切要務,管理江湖。
可以說,這十二家門派就是天下最頂尖的十二家門派。
而早年方希然的成名戰(zhàn)役之中,也有連破這南北十二派的門主,被江湖公認為武林總盟主的故事。
畢竟這“武圣”稱號,乃是皇帝賜予他的,在官面上講得通也就罷了,若到了江湖里,還得按照江湖的話來說。也就是說,皇帝只能賜給方希然“武圣之名”,十二家門派聯(lián)手向方希然稱臣,這才叫“武圣之實”。
方圓城,十二門,七十二派,這就是當下武林之中,自上而下的主要構成。
除去涯角派這樣的異數(shù)不參與其中,便是整個武林都在方希然的掌中,他是貨真價實的武林盟主。
“這一個月來,老板生意想來不錯?”遠山派的領頭人大約二十七八,朝著老板微微拱手。
遠山派作為十二門之一,時有來往方圓城報告事宜的舉措,所以與老板非常熟稔,此番更提前預定了客房。
老板老實回答,“該有往日的五六倍咧?!?p> 那人一聽,忍不住面帶笑意,環(huán)顧四周,“哦,那是恭喜恭喜,發(fā)財發(fā)財。也是啊,在場諸位也都心向奇陽大經(jīng),前來參加‘閱經(jīng)大會’,老板生意怎能不好?哈哈哈哈……”
他話音一落,沒等他人反應,自己連同身后的師弟師妹們,像是炸開了煙花一般,哄堂大笑。
一時之間,整個客棧的一樓大廳,都被他們的笑聲給淹沒了。
這一番話,雖沒有過分言語,但此人不管是笑容語氣,都充滿嘲弄,溢于言表。
在場的許多人聽得面紅耳赤。
“此子欺人太甚!”大廳邊緣,一個黑皮膚,粗布衣,手掌粗大,滿是老繭的中年男子按著桌子,咬牙切齒道,“有個名門正派的出身,就看不起我等,可恨呀!”
“哎,李兄莫急,李兄莫急……”他的同伴正攔住了他,一手按著身子,一手捂住嘴巴,悄聲科普,“那人是年輕一輩知名的后天高手,遠山派的‘麒麟子’佘懷,內(nèi)力貫通,如意隨心,咱們兩兄弟合力也對付不了他。”
“什么!后天高手!”
那“李兄”一聽后天高手,當場嚇了一跳,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緊接著忽然好似個氣球,被戳破了一個洞,什么怒氣什么尊嚴,也都散盡了。
他忍不住看了佘懷的背影兩眼,喃喃道,“怎么可能……這么一個黃毛小子,竟和我?guī)煾怠鸬锻酢辰纭?p> 聲音悄然之間,小了許多。
他的同伴更打擊道,“沒錯,而且以名門正派的武功路數(shù),真正實戰(zhàn)起來,此子甚至極有可能比尊師更厲害呢?!?p> 后天高手,雖然登不上真正的天下舞臺,但若在三十歲之前完成,也都是江湖上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了,日后才有機會進軍先天境界。
至于什么金刀王,就沒啥指望到先天了。
這樣的對話,在這一刻的大廳里,發(fā)生了許多處。
這些聲音,佘懷自然是聽得清楚,但他也習慣了,更不會與這些人物一般見識。事實上,這樣的驚嘆,也算是對他的一種贊美,他聽得還挺爽的。
老板眼見氣氛古怪,連忙招呼起來,“一共三間客房,已為佘大俠準備好了,請入寒舍歇息?!?p> 佘懷點點頭,一行人入了樓上。
他們沒有直接分開房間,而是先把行禮放置,然后一同擠入了一個房間,各自落座,開始商討事情。
到了此時,佘懷的臉色正經(jīng)了許多。
“師兄,哈哈,剛才那幫人的臉色可真有趣,光知道咱們是遠山派的人,還躍躍欲試,結果一旦聽了師兄的名頭,就立刻歇了菜?!?p> 一個女子笑盈盈地說,“咱們遠山派坐落極遠地帶,普通江湖人士自不知咱們深淺,都是瞎子,傻子。幸有師兄出走江湖,闖出名頭,也算是光耀門楣,叫世人知曉了我們遠山派的厲害了?!?p> 佘懷哈哈大笑,“哎,不可胡說。師門廣大,傳承淵源,哪有讓我一個小輩闖出名頭的份兒啊,哈哈哈,師妹開玩笑了?!?p> 旁人立刻哄說起來,都說佘懷雖然年輕,但卻已然是遠山派的一大支柱。
佘懷擺手不止,謙虛不停,但打從心底希望他們繼續(xù)說下去。
就在這時,有一個臉上帶著雀斑的半大小子,滿眼憧憬地道,“不知道師兄此番去那閱經(jīng)大會,能否博得奇陽大經(jīng)?據(jù)說一如大師的宗師地位,就是奇陽大經(jīng)締造而來……哎,如果我能得到此書就好了,一定成就宗師,去挑戰(zhàn)武圣,為我們師門拿回盟主之位。”
你得個屁!
佘懷一聽,眼角一瞇,嘴角往上扯了一扯,又放下來,鼻子里發(fā)出一個輕輕的哼聲,似乎在笑。
只聽他正氣凜然道,“師弟拳拳之心,人皆可見。有此志氣,就算沒有奇陽大經(jīng),也一定會有成就,諸位都要學習師弟啊。”
他這一番話,說來得體,那說話的師弟受寵若驚,裂開嘴嘻嘻笑了,嘴巴里還有顆未長全的缺牙。
而另一邊的師妹們,則對佘懷露出崇拜目光,齊齊應聲道,聲音脆得像是落花生。
“不過此番閱經(jīng)大會,師兄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雖在江湖上有些薄名,但真放出去一比,還是比不得那些年紀輕輕,就達到先天境界的人物。如小佛王真性、女武圣方傲君等人,此番的奇陽大經(jīng),注定在這群人里爭奪了。”
佘懷眼見師弟師妹們對自己越加崇拜,想了想還是打個補丁,他這次過去參加閱經(jīng)大會,可是準備好了要挨打的,若沒有事先聲明,到時候肯定大為丟臉,“關于閱經(jīng)大會,我是沒有什么野心的。此次前來,還是在另一件事情上——你們都該知曉吧,近日傳聞,那個一招敗下陳傲然、獨自殺死太子的小道君,也在往方圓城去。”
他這話一出,在場的師弟師妹立刻神色正經(jīng)了一些。
任何人若不了解李照,一聽這樣的事跡,都會頭皮發(fā)麻,覺得此人是個妄自尊大、橫行無忌的狂人。
有一個膽怯一點的,甚至當場抖了一抖,發(fā)出怯懦聲音,“師兄,咱們真要去抓捕李照么?”
“若有機會,當然不能放過。要知道,那李照身上可有玄陰真法,不比奇陽大經(jīng)差。”
佘懷笑道,他滿懷信心,“而且他雖然強大,卻和方圓城的兩位宗師,無數(shù)武者相比,就顯得無比弱小了,從他身上拿到玄陰真法,是極為可行的。再說他一路北上,似乎有集齊玄陰奇陽二門武功的野心,若真成了,以他的行事風格,一定會成為江湖上的大魔頭。我們對付他,這就叫做鏟除魔頭,名正而言順!”
他剛說完這番話,就聽到了一聲嗤笑,“老三,你聽沒聽到,一個黃毛小子,在這里大放厥詞?”
另一個聲音應道,“我聽到了,簡直是在放臭屁,臭不可聞,臭不可聞!”
聲音從門外傳來,佘懷眉頭一挑,抬頭怒道,“什么人!”
嘎吱,門一打開,老板苦著一張臉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五個黑衣人。
“是……是……”老板看著佘懷似乎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什么,嘴唇都在顫抖。
那是一種恐懼的顫抖。
“你別管我是誰,我只是過來談生意的,我要你們這間房,還要你們這群人。”進來的一個黑衣人嘻嘻一笑,聽聲音就是那個當先嘲笑佘懷的,指了指佘懷身后的幾個女子,“錢你們給,房子給我們哥倆住,好師妹可以陪床,其他的放屁小子,滾出去就行了?!?p> 他說話稀松平常,就好像是在下命令一樣,有一種天然的輕蔑感。
“你知不知道,你在對誰說話?”佘懷怒極反笑,站了起來。
他身后的師弟師妹們讓開了來,都是用一種看死人的目光去看那群黑衣人。人人都知道,麒麟子的怒火,可不是一時歉意就能消卻的。
黑衣人也笑了。
“你又知不知道你在對誰說話?”
他一說完這話,立刻就出手了。
踏出一步,當前就一掌劈了出來。這一劈掌,快到了極致,佘懷一眨眼,只覺得一股凜冽的殺氣撲面而來,簡直像是一把真刀真劍一般。
這一招,一下子嚇得佘懷臉色一變,額頭冒汗。
因為這竟然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這是先天高手???
念頭剛起,殺招已經(jīng)到了胸前。但佘懷到底是名門子弟,一派棟梁,雖然境界落后,在這絕境的時候,反而爆發(fā)出一股潛力。
麒麟步!
內(nèi)力一發(fā),步伐扭轉,佘懷的身體像是一頭麒麟獸,踏出尋找圣人的步伐。
在千鈞一發(fā)之際,躲過殺招。
他身子一側,來到黑衣人的側翼,手掌自下而上,內(nèi)力勃發(fā),如有風雷之勢,斜斜切向來人的脖頸,同時怒吼一聲,“師弟們,來人厲害,一起上!”
“哦?”
眼見一招沒能奏效,黑衣人發(fā)出了一個意外的聲音,“比我想象中行一點?!?p> 然后他笑了,補充道,“只是一點!”
說話間,黑衣人的手忽然神奇地變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來到了佘懷攻擊之處。
佘懷的攻勢明明很快,可在這一刻簡直像是送到他手里一樣。
他接住了佘懷的手,然后輕輕一按。
佘懷的臉色一變,扭曲到了極點,整個人就好像是一頭被閹割的雞,發(fā)出了一個尖銳得令人驚懼的慘叫。
原來是佘懷的雙手,在黑衣人一握之間,就好像是一團泥巴一樣,硬生生給捏碎掉了。
而這慘叫,又在瞬間戛然而止。
黑衣人雙手一抬,如鳥飛,如雀鳴,如云動,然后他站直了身子。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快得驚人。
等到他站直了身子,才傳來聲音,只聽嗖嗖嗖連續(xù)三下,然后周圍的人耳邊傳來三個咔咔咔的聲響。佘懷的身子搖晃了一下,整個人臉色慘白,雙目空洞,胸前憑空出現(xiàn)了三個凹陷下去的傷勢,他像是一個沒了靈魂的玩偶般倒下。
這一切發(fā)生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周圍兩個最近的遠山派弟子到這時候,也才剛剛擺好架勢。
但武功遠在他們之上的佘懷,卻就在這么短時間之內(nèi),已經(jīng)徹底倒下。
失了這一支柱,他們既是心生憤懣,也是無比恐懼,一時間只瞪著眼睛看向黑衣人,都不知道是進攻好,還是不進攻好。
“師兄!”邊上的一個遠山派女弟子,倒是剛烈性格,這時候一怒吼,滄浪一聲,拔出腰間長劍,手腕一轉,便有銀光一泄而去,點點滴滴,狂風驟雨一般,掠過黑衣人的脖頸。
黑衣人腦袋一歪,劍光間不容發(fā)地擦過他的面門。然后大大地張開嘴巴,露出八顆牙齒,就這么一咬。
咔嚓。
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只見一把好好的精鋼長劍,當場就被這黑衣人精準咬住,一施加內(nèi)力,裂痕瞬息蔓延劍身,竟給他咬得支離破碎。
黑衣人看著目瞪口呆的眾人,抬頭一看,咧嘴一笑,仍是八顆白皙光澤的牙齒,不見絲毫損傷。
用牙齒咬斷鋼鐵!
而且還是精準地捕捉到“行云布雨十三劍”的軌跡!
這一副場景,看得眾人渾身發(fā)冷,偏體生寒,好似面前的黑衣人根本不是人類一般。
連那個剛剛還激昂無比,怒吼出招的女子,都只呆呆愣愣抓著那木頭劍柄,看著一地劍身的碎片,整個人腦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
“嘿,不打了?”第一個黑衣人冷笑一聲,當頭走了上去,一把按住那女弟子的腦袋,好似拿著玩物一般,攬在掌中,“勇氣可嘉,今晚就陪爺爺了吧?!?p> “你!”
那女弟子似乎想要掙扎,但在黑衣人手中,根本掙扎不開。
眼中充滿了恐懼。
不過不知道為何,那黑衣人說歸說,卻只是抓著女子的腦袋,并沒有做更過分的事情——雖然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很過分了。
但他的眼中,并沒有情欲的痕跡。
只是欲望很多。
只有欲望,沒有情欲。
這代表著這個女子對他來說很有意思,但不是男女之上的那個意思。
甚至,他似乎都只不過是享受這個女子反抗的快感,女子認為他“能夠做什么”,這種認為就是他的欲望所在了。
“你不是想要知道我們是誰嗎?”第二個黑衣人則走了上來,面帶嘲弄的表情,從懷中丟下一枚令牌,落在昏死過去的佘懷身上。
“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咱家的來歷吧?!?p> “他、他、他……”這時候,邊上的老板,才結結巴巴、顫顫巍巍地說完心中的話,“他們是……宮里……”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了,對不通曉武功的他而言,腦子根本沒有轉過來彎兒,還在回答佘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