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嚴(yán)青瑤替初世羽系好朝服的腰帶,整了整他腰間的玉佩,輕聲說:“陛下昨晚沒睡著,是在想卓廷將軍的事嗎?!?p> 面前的女子面容姣好,就是昨夜陪他,現(xiàn)下眼底烏青,瞧著沒有精神。
初世羽說:“三日了,卓染還是不招?!?p> 嚴(yán)青瑤笑笑:“再硬的骨頭到了詔獄也會變成軟的,陛下莫要憂心?!?p> 初世羽沒說話,握了握她的手:“再去睡一會,上完早朝陪著朕用膳?!?p> “是?!?p> 初世羽走了之后,小侍女趕忙進來,笑著說:“娘娘,陛下真關(guān)心你?!?p> “是嗎?”嚴(yán)青瑤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緩了緩神,露出了一抹宛似晨光的笑容,此時看起來卻有些突兀。
嚴(yán)青瑤站起來,說:“冬珠,吩咐人備些晚姜茶,我再休息一下?!?p> 冬珠點點頭,說:“好,再過兩刻我叫你?!?p> ***
縱馬于雪間馳騁,雪霧飛濺,長鷹當(dāng)空,快要追不上他了。齊渡大聲喊道:“侯爺,慢點!”
北驪冠軍侯〔1〕奉旨入都。
三日全耽擱在路上了,厲埏川一面要穩(wěn)住北驪,一面要顧朝堂,整個人疲憊不堪,齊渡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力氣一進皋都就瘋了似的跑。畢竟是皇都,齊渡怕皇上得知了怪罪,也拼命趕著厲埏川,但看起來并不起作用。
到了一處,厲埏川突然勒住韁繩,烈馬吼了一聲,厲埏川借勢飛身下馬,將佩刀扔給齊渡:“你先行入宮,我隨后便到?!?p> “侯爺,不可!”齊渡知道他要去詔獄找卓染,可面圣總要排先。
厲埏川收了收戾氣,齊渡是師父叫過來看著他的,厲埏川再激動也不會讓齊渡有任何向師父打報告的機會,于是說:“那你隨我去?!?p> 詔獄從廊外開始,血繡成泥,鮮血添上一抹地獄的惡臭,厲埏川大步邁進去,狐裘大氅上沾的風(fēng)雪未消,天然帶著一種殺人的味道。
齊渡追上去,見厲埏川轉(zhuǎn)身進了間牢房。
“侯爺回來了!”廖澤正喝著茶,瞅見厲埏川覺著有些恍惚,一口茶咽下去,立馬迎了上去,“幾年不見,氣勢足了!”
厲埏川瞧了瞧他腰間翻新的腰牌,輕輕哼了一聲,轉(zhuǎn)了轉(zhuǎn)左手小指上的玉指環(huán):“你也不錯,升到三品司獄了?!?p> 廖澤笑了幾聲:“侯爺這是……”
厲埏川說:“卓家留下的孽種呢?”
廖澤從未見他如此不拘謹(jǐn),吃了一驚。
“她在哪,我倒要看看她的嘴是什么做的,這么硬?!眳栛锎ㄕf。
卓染被吊在木樁上,雙腳離地有些距離,站不穩(wěn)是其次,若她往后靠一下,整個背可以被扎成篩子。她強撐著一口氣,為了不讓自己死,也為了有人能救她,更希望有人幫她洗刷冤屈,否則她死不足惜,九泉之下,帶著罪名,也無顏面對父親。
厲埏川獨自一人進了牢門,血腥味嗆的他嫌惡的輕咳兩聲。乜眼見著個被吊起的人,厲埏川立刻反應(yīng)過來。
原本在眼中熬著的火焰一下子竄了出來,燒到全身,蒸得他都快瘋了。厲埏川隨手抄起一把匕首,砍斷了她手上的繩子。
卓染體會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摔。
腳踝上過夾棍,傷口粘著帶灰的囚服,別說站立,就是動一下就跟要命似的,她整個人磕在地上,渾身骨頭都牽的疼,然而她睜不開眼。
那人帶著殺氣,卓染想著下一刻,她或許真的能夠死無全尸。
厲埏川微抬唇角,虎一般的駭然,看她像爛泥一樣糊在地上,并沒有停手的意思——他從來不是憐香惜玉的人。戰(zhàn)靴沾血,踩在她肩上迫使她仰面,燭光耀得她整張面慘白,帶著血和污垢。
“喪家之犬。”厲埏川罵了一句,拿開腳在地上磨了磨,“這般好手好腳,詔獄是怎么審的,怪不得嘴這么硬?!?p> 卓染用盡全力掀開眼皮,未等看清那人,就覺得整個人被扼著喉嚨,提在空中。厲埏川將她推向木樁,想將她釘死在那上面,疾行數(shù)步猛地一停,留了毫厘之差。
想要生的欲望使她攀上那人手臂,血污的手腕無力的搭住,卻感覺一陣冰涼,那臂縛上的銀甲磕的她下巴生疼,腳離地一尺,不敢撲騰,立時漲紅了臉。
厲埏川將她的恐懼盡收眼底,狂笑一陣:“你怕死???哼哼,果然和那老東西一樣!”
北驪三萬騎兵白骨為墟,渃溪山澗的河水現(xiàn)在都是紅的,她還怕死,笑話!若能將她帶到北驪,厲埏川一定會讓她嘗嘗被三萬騎兵踏馬過去是什么滋味。
北驪傾囊相助,他精心培養(yǎng)的兵馬就這樣糟蹋了,這都怪卓廷。人道父債子還,女兒也不例外。她當(dāng)北驪將士是土做成的廉價之物嗎?
卓染被掐的窒息,那人力氣大到一只手就可以去送她見閻王了。她不認(rèn)得這人,只是看見了他的衣著,隱約覺得他是北驪的。
取她性命,報仇雪恨,這是件多么快活的事啊。
永州才女卓染,七歲成詩,流觴會次次魁首。卓廷將軍曾以長子十三成將,小女七歲成絕為傲,永州處處揚名。
這是世人口中的卓染。
如今遭人唾棄,咒罵聲讓她成為皋都的狗,甚至是大虞的狗。錦衣玉食,小家碧玉,一時間淪落地獄成為叛國奸臣之后。掙扎什么呢,還需要掙扎么。
抓不住冰冷的人心,就讓自己成為冰冷的尸體,去凍僵那些流言蜚語。
唯一遺憾的,就是,父親……哥哥……
厲埏川突然放松了一點:“想死?”
不可能!
他一把扯住她的頭發(fā)將她扔了出去,卓染死死摳住地,干咳起來,啞聲困在喉嚨里,像北驪被人圍獵的餓狼,聽著很不舒服。
卓染還未緩過來,就被那人狠狠踹了幾腳。好巧不巧,正中腹部傷口,原本那暗殺就幾乎要了她的命,此刻,她能感受到鮮血流失,痛到脊柱發(fā)麻。
為什么死不了?
為什么不能死?
她的血濺到了他大氅上。厲埏川瞪著暈過去的卓染,暗罵了一聲廢物。
齊渡和廖澤見他進去許久,怕出亂子,兩人便急匆匆趕去牢房,見卓染暈死也是一驚。廖澤搓了搓手:“侯爺,您,您該面圣了。”
齊渡幫厲埏川脫下大氅,幾人朝外走著,正好碰到匆匆而來的女子。
廖澤上前:“如何?”
“陛下有旨,帶卓染進宮?!?p> 厲埏川從沒有覺得大氅這樣臟過,此刻他狂按住自己想要撕爛他的憤怒,將視線轉(zhuǎn)移到了女子身上。
厲埏川自上而下打量她,盯著腰牌:“掌獄,付思思。”
付思思立刻垂下頭:“卑職見過侯爺?!?p> 厲埏川沒說話,向廖澤使個眼色就帶著齊渡出去了。
“思思,給卓染包扎一下,洗干凈,別死在詔獄里?!绷螡蓪⑹执г趹牙铮袄献觿偵寺毦蛠磉@么個砸飯碗的,真他娘晦氣!”
長鷹盤旋幾周,鳴聲凄厲。厲埏川上了馬,沒再疾馳,齊渡嘆了口氣:剛不讓跑偏跑,此刻十萬火急面圣的時候倒是走不動了。
齊渡斂了神色,說:“侯爺實不該下手,若是那廝死了,侯爺可不好交代?!?p> “管他呢,”厲埏川抬眼望了望長鷹的影子,說:“父債子還,死了更好?!?p> 齊渡噤了聲。
厲埏川吹了聲口哨,長鷹立刻撐著翅膀飛了回來,停在斷檐上,自顧自地抖了抖羽毛,乖乖地望向厲埏川。
天陰沉的嚇人,厲埏川在那烏色的云塊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
宮門。
付思思偷偷攬住卓染,她身上涼的瘆人。
廖澤將手窩在袖子里,看著出來接人的李成如,立刻換上了笑顏:“李公公,怎的勞您親自出來了?!?p> “此等罪犯,吾等不可輕視,這些日子辛苦廖大人了?!崩畛扇缁亓诵Α?p> “為圣上辦事,自然得盡心盡力?!?p> 李成如拉過廖澤,倆人走的遠(yuǎn)了些,李成如才說:“廖大人,那日明明傷她根本,又遭厲埏川恐嚇,怎么還這樣活蹦亂跳呢。”
廖澤嘆了一聲:“這廝真的很奇怪,不過我瞧著應(yīng)是到了強弩之末?!?p> 李成如沒有動作,微微瞇了眼睛:“大快人心啊。”
廖澤后退一步,兩人互相行禮,廖澤說:“那就交給李公公了?!?p> 李成如笑了笑,叫身后侍衛(wèi)帶了卓染進宮。
苦樂卿
〔1〕仿西漢列侯爵號,超一品官員。架空歷史,勿糾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