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世羽畏寒,尚食局沒敢做冰食,盡數(shù)上了熱菜,大多溫和養(yǎng)身。
嚴青瑤和葉蘭依入了座,初世羽朝兩人微微挑眉示了意,殿內(nèi)外都是厲埏川安排的人看守著,殿下坐著左右相,嚴承軒跟在父親屁股后邊坐,接下來是厲埏川,對面坐了柳玉霖,卓染在柳玉霖右后方,抬頭就能瞧見厲埏川。
初世羽沒敢多飲酒,揀著菜吃了點,祭祀禮節(jié)繁瑣,他早就累得腰酸背痛,想著撐過宴會,趕緊回宮里邊歇著。
“元祿,你且去看著小皇子,這里不用你服侍。”初世羽低聲吩咐。
元祿應了一聲,便去了。
許錚面色較前幾日更差了,席間不斷地掩唇咳嗽,初世羽溫聲說:“右相身子不見好,可找御醫(yī)瞧過了?”
許錚抬手行禮,說:“謝陛下關(guān)心,臣這是老毛病了,用幾貼藥便好?!?p> 初世羽說:“彭將軍不在皋都,您身邊又沒有可靠的人照顧,不如讓達奚侯回都吧?!?p> 達奚侯…
嚴應貞捏緊了茶盞。
嚴承軒“嘖”了一聲,朝父親低聲說:“爹…”
嚴應貞瞪了回去,嚴承軒噤了聲。
許錚顧不上咳嗽,他立刻俯首,說:“陛下這萬萬不可,達奚侯遠在廬州,此時不可回都啊。”
初世羽皺著眉,說:“廬州人才濟濟,不缺達奚侯一人,況且達奚侯作為右相獨子,怎么說都是要回都照顧右相,以盡孝道的?!?p> 許錚抬眸,哽咽著說:“在陛下封侯的那一刻起,老臣與他早已斷了關(guān)系,他只會一心為了陛下,為了大虞,決不能此刻回都?!?p> 初世羽想要提什么,就聽許錚繼續(xù)說:“陛下,達奚侯要一生守在廬州,這是他當日的誓言,海岳尚可傾,吐諾終不移〔1〕。陛下萬不能如此!”
初世羽想了片刻,他沒有要退步的意思。達奚侯許燁及冠之后便被派去守廬州,當初許燁執(zhí)意要去,為了讓他知道做出的決定不能輕易反悔這個道理,許錚便忍痛和許燁斷絕了父子關(guān)系,許燁年輕氣盛,自斷一臂就此揚長而去,并且改了母親姓氏,如今叫達奚燁。
許燁母親早逝,許錚又過分嚴厲,他自小性情古怪,許錚恐他難成大事,便想著要旁敲側(cè)擊,這些年他在廬州安分守己,許錚也是松了口氣。
如今要他回都,不正是當眾打許錚臉嗎。
況且這事情已經(jīng)過去十五年了,達奚侯娶妻生子都沒有給皋都傳過消息,現(xiàn)今他過得如何,想不想與許錚冰釋前嫌,這都是后話了。
許錚跪身埋首,也沒有退步的意思。柳玉霖微磕了茶盞,他都懷疑初世羽是不是喝高了。
卓染緩緩抬眸,看向了初世羽,玉琉下年輕帝王的眼神里裝了太多東西,卓染知道他不是喝高了,他是另有所圖。
這么多年,許錚很少忤逆初世羽,在很多大事上他不會允許初世羽犯錯誤,可是這件事不行??蓱z天下父母心,許錚知道要是許燁回來了,面臨的不是初世羽,而是整個皋都風云,在廬州安守一生,何必來此趟這道渾水呢。
初世羽抬指扣著桌沿,眉目微擰。
厲埏川倏地一笑,嚇了眾臣一跳,他抬手握起酒盞,說:“陛下重孝道,右相重君道,此乃我大虞之榮??梢牢铱催@事簡單得很?!?p> 初世羽微斂了神色,說:“總督有何看法?”
“請右相修書一封,看達奚侯作何反應,若是他肯回信,則證明他仍感念父子之情,并未忘卻右相的教誨,且遵守對陛下的承諾,此人便是陛下手中難得的人才。”厲埏川起身拱手說道。
“那若是他不肯呢?!背跏烙鹫f。
厲埏川笑了笑,說:“若是不肯,說明時日還不夠,他還沒有真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沒有悟清楚孝道和君道。陛下可不召他回來,就這樣消磨著,總有一日,達奚侯會回心轉(zhuǎn)意的?!?p> 好一招順水推舟。
卓染偷偷瞥向厲埏川,他這樣不僅贊了右相和達奚侯,還將初世羽拋向了圣明君主的位子,真正是一箭雙雕。
嚴應貞飲了口茶,嚴承軒在后邊打盹兒,這宴會真的與他無甚關(guān)系,困死了都。
嚴應貞輕咳了一聲,嚴承軒乖乖坐好了。
初世羽抬唇一笑,說:“弛越可真是聰明!”
厲埏川添滿了酒,轉(zhuǎn)向初世羽,說:“陛下恩澤浩蕩,臣等感激不盡?!?p> 眾臣紛紛舉起酒盞,說:“陛下圣明。”
儀鑾司湊在御前,宮女上前滿了酒,初世羽捏著酒盞踏下了臺階,他走到許錚面前,伸手扶起許錚,說:“右相一心為了大虞,朕都看在眼里。還望右相原諒臣方才的不敬之舉,這杯酒,算我對右相賠罪?!?p> 許錚俯身行禮,說:“陛下言重了,這本是臣該做的?!?p> 他雙手接過酒盞一飲而盡,初世羽也俯身拜了一下,說:“朕應多謝右相鞠躬盡瘁?!?p> 許錚看向初世羽,說:“老臣見大虞安好,便就此放心了?!?p> 厲埏川坐了下來,他看向正在偷吃的卓染微微一笑,對上了卓染的眸子,厲埏川抬手指著唇角,卓染趕忙用帕子擦了擦。
柳玉霖側(cè)身,輕聲說:“想不到厲埏川這么能說會道,之前我還沒看出來?!?p> 卓染摸了摸鼻尖,低聲說:“打腫臉充胖子,祭酒且瞧著?!?p> 初世羽轉(zhuǎn)過身,說:“弛越,你過來!”
厲埏川起了身,走到了初世羽面前,說:“陛下有何事吩咐?”
初世羽笑了笑,說:“右相的外甥女季語嫣你認得吧?此女可是廬州的美人,父親還是原本大理寺出身的威遠侯,可謂是門當戶對,朕預備給你說一門親事?!?p> 卓染嗆了口茶,她欲蓋彌彰地掩唇咳著,還是被厲埏川聽到了。
厲埏川微愣了一下,說:“陛下,臣…”
嚴承軒來了興致,他拉著父親的衣角,說:“爹,季語嫣我也見過,可漂亮了?!?p> 嚴應貞嘆了口氣,說:“季語嫣的母親可是達奚妤,容色自然美艷?!?p> 嚴承軒搖了搖頭,說:“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爹,我…”
嚴應貞示意他噤聲,說:“宴會結(jié)束了就去找顏述,繡坊里的賬好些要與他說?!?p> 嚴承軒點點頭。
許錚沒有說話,初世羽垂首,說:“朕知道這事情很唐突,但是現(xiàn)下朕有一事要交給總督,這門親事是很有利的?!?p> 厲埏川心頭一涼,季語嫣如今在廬州,廬州就在弱水灣旁邊,他若是娶了季語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帶兵入廬州。
初世羽想讓他借此守住易東,是為了那伙土匪!
厲埏川抬眸看著初世羽,說:“陛下希望我能幫彭將軍一把,拿下洛城土匪?”
初世羽知道厲埏川會清楚他的目的,也不說別的,單刀直入,說:“是?!?p> 許錚垂下了眼簾,他思索片刻,看向厲埏川,說:“總督意下如何?”
厲埏川扯唇笑了笑,說:“陛下,右相,這婚姻大事怕是要經(jīng)過長輩同意,臣還沒來得及與家里人說,臣……”
“你不必擔心,”初世羽說:“朕會親筆修書給北驪送過去,事關(guān)國事,朕希望二位好好考慮?!?p> 許錚正要開口,卻猛地咳起來,一直咳的坐在了地上,厲埏川趕忙扶著許錚,幫他順氣,初世羽嘆了一聲,說:“扶右相回去歇著吧?!?p> 許錚緊緊攥住厲埏川的衣襟,猛地咳出一大口鮮血,厲埏川一愣,見許錚已經(jīng)昏死過去。
席間動亂,初世羽急聲道:“快!傳御醫(yī)!”
許錚被挪到了偏殿,御醫(yī)進進出出,初世羽捏著手指,說:“李太醫(yī),右相如何?”
太醫(yī)跪地,說:“回陛下,右相身子本就不好,方才臣把脈,乃是中毒之象。”
“中毒?”初世羽皺著眉,說:“何時?”
太醫(yī)垂首,說:“臣已用銀針驗過右相所用餐具及飲食,在酒盞里驗出了毒?!?p> 初世羽說:“是朕給右相的那杯?”
太醫(yī)點了點頭。
初世羽的那杯酒原是自己的。他一拍桌案,吼道:“給朕徹查光祿寺和尚食局!還有,把那個斟酒的宮女抓起來!”
“能治好右相嗎?”葉蘭依輕輕撫著初世羽的背,說:“這毒能解嗎?”
太醫(yī)抹了把頭上的汗,說:“臣……臣等盡力為之?!?p> ***
厲埏川把可疑之人全部抓了起來,武修亭借著要守皋都提早跑了,羽林衛(wèi)守在宮里,見著厲埏川都俯身行禮參拜。
厲埏川說:“既是陛下的羽林衛(wèi),做事務必更加謹慎。這幾日加緊皇宮巡防,好好保護陛下?!?p> “是!”
厲埏川捏著惡邪的刀柄,說:“起來吧。”
付思思和卓染走了過來,朝厲埏川拜了一下,厲埏川說:“司獄也要把這些人看好了?!?p> 付思思笑了笑,說:“卑職職責所在。”
她低頭看到了厲埏川腰上的兔子香囊,皺了皺眉,這東西好生眼熟,她仔細想了想,就見厲埏川抬手擋住了兔子,不給付思思看。
卓染在后頭一直瞪著厲埏川。
厲埏川裝沒看見,說:“司業(yè)大人怎么一直跟著付司獄呢,你不應該跟著柳祭酒嗎?”
卓染假意行禮,說:“回總督的話,祭酒先回去了,我與司獄大人還有事情?!?p> 厲埏川輕輕哼了一聲。
卓染又說:“總督還是忙著娶妻一事吧,我與司獄大人就先退下了?!?p> 付思思從來沒有見過卓染敢這么說話,她皺著眉看著卓染,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常平靜。
厲埏川捏緊了手,說:“不勞司業(yè)憂心?!?p> 付思思俯首,說:“總督大人忙吧,我們先走了?!?p> 厲埏川走過卓染,飛快地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下,卓染忍著“啊”了一聲,付思思忙回頭,說:“怎么了?”
卓染搖搖頭,說:“無事。”
厲埏川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也回眸盯著卓染,說:“卓司業(yè)看路,小心別摔了。”
苦樂卿
〔1〕唐·李白《酬崔五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