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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連果

第二十八章|閃婚

黃連果 楊國柱 1372 2021-10-05 17:30:59

  過了幾天,王光勤店門口來了一位十四五歲的小男孩,高高的個子,長長的臉龐。長有一雙小黃鱔眼睛,翻嘴唇,翹下巴,瘦癟的兩腮上長滿了虼蚤屎,木呆呆的,不愛說話。

  王光勤懷著同情而好奇的心情去問他,說:“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他搖搖頭,不說話。

  又問:“你家住哪里?”

  他還是搖搖頭,不回答。說他是啞巴吧,他和那些小孩在一起玩,會講點兒話,只是不太流利,有些口吃。到了吃中飯的時候黃竹林端一碗飯給他,他也毫不客氣接過去默默地吃了。聽知情人說他來東夏街有些日子了。不會挨家要飯,飯餐辰光有人端一碗給他,他就吃,連一句謝謝的話也不會說。弄到一碗,一天的日子就混過了。若沒有人給他吃,他就挨餓一頓,甚至一天。

  晚上他住哪里呢?這倒是個謎。天黑了,王光勤好奇地跟蹤他。原來趁夜深人靜時,他悄悄地去水產(chǎn)公司的草棚角落里,在那魚醒臭的地方蜷縮著身子過夜。

  “這過的什么日子呀?”好心的王光勤擔(dān)心著他。

  那天,王光勤去西街澡堂里洗澡,談話時,把此事告訴了澡堂老板夏庭躍,說:“老夏,東夏街上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十四五歲的男孩,蠻高的個子,內(nèi)向,不愛說話。我看他東碰西撞生活沒有著落,真是可憐。”

  “喲,無家可歸,這倒是蠻可憐的。你看他能不能做點兒事?”

  “他有那么大個兒,肯定能做點事啥?”王光勤停了一下,又說:“那要當(dāng)面試一試才知道。”

  “如果他能替我沖沖開水或拖拖地面,我就收留他?!?p>  “好好好,夏老板真是菩薩心腸,能給他一碗飯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省得他東碰西撞,挨凍受餓,我明天就叫他過來試試?!?p>  第二天一大早,王光勤找到那孩子,對他說:“小孩,我替你找到了工作,你愿干嗎?”

  “干干干?!毙『⒉蛔〉攸c頭,很高興的樣子。王光勤立即帶他來到澡堂,面見夏老板,進(jìn)行測試。

  夏姓老板問:“你叫什么名字?”

  他搖搖頭口吃地說:“我----我沒,沒名字。”

  “你哪里人?”

  “不,不知道,很,很遠(yuǎn)很遠(yuǎn)?!?p>  “你父母呢?”

  “沒有,不知道?!彼€是搖搖頭,什么話也問不出來,看來面試不及格。澡堂里的夏老板猶豫了一下,又站在老虎灶前示范沖開水的動作,說:“做這個活,你能做嗎?”

  他笑了笑說:“能做,能,能做?!苯觼硭ㄗ雍芸斓亟邮譀_了兩瓶水。幸虧他會說“能做”二字,尤其沖水動作也算利落,這樣技能考試合格通過了。

  “那你每天在這里給我沖開水,拖地面,吃住就在我家,好嗎?”

  “好,好,好”,他被錄用了,甚是高興。老板收留了他,給他每天三餐飽飯,也給些舊衣?lián)Q洗。從此生活有了著落,王光勤放心了。

  他沒有名字,時間長了來沖水的人都喊他“小鬼”;因為問他話,一問三不知,有點兒呆相,也有人喊他“小呆”。從此他有了兩個名字,不管你喊“小鬼”或“小呆”,他都知道是自己,準(zhǔn)甕聲甕氣地答應(yīng):“哎-”

  他一直在澡堂里沖開水、拖地面或挑洗澡水,一混就上了20歲。由于能吃上飽飯,個子長高了,也長胖了;加上沒有太陽曬,養(yǎng)得白凈凈的,臉上的“虼蚤屎”也很少了;猛看小伙子有點帥氣。澡堂成了他的家,他離不開澡堂,澡堂也少不了他。他逐步成為澡堂里有專業(yè)技術(shù)、體力較好的頭牌伙計。原來那些老精怪伙計老弱病殘,磕磕撞撞,連咳帶喘,不中用了,雖然擺著老資格,嘴上有一套,卻力不從心,對“小呆”刮目相看。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間小呆到了娶老婆的年齡了,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上麅?nèi)相靦腆,相貌平平,身邊一個個小伙子皆結(jié)婚成家,唯他單身獨處。王光勤夫妻倆又擔(dān)心他的婚事,提及他總是憂心忡忡,唉聲嘆氣。

  無巧不成書,東頭有位叫滕福高的,他結(jié)婚遲,自己五十多歲了,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望弟”,小女兒叫“來弟”,后來姐妹倆一直沒有“望來弟弟”??磥黼8邲]有老來得子的福分,將要斷香火了。他想招個女婿傳承接代,為自己養(yǎng)老送終。那天他找來媒婆,說:“大嬸,我想招女婿,請幫我找找看啥?有沒有合式的?!?p>  “你要招女婿?別別別!俗話說:‘招女婿,玩把戲’,不假,十有八九沒有好結(jié)果!遇上狡猾的小赤佬把你的家產(chǎn)兜得精光,逃之夭夭,則你二老就被耍猴了。使不得!使不得!”

  “不,你錯了,現(xiàn)在年輕人中也有好的。我看中了一個人倒很好,不知他愿不愿?”

  “誰,說來聽聽?”

  滕福高附在媒婆耳邊竊竊私語了一下,媒婆說:“對對對,你真有好眼力,那小伙子是狗追鴨子呱呱叫。我怎么沒有想到?他無家可歸,無牽無掛,人兒老實,長得也不錯。行,我來幫你牽紅線,必成!這媒人的28粒肉圓我是吃定了,這事兒保在我身上。”天上無云不下雨,地上無媒不成親,媒婆滿腔熱情地接受了這樁差事,老滕甚是高興。

  一天,天氣炎熱,澡堂沒有掛燈籠,說明不燒澡了。媒婆悄悄找來“小呆”,說:“小呆,你喊我一聲好婆婆,我送你一個好老婆,好不好?”

  “小呆”,你說他呆,其實一點兒也不呆,想要老婆了。立即說:“好婆婆!好婆婆!”一聲聲喊個不停,則媒婆忙說:“好了,好了,喊哪么多干嗎?我?guī)湍阏f還不行嗎?”

  吃了餅子套住了頸子,必須給他介紹對象了。媒婆說:“好,這婆婆喊得好,算你麻利,艷運相通。東頭后街滕福高的女兒滕望弟,今年十八歲,長得漂亮,配你那是足足有余。她父親說招女婿,連女兒和家產(chǎn)都交給你。天大的好事呀!講成了你‘小呆’是糠籮里躍進(jìn)了米籮里,成了有家有室的人了,多好的美事兒呀?”

  “好好好,我我愿意,愿愿意。”他高興起來更加結(jié)巴了。

  “說去就去,反正路不遠(yuǎn),安步當(dāng)車吧,走?!?p>  兩人走了幾步,“小呆”猛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事,說:“事關(guān)重大,婆婆,請等等,我,我有點事兒去去就來”,說罷他撒腿就跑。跑到竹林家里就喊:“竹林嬸,嬸,給,給我一點點東東西?!?p>  竹林說:“什么東西呀?只要有,盡管拿,就跟自己家里一樣唄。”

  “雪,雪雪花膏?!?p>  “雪花膏在梳妝臺上,自己拿?!?p>  “小呆”跑進(jìn)房里找到了雪花膏,挖著就向臉上搽。竹林突然疑慮起來:這小鬼今天要雪花膏干啥?便跟后面進(jìn)去一看,笑死人,他把雪花膏當(dāng)石灰,像瓦匠粉墻一樣,搽了雪白一臉,活像京戲臺上的“奸人”。

  “哎喲!看你搞成這鬼樣!瓦匠粉墻啦?”

  小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搽搽少了,臉臉上的‘虼蚤屎’蓋蓋不住?!?p>  “今天你為啥要蓋住‘虼蚤屎’?”

  “今,今天我要與滕,滕望娣,相相親。”

  “哎喲,這倒是樁好事,好事。那我來替你化妝一下?!秉S竹林替“小呆”抹了點頭油,梳了頭,搽了粉,精心打扮了一下,弄得油頭粉面,真像個新郎官?;瘖y手藝高,讓小伙子好好出了個新,真票亮!

  “小呆”高興說:“嬸嬸,我,我去啦!”

  “去去去,祝你馬到成功。你先走,我馬上過來看看,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呢?!敝窳直е艽蟮南M?

  媒婆帶“小呆”去了。

  到了滕家坐定,賓主客套了幾句。滕妻非常高興,片刻端上來兩碗紅糖湯,每碗里還放了一雙蜜棗。一碗給媒婆,一碗給“小呆”,希望婚事早早(棗)成功,甜甜蜜蜜的。

  “小呆”剛好端起來準(zhǔn)備喝,滕望弟羞答答從內(nèi)屋出來,給他看得一清二楚?!靶〈簟绷⒓捶畔录t糖碗,站起來就走。媒婆趕緊跟屁股追上去,追問道:“‘小呆’,怎么啦?干嘛就走?沒有看中?”

  “小呆”說:“原原,原來她,她她是包包拯的女兒?我……我,我哪里敢……敢,敢娶她?”

  媒婆說:“怎么啦,你嫌她長得太黑?”

  “是是,是的啥,我,我這么白,他,她那么黑,我們結(jié)婚后生出個斑馬來怎么辦?”

  “哎喲,我看你簡直小呆要變大呆了,人怎么會生斑馬呢?”

  “哪,哪可說不準(zhǔn),這是遺傳基因,黑白相間可能要出現(xiàn)?!?p>  滕妻跟在后面聽得清清楚楚,罵道:“你這小赤佬,若真是包拯的女兒,他會給你這個‘小呆’?!做你的春秋大夢吧!又不去掂量掂量自己,你這個刷刷澡堂的小鬼,口氣倒不?。∧阆游遗畠汉?,你還想不到!我女兒是燒煤爐熏黑的啥!只要幾天不燒煤爐不就變白了么!”

  “小呆”的話,滕望弟也聽到了,她跑出來罵道:“你嫌我黑!你多好看呀?像一根蘆柴棍棒!又細(xì)又長,大風(fēng)吹來刮倒你!”

  沒有戲。真情實意的丈母娘不嫌棄女婿孤兒、呆傻、口吃、像蘆葦棒一樣等諸多缺點,1.90米的身高,體重只有90市斤,極不協(xié)調(diào)。丈母娘心甘情愿要把花容月貌的女兒嫁給他,他卻嫌她女兒黑了點,拒之門外。遺憾,“小呆”真有點兒呆,不識時務(wù),讓這樁美好的婚事泡了湯。他孰不知,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多可惜呀?不知今后姑娘花落誰家?

  雙方各有缺點,互相沒有看中。等到黃竹林急匆匆跑來,還是姍姍來遲,這樁婚事已經(jīng)完全結(jié)束了。竹林嘆道:“這閃婚也閃得太快了,我跑都來不及。”

  后來“小呆”因為沒有討到老婆而后悔;滕福高沒有招成女婿而苦惱,都是因為“黑”惹來的禍,兩敗俱傷。

  幾天后,又來了一次清除外流人口的行動,“小呆”無家可歸,沒有地方送。有人心眼里活泛替他講情,說:“‘小呆’是滕福高的招女婿?!碧氯艘幌?,也就過去了。“小呆”還是靠了這個沒有成功的“泰山大樹”逃過了一劫。

  現(xiàn)在“小呆”已長成了呱呱叫的勞動力,而澡堂老板還是管飯不給工錢,鄰里們有些抱不平。那天王光勤門前來了兩個人,向黃竹林借桌子、凳子,說:“我們是廣德獨山煤礦的,到東夏鎮(zhèn)來招工人?!?p>  竹林很快空出了臺凳給他們,廣告一貼招工開始。

  好心的黃竹林想起了“小呆”這個“親戚”,便悄悄在沙河水埠頭找到了他,把招工的事告訴了“小呆”,問他愿不愿去。他欣然同意,立即高興地跟竹林來報名。

  招工人問:“你叫什么名字?”

  “叫小鬼。”

  “咦!這算什么名字?較小的人,大人都稱他‘小鬼’,哪那里能分清?再沒有別的名字了?”

  “小呆?!?p>  “那更不行,那是罵人的話。再沒有別的名字了?”

  “小呆”搖搖頭。

  登記人提著筆思考了一下,對另外一個招工人說:“這個小伙兒沒有名字,我們給他取個名吧?”

  “好,我來想想:這次招工人是上獨山采煤,就給他取名叫‘采煤’吧?”

  “不好不好,‘采煤’即‘倒霉’,不吉利,不能取。”

  “那就取名‘上獨山’?!?p>  “好,好,這個名字好,獨一無二。可是百家姓中沒有姓‘上’的呀?”

  “那就更好,添上一家,給百家姓出出頭,就是‘一百零一家姓’嘍!”

  從此“小呆”第一次有了終身大名:“上獨山”。

  “小呆”招工的事很快成為東夏街上的特大新聞,很多同情的人說:“可憐呀,這個無家可歸的孤兒總算有了歸宿--有了正式單位?!倍杼美习逭嫔岵坏盟?,將失去一個主要勞動力;而滕望弟更是有種失戀感,她后悔相親時沒有多搽點兒雪花膏,也許變白些這門親事就成了功,今天該是工人家屬了。

  “上獨山”在獨山煤礦表現(xiàn)很好,安心工作,團(tuán)結(jié)工人,礦領(lǐng)導(dǎo)非常歡喜他。第一次拿到了自己的工資,做了筆挺的制服穿著,很是帥氣。假日里,別人回家,他也回家,他的“家”是東夏。

  “上獨山”一到“家”--東夏,“家”里人一見面就“上獨山”,“小呆”,“小鬼”亂七八糟地喊了起來,甚是親熱。

  “來我家吃飯?!保皝砦壹页燥垺?.....大家爭先恐后地請他做客,倒也蠻吃香的。東夏是他的“娘家”,他一直惦記著這條“之”字街和清清的沙河水!

  王光勤夫妻倆用慈善和關(guān)愛的心換來了“小呆”這位親戚。“小呆”也通情達(dá)理,知恩圖報,每次來東夏玩,都要帶點禮物向王光勤和竹林拜訪一下,那是他最親的親人、恩人了。

  后來他多年沒有來了,聽說他失蹤了。王光勤也特地去查問過,沒有得到結(jié)果,有人說他在礦難中犧牲了。

  從此以后,東夏街上沒有了“小鬼”和“小呆”這個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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