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山溝里的農戶們沒有別的經濟收入,單靠種這片瘠薄的黃土地苦度日子。那么,他們每天拉開門來香煙、燒酒甭奢求,而油、鹽、醬、醋等這些生活必需品總少不掉吧?錢從哪里來呢?
農家只能靠收些芝麻、綠豆、瓜果、蔬菜、家禽、家畜或多余的五谷雜糧到街上去賣,賣掉后變點錢回來開銷,也有人在農閑時上山砍柴、采藥、挖野竹筍或下塘捕魚、捉蝦,摸螺螄等變錢零花;更有人出門打零工、挑腳掙點錢家用。
黃竹林在這里定居,有空閑時間也經常上山挖野菜、弄竹筍、采山菇、打筒蒿等等,到街上去賣了,再買些油鹽醬醋回來維持生計。
一天晚餐,山林嫂廚下一看:油壇、鹽罐、醋瓶全空了,是“三盞白燈掛”。她有些怕山林的臭脾氣,沒有把此事直接告訴丈夫,只在老奶奶面前咕噥著:“媽,怎么辦呢?油鹽醬醋全沒了,這菜怎么燒呀?”
“哦,我知道了?!崩先思{悶著,沒有多言。晚上山林回來了,娘在兒子面前嘮叨著:“孩子,家里油鹽醬醋全沒了,又沒有錢去買,怎么辦呢?”
山林“唉”了一聲,默默地尋思著,沒有吭聲。一會兒他搖了搖頭說:“到哪里弄錢去買呢?”
“唉!”老人唉聲嘆氣,喃喃地念道:“山珍海味就甭奢求,這鹽總不能少啥?”唯見母親眼里含著悲愁的淚花,兒子看著心疼,心急如焚。
有一天晚上,隊長開會說:“當下農閑,沒有活干,明后兩天休息?!?p> 散會后山林立即去了王光滿家,對光滿說:“哥,聽說廣德蘆蕩扛毛竹到高淳東壩去賣,能賺錢。買100斤毛竹在蘆蕩3塊錢,到東壩能賣到10塊,凈賺7塊。我們家缺錢用,剛好隊里兩天休息,我倆去扛一趟毛竹好吧?”
誰知光滿也愁沒錢花,兩人一拍即合,說“好,我倆去扛一趟。半夜雞叫就動身, 50里路,早上便能趕到蘆蕩。毛竹到手后再去東壩,脫手后再回家,兩天工夫夠了。”
“好,一言為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p> 他們兩人的談話老奶奶聽得一清二楚。老人非常巴結小兒子光勤,便悄悄地將這個秘密告訴了光勤。正好光勤也感到兩天休息極為無聊,便迅速來到光滿家約定也去扛毛竹。三人準備了本錢,半夜雞叫就動身。
路途遙遠,母親放心不下,千叮嚀萬囑咐,叫他們一路上多加小心。
秋高氣爽,風清月朗,天空灑滿了閃爍的星光。半夜三人草草吃過飯,就出了門。踏著晶瑩的霜露,消失在迢迢星野之中。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親倚門望著消失在夜空的兒影,她雙手按著胸口默默地禱告:“求神靈,拜祖宗,保佑我兒一帆風順,平安歸來?!辈挥X流下了擔憂的眼淚。
三人踏著厚厚的夜霜,長途跋涉。趕程50里,早晨就到了蘆蕩。
十里無真訊,傳說蘆蕩有毛竹賣是假的。他們挨家挨戶地問,這大白天的,誰也不敢明目張膽說有賣的。后來三人拐彎抹角尋到一個小灣里,獨戶人家。主人見沒有熟人來,便輕聲說有的賣。當地價100斤毛竹3塊錢,他非得要4塊,硬是抬高了1塊。好說歹說不松口,既然來了無奈只得買唄。
山林和王光滿各稱了100斤,而王光勤稱了120多斤。老哥關切地說:“老弟,路途這么遙遠你扛得動嗎?”
“能,出了門總想多賺點兒錢唄?!?p> 三人綁好擔子準備動身,而賣主立即攔住他們說:“不能走!”
王光勤說:“老板,我們不已經付過錢嗎,怎么不讓走呢?”
“不行,非得等到夜深人盡,才能走?!?p> “為什么?”
“因為這毛竹是我從山上偷來的,賣給你,你也便是偷的,你我都是賊,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被抓到了,誰都脫不了干系?!?p> “哎喲!這看來是花錢買賊做了。這白天不能走,我們兩天還能趕到家嗎?耽誤了工時露了餡,怎么辦呢?”
三人傻了眼,面面相覷。這本錢都是借來的,不能有半點閃失!不管三七二十一,賊總不能做,為了安全,三人決定白天睡覺,夜里走。
賣主又說:“告訴你們,你們只有深夜走凌蕩、梅渚、定埠這條路再去江蘇高淳,這條路雖是小路不好走,但能近二十多里路程,劃算得很,而且僻靜安全?!?p> “好好好,就這么決定?!?p> 三人白天在柴房里偷偷睡覺。等到天黑了,借著月光順著偏僻的羊腸小道,悄悄上了路,吱咯吱咯扛著毛竹奮力前進,滿身大汗,衣褲濕透,順手抹抹甩甩;渴了,在水溝里撈點水喝喝;餓了,在山地里挖點山芋、蘿卜啃啃,肚子里有點貨再扛著繼續(xù)趕路。沿著山溝離開了蘆蕩,過了凌笪里便出了廣德地界,進了郎溪境內。踏上了家鄉(xiāng)的土地,親熱感油然而生。三人心寬多了,便在路旁松松肩,歇歇腳,嘆道:“媽的,到手一半了?!?p> 歇了一會兒繼續(xù)趕路??斓矫蜂窘值囊粋€小村旁,從昏昏的月色中看到前方有兩個人,山林驚奇地說:“有人!真是奇了怪,夜這么深了,難道還有人沒睡覺?”
他們立即放慢了腳步,仔細看看,見兩人卻站在那里擁抱著,親昵著,不想走開的樣子。唉!真是急死人。
王光滿說:“走,不用怕,是一對狗男女,沒啥事!”
王光勤是膽大心細,舉止沉穩(wěn),說:“喲,不能走,若被他們舉報了,偷來的毛竹要出紕漏的?好事不在忙中取,還是在路旁樹林中歇歇,等等吧。”
三人迅速拐到樹林里躲了起來。
相隔十多米,借著月光看得一清二楚。等著等著,這對狗男女就是不走,抱著沒完沒了地接吻,看樣子還要躺下來似的。
“他媽的!半夜三更遇上這等下流事,真倒霉!”正要趕路,心急如焚,山林輕聲地罵著。
“真是的,半夜遇見色鬼,晦氣!”
“我來設法攆走他們!”山林急中生智。
“你有什么辦法能降魔驅邪?”
“嚎-”
山林學了一聲狼嚎,嘿,還真管用,兩個色鬼嚇破了膽,慌忙提著衣褲撒腿就跑。
“嘿!妙哉!你的口技如此之好,簡直是以假亂真嗎!”王家兩兄弟贊不絕口,心悅誠服,佩服得五體投地。山林也驕傲地說:我平時玩的絕招今天終于派上用場了?!?p> 原來當地近來豺狼猖獗,傷亡事故時有發(fā)生,人們怕狼怕得要命。山林竟用這一招,擺平了此事。
三人嘻嘻地笑著,扛上毛竹繼續(xù)趕路。
過了梅渚,前面來到南陳祠堂,天亮了。南陳祠堂距離定埠鎮(zhèn)只有七八里地了,經一夜的長途跋涉快出省出縣了,三人甚是高興。
定埠鎮(zhèn)橫跨胥河兩岸,一鎮(zhèn)兩省兩縣,以胥河為界,河南是安徽郎溪,河北是江蘇高淳。王光滿高興地說:“這下好了,我們快出省出縣,自由天地,老子第一,誰都管不著了?!?p> 三人信心百倍放寬了心,渾身是勁地向前走著。如此沉重無人分擔,只能自己左肩換右肩。
到了定埠街口有兩人扛著毛竹反道而來,區(qū)區(qū)怪異。王光勤前去問道:“請問,你們怎么不過街,而走回頭路呢?”
來人說:“你們有所不知,正好碰上定埠鎮(zhèn)開廟會,人山人海,比肩繼踵。街道狹窄,扛毛竹過不去?!?p> “哎喲,怎么辦呢?”
胥河從固城湖流出,經過東壩,中壩和下壩去定埠,當地流傳著“十里三壩”的說法;而下游的定埠鎮(zhèn)又有“一里三橋”的說法。三人只得扛著毛竹繞道來到上橋。誰知上橋的人也擠得水泄不通,過不去。無奈之下三人只得從胥河上游涉水過河,來到了江蘇高淳地界。
過了胥河,三人掛著濕淋淋的衣服躺在地上,胼手胝足,精疲力盡,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天那!掙錢為何這么難呀?”王光勤唉聲嘆道。
“生容易,活容易,這生活就不容易嘍!一輩子為柴米油鹽煩得夠戧!”王光滿答道。
一會兒對面來了一位滿臉皺紋,一嘴暴牙,黑不溜秋的丑老頭,光滿問道:“請問老爺子,東壩還有多遠,哪里毛竹好銷嗎?”老人說:“東壩,哦,還有二十多里路。親眷,你們的毛竹是扛來賣的?”
”是的。”
“毛竹是吃香嘍!不過去東壩街上賣毛竹,那不等于和尚庵里賣搖籃,走錯了地方了。告訴你們,只有送貨上門,去上顧農村里賣,肯定好銷。”老人,人丑心正,說話實在。
山林道:“對對對,去農村賣?!?p> 三人只得南轅北轍向另一個方向轉移,去了上顧農村,在那些偏僻的鄉(xiāng)村里叫賣。三人輪流放開嗓子吆喝著:“毛竹嘍,毛竹嘍,剛出山的好毛竹嘍!蓋房子、編竹器都是好材料!”喊得口干舌燥,卻無人問津。也真是買時香餑餑,賣時臭烘烘。
賣又賣不掉,丟又無處丟,明天要上工了,怎么辦呢?這毛竹成了他們的心里負擔。
天無絕人之路,到了傍晚來了一位中年婦女,她要買毛竹,并開口全要。這到遇上救人星了,三人甚是高興。不過,那女的宰人殺價也心狠手辣,100斤毛竹只肯8塊,好說歹說也不松口。三人只得挨宰,燒香買來,磕頭賣去。天幸!危急之中能有人接受,還是菩薩面前燒高香,求得上上簽嘍。
苦苦哀求最后以9塊成交。謝天謝地,總算遇上女菩薩得救解化--毛竹脫手了。看來那女人倒也行善,見三人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吩咐女孩回家提來一籃子熟山芋和一壺水。三人也不管是冷是熱狼吞虎咽地把一籃子山芋吃得精光,一壺水喝得干干凈凈,否則他們連回家的力氣也沒了。
日夜兼程,百拾里路匆匆趕到家,已是第二天下半夜。他們三下五除二吃了點飯,還沒來得及洗澡、睡覺,第三天早晨上工的哨子已經吹響,又得去上工。在生產隊里做活這三人硬撐著,渾身無力也沒有漏出半點破綻。
天大的幸事,這趟苦差事山林、光滿各賺到五塊錢,王光勤賺到五塊八毛錢,并隱瞞得天衣無逢。滿斗焚香謝蒼天,千難萬險總無恙,三人高興極了。
山林那粗糙的手把掙來的錢交到母親手中,母親那顫抖的手接來兒子的辛苦錢,心疼地說:“兒呀,你這辛辛苦苦掙來的錢還交給為娘我,真是娘的好兒子。”說罷,母親那激動的眼淚順著皺紋交錯的臉頰直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