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綢書,凝神屏息之間,安寧便是神游到了四十五年前的開新襄城。
這一年,正是柳蕾年方二八的時候。
安寧也是恰巧趕上了整個襄城的媒婆上門提親的日子。
來個說媒的老嫗是把柳家的正堂給坐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這些媒婆都是柳家任何一個人得罪不起的,倒不是這些媒婆有什么權(quán)勢,而是她們都是替襄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來說媒的。
柳蕾的父親柳富生心知這一點,但女兒只有一個,只好是對著所有媒婆鞠了一躬,說到:
“小女能夠得到諸位紅娘青睞,是小女的無上福分,也是柳家的無上福分?!?p> 說著,柳富生放下手來,眨巴著眼睛,臉露難色起來。
“只是我們柳家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也沒法都應(yīng)了諸位紅娘的意思,這讓柳某人很是難辦啊?!?p> 離柳富生最近的媒婆陳婆聽了這話,當(dāng)即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故作姿態(tài)的端著手卻是趾高氣昂的昂頭對在場的所有人說到:“我可是奉了賈員外的意思來提親的,諸位應(yīng)該知道這賈員外祖上可是皇上門前的紅人?!?p> 只是她話音未落,坐在她對面的王婆一下就是掩面哄笑起來。
“哈哈!我還以為你這陣仗是替哪個大官當(dāng)狗腿子來的,沒想到就一個家道中落的賈員外而已?!?p> 說著,這個王婆欠了欠身,站了起來,拈著蘭花指點了一圈在場的媒婆,繼續(xù)說到:“聽好了,我呈的可是城東開新酒樓刁老爺?shù)脑?,天下第一樓的皇賜牌匾……”說著,她回眼看向陳婆:“恐怕砸得死那個賈員外了吧?!”
這話一出,陳婆氣得是一跺腳,轉(zhuǎn)身出了柳府。
隨著陳婆一同離開的,還有其他五個媒婆,她們都心知自己背后的主子比不上刁老爺。
王婆見著正堂上還有四位媒婆坐著不動,不由是一笑:
“怎的?你們背后的主子,難道要比刁老爺還有分量?”
其中,一個溫婉爾雅的媒婆站起身來,向著柳富生行了一個禮數(shù),再是說到:“柳老爺,我是呈了畢都督的意思,前來請柳老爺往府上一敘的?!?p> 聽到此人是呈的畢都督的意思,柳富生一下從椅子上驚站起來,忙是頷首抱拳回到:
“都督言重了,待明日柳某備上些禮品,才不會薄了都督的面子?!?p> 說著,柳富生轉(zhuǎn)頭對生后候茶的丫鬟喊到:“來啊,快請夫人到后堂一坐,命那廚房準(zhǔn)備些糕點,誰要是怠慢了夫人,板子伺候!”
罷了,柳富生便是微微彎著腰,讓了去后堂的道,諂笑著抬手做請。
見著柳富生請了那人去后堂,王婆當(dāng)即是譏諷起柳富生來:“柳老爺,刁老爺?shù)拿孀与y道還不及一個才上任的都督么?”
說著,王婆來到柳富生身旁,附身到柳富生耳旁輕聲細(xì)語到:“要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襄城可是刁老爺?shù)牡乇P?!?p> 柳富生其實早就看不慣刁老板,只是礙于情面,彼此和睦相處罷了。
這王婆一點兒都不知好歹,直接是撞在了柳富生的槍口上,惹得柳富生當(dāng)即發(fā)飆起來,指著她的鼻子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謾罵。
“你個媒婆,有什么資格對都督大人評頭論足的!”
說著,柳富生當(dāng)即是沖著門外的護院一聲大喊:“來?。“堰@王婆給我送到知府衙門去,就說她妄議當(dāng)朝官員!”
一聽這話,王婆嚇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抱著柳富生的腿就是一陣求饒。
“柳老爺手下留情,是老婦不識好歹,看著老婆子一把年紀(jì)的份上,就饒了小的吧!”
柳富生不想理會這王婆,當(dāng)即是一腳將王婆踹翻在地,隨后對著進了正堂的護院說到:“給我轟出去!”便是雙袖一拂,背手往后堂而去。
深閨之中的柳蕾也是從隨身丫鬟那兒聽說了前廳發(fā)生的事情,不由是放下了手里的刺繡,搖頭一嘆:
“爹爹還是太過沖動了,刁老板再怎么說也還是我們柳家的雇主,要是少了刁老板的生意,柳家這一年的營收又該是少了三成。”
要說這柳蕾,俊俏模樣長得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一般,惹得整個襄城的公子王孫都對其傾慕不已。
柳眉之下一雙丹鳳眼里滿是星辰,高挺的鼻梁連著櫻桃小嘴,兩暈腮紅下膚白如雪,哪怕是在畫卷之上,看上一眼就有驚鴻一瞥的淪陷。
就在柳蕾輕聲念叨之時,一個丫鬟來到了門外。
丫鬟對著柳蕾行了一個禮數(shù)后,再是說到:“小姐,老爺讓你去后堂陪他接待客人?!?p> 柳蕾不曾想父親會派人來請自己去作陪,生怕自己刺繡被人發(fā)現(xiàn)的她,忙是伸手把刺繡抓在手里藏在身后,再是對那來傳話的丫鬟說到:“你回去稟報爹爹,蕾兒稍后就來?!?p> “是?!毖诀咔妨饲飞恚闶寝D(zhuǎn)身離開。
見丫鬟走遠了,柳蕾才是趕忙把刺繡扔掉,原來是剛才她太過心急,一不小心讓針給扎了手。
隨身丫鬟見了柳蕾的傷,驚得趕緊是掏出絹帕給柳蕾包住,再是一臉擔(dān)心的關(guān)切起柳蕾:
“小姐你咋這么不小心呢?”
看著丫鬟心疼自己的樣子,柳蕾會心一笑,一對兒虎牙配著一雙酒窩,讓人見了不醉也醉。
“受傷的是我,你咋還眼淚花花的了呢?”
聽了這話,丫鬟不由是扭頭看向那地上的刺繡,一臉嫌棄的沖著它扮了個鬼臉,口中滿是鄙夷的說到:
“都是它害的你,要是我早就不繡了?!?p> 柳蕾一笑,轉(zhuǎn)身來到刺繡跟前,附身拾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安寧定眼一看,柳蕾正在繡的非花非獸,而是一個人。
這人正是被她碎尸萬段,挖心掏肺的陳有信。
看著柳蕾撫摸刺繡上那陳有信畫像的陶醉模樣,安寧看得出此時的柳蕾是對陳有信已經(jīng)暗許芳心了的。
那么問題來了!
整個襄城的媒婆都上門提親,那陳有信不可能不知道。
“難道就是因此,陳有信成了柳蕾口中的負(fù)心漢么?不應(yīng)該啊?!?p> 此時安寧的腦子里清楚的記得在盲村陳有信的墓碑上,發(fā)妻刻的是柳蕾,而非陪伴他余生還為他生兒育女的楊毓秀。
按照禮數(shù)來說,陳有信必定是和柳蕾有過婚配的。
目前還不知道柳蕾和陳有信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的安寧,只好繼續(xù)作壁上觀下去,跟著柳蕾穿過后院長廊,一路來到了后堂。
進了后堂,柳蕾很是溫文爾雅的向著柳富生和前來替畢都督說媒的夫人行了個禮。
“蕾兒見過父親大人,見過夫人?!?p> 媒婆終于是見著了柳蕾的模樣,頓時是驚得從椅子上直接站了起來,來到柳蕾身旁,一邊上下前后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著柳蕾,一邊驚嘆著:“當(dāng)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p> 贊嘆過后,她又是回到位置上對著柳富生一番奉承。
“柳老爺當(dāng)真是有福,不僅家世顯赫,富甲一方,還生了個這么標(biāo)致的姑娘,我現(xiàn)在都怕那都督的公子都配不上令女了。”
柳富生當(dāng)即是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夫人說笑了,小女雖說不是傾國傾城之貌,但和都督的公子正好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如果公子有心與小女共結(jié)連理,不僅是小女的福分,更是我們整個柳府前世的造化??!”
看著柳富生和媒婆的相互吹捧,安寧不由是翻了個白眼,心想這柳富生為了可以擺脫刁老板,當(dāng)真是什么雷霆手段都用得出來。
甚至不惜拿女兒的終生幸福去做交換。
可柳蕾突然的說辭,讓包括安寧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爹爹,夫人,小女……”柳蕾深吸了一口氣,一直因為害羞而埋著的頭也是抬了起來,“小女已經(jīng)心有所屬?!?p> 話音未落,柳富生當(dāng)即是雷霆大怒。
“胡鬧!荒唐!”
柳富生拍案而起,來到柳蕾跟前,就是連番質(zhì)問。
“是哪家不知好歹的小子,膽敢把小心思花在柳府頭上來了!說!是誰!”
柳蕾完全沒想到十六年來把自己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爹爹,此時此刻會如此的生氣,她原本以為柳富生聽到這話之后,會同意的。
可現(xiàn)在的她,完全不知道該和自己的父親怎么說了,只能是驚恐萬狀的看著柳富生。
柳富生見女兒柳蕾嚇著了,雖是氣急敗壞但還是按捺了下來,轉(zhuǎn)身來到媒婆跟前,抬手作揖,說到:
“讓夫人見笑了,今日就不留夫人共進晚餐,明日還請夫人隨柳某一道去都督府,小女之事,我做父親的應(yīng)下來了。”
說罷了,柳富生也不管柳蕾是什么意思,便是親自送著媒婆出了后堂。
就在安寧想繼續(xù)看一下柳蕾接下來要怎么做時,蒲松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了起來。
“嘿!傻子!醒醒!”
安寧扭頭一看外面,發(fā)現(xiàn)自己神游的時間已經(jīng)快有三個時辰,算起來蒲松那邊該是要入夜了,便是在看了一眼柳蕾后,離開了綢書。
正挽著袖口準(zhǔn)備把安寧一拳打醒的蒲松見著安寧緩了過來,也是立馬把手給放了下去。
安寧見著蒲松挽起的袖口,當(dāng)即是說到:“幸虧你沒打下來,不然我扣你獎勵?!?p> 說著,安寧扭頭看向門外的天色,最后一縷余暉正在緩緩消失。
待襄城完全入了夜,已經(jīng)成了實體的安寧便是收了綢書,起身來到門外,望著滿天繁星的夜空對蒲松和李二狗說到:“小松子,二狗子,這一趟恐怕比我想的要嚴(yán)重得多,現(xiàn)在給你們一個留下的機會?!?p> 蒲松和李二狗正好把各自的家伙事兒背上,卻沒想到安寧突然說上這話,兩人不由是對視一看。
“算了,我家老太歲還指望著你壽比南山呢,你這船我沒法下了?!闭f著,蒲松來到了安寧身邊。
“我媳婦兒都還沒娶,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崩疃氛f著也是來到了安寧身邊。
扭頭看了看一左一右的蒲松和李二狗,安寧抿嘴一笑,意識卻是忽然之間恍然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