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長安

　　坐船沿著淮河往上流走，隨后取道渭水，約摸著行了五六日，便能遙遙望見長安巍峨天闕。

　　在船上的日子倒也無趣，這商船雖然大而平穩(wěn)，但四周茫茫一片，所見之處無非頭頂蒼穹與眼前開闊水面。兩側(cè)皆是平原，偶有綠蔭，也是隱在水霧中。

　　關(guān)中平原開闊，一望千里無遺。這里與煙雨朦朧的錦繡江南截然不同，放眼望去，一派開闊大氣。

　　呂玲綺不大喜歡坐船，一上岸腳才覺得踏實了些，長舒了口氣。

　　“長安真不愧是天子所在?！秉S鶯掀開車簾望了一眼窗外，感慨萬千，道：“這里真真是與咱們江東處處不同。”

　　呂玲綺有些好笑，一面用扇子扇風(fēng)，一面問她道：“那是江東好，還是關(guān)中長安好？”

　　黃鶯道：“自然是江東好。長安再好，也比不過生我長我之地。”

　　呂玲綺笑了笑，索性坐在了靠外面一些的地方。

　　已是五月，天氣炎熱。周夫人在船上待了數(shù)日，身上不大好，為方便羅姑姑照顧，跟呂玲綺分開坐了兩輛馬車。不見周夫人在身邊，沒了拘束，她自然高興。

　　外面倒是涼風(fēng)習(xí)習(xí)，大路平坦，周煜騎在馬上與開路的向?qū)д勌?。他瞥見呂玲綺坐在外面，便落在后面一些，與她說話。

　　“我也是第一次到關(guān)中來?！敝莒闲Φ溃骸斑@里果然是好地方?！?p>　　呂玲綺點點頭，路上隱有行人，但卻并不多。進(jìn)了咸陽城后，因著周夫人身上不大好，只得稍作停留，去請了大夫來診治。

　　她在江東不覺，到了關(guān)中才發(fā)覺原來各地官話也有細(xì)微口音差別。聽?wèi)T了江東人說話，到覺得關(guān)中人發(fā)音有些可愛。

　　大夫只說是濕寒之癥，加之舟車勞頓所致，索性并無大礙。呂玲綺封了銀子答謝大夫，隨后又著客?；镉嬋プニ?。

　　在咸陽又耽誤了一日，次日又走了大半日路，直到略日落時分方才堪堪能看到長安城闕。

　　城闕高聳巍峨，從遠(yuǎn)處隱約能看到長樂宮巍然的飛檐與高臺樓閣。還未入城，便聽見遠(yuǎn)處轟鳴之聲震耳欲聾，有塵埃飛揚，有蜿蜒的依仗正自遠(yuǎn)處而來。

　　“可巧，那約摸著是淮南王的車駕。”周煜撇了撇嘴，對呂玲綺道：“咱們也只能給天子手足讓路了?！?p>　　淮南王是皇室，身份尊貴，吳侯雖然是萬戶侯，見了皇室車駕也只得相讓，恭候其行進(jìn)。

　　早在出發(fā)之前，便聽聞淮南王要入京，只是看起來似乎要比他們還慢一些。

　　兩側(cè)百姓皆慌忙而立，守城官兵皆驅(qū)使百姓，為其開路。周夫人也下了車，一行人皆恭謹(jǐn)?shù)卣居诼穫?cè)。車夫與侍從驅(qū)使馬車往路側(cè)荒野靠了靠，牽著馬垂首立在一側(cè)。

　　馬蹄聲愈發(fā)靠近，巨大的聲音與塵埃幾乎要將人淹沒。有旌旗交錯飄蕩，開路前來的便是一白馬當(dāng)先前來。

　　守城官員急忙諂媚俯身道：“恭迎淮南王?！?p>　　“起來起來?！被茨贤踝焐弦幻鎽?yīng)付著，卻回身，手里馬鞭遙遙一指緊隨其后的人，笑著道：“長明，你輸了。”

　　隨后有一匹赤色寶馬到了近前，那人一身銀甲，赤色披風(fēng)，未見其容，只聽他道：“王爺馬術(shù)高超，臣佩服。王爺要罰長明些什么？”

　　淮南王哈哈大笑，心情頗好地湊到那銀甲將軍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隨后哈哈大笑起來。銀甲將軍只好嘆了口氣，道：“王爺慣會為難臣?！?p>　　他笑著拍了拍那銀甲將軍的肩膀，隨后便策馬往城中飛奔而去。

　　呂玲綺心道“長明”這個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她正琢磨著，不經(jīng)意抬頭往前瞥了一眼，恰逢那銀甲將軍也側(cè)頭望過來。

　　那銀甲將軍相貌堂堂，氣勢逼人，如烈日般讓人無法直視靠近。她只看了一眼，頓覺心中怦怦直跳，連忙轉(zhuǎn)開了眼睛。

　　待到淮南王的侍從儀仗全都進(jìn)城后，守城官兵方才撤離，示意百姓可以進(jìn)城。

　　“跟在淮南王身邊那人是誰？”呂玲綺湊到周煜身邊，小聲詢問。

　　周煜側(cè)頭凝神道：“此人正是棋王傅長寧胞弟，傅長明。他自幼便時淮南王的伴讀，如今是淮南王身邊最親近之人。”

　　“我說這名字如此耳熟。”呂玲綺道：“此人看著倒是英勇?！?p>　　周煜不由得瞥了一眼呂玲綺，“如此紈绔子弟，江東比比皆是，更不要提長安了。不過一高門公子而已，不值一提?！?p>　　呂玲綺答應(yīng)了一聲，便也沒再將此事放于心上。

　　一行人入了城，便在驛館歇息下。驛館館丞殷勤侍奉，又見周夫人身上不大好，愈發(fā)貼心周到。

　　這驛館造的精致漂亮，庭院皆是按著江東習(xí)慣，亭臺樓榭樣樣齊全，可見其用心。

　　呂玲綺服侍著周夫人喝了藥，又用了晚膳。一日勞苦，呂玲綺飯后沿著驛館走了一圈，便回屋睡下。

　　錦裘羅枕，呂玲綺卻難得失眠。她盯著懸掛在帳頂?shù)溺U空雕花香球，擺弄著垂下的一小串流蘇穗子。

　　湊近可以聞到馥郁的香甜味道，呂玲綺覺得這香熏得自己有點頭疼，但是又懶得再去把黃鶯喊起來折騰，只好掀開了一些帷帳，全當(dāng)透透氣。

　　她睡得不大好，早早就起身穿戴好，在驛館溜達(dá)了一圈，又出門在附近逛了逛。

　　倒是奇怪，太后既然選女官，怎么長安城里也不見多少外鄉(xiāng)人的痕跡？

　　如是，呂玲綺越想越覺得心中亂作一團。

　　長樂宮遠(yuǎn)在西北一角，巍然而立，偶爾起了云霧，看上去就像虛無縹緲的仙宮綺夢一般。

　　周夫人倒是好多了，也能下床走動了。呂玲綺服侍她喝了藥，又拿了讓廚子特意煮的軟糯清甜好入口的粥奉給周夫人。周夫人接過粥，嘆息了一聲道：“你有心了，孩子?！?p>　　呂玲綺低頭笑了笑，周夫人正欲說話，忽然見羅姑姑匆匆忙忙地趕進(jìn)來，見呂玲綺在，臉色變了變，隨后與周夫人對視了一眼。

　　呂玲綺正欲起身，周夫人按住她的手，對羅姑姑道：“何事？直言無妨?！?p>　　羅姑姑斟酌著道：“夫人，太后身邊來人了?！?p>　　周夫人略一揚眉，旋即會意，對呂玲綺道：“孩子，你且去換身衣裳，收拾一番，若有事，我自會叫你?！?p>　　“是?！眳瘟峋_點頭，轉(zhuǎn)身離去。

　　見呂玲綺離去后，羅姑姑扶著周夫人慢慢坐起。周夫人嘆了口氣，道：“梳妝罷，別讓人家等久了。”

　　“是。”羅姑姑頷首，扶著周夫人起身坐在鏡前，為她束發(fā)梳妝。

　　周夫人問道：“二郎去哪里了？”

　　羅姑姑道：“二公子出門去了，也不知是去哪里了。但他近日并未得見呂姑娘。”

　　“一次也沒有見？”周夫人抬眼，揉了揉額角：“多留心些總是好的。雖說到了長安，但二郎……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人。”

　　羅姑姑答應(yīng)了一聲。周夫人悵然嘆息道：“你說，此事是否可笑？我向來視二郎如命，但凡教養(yǎng)皆親力親為，生怕出一點差錯。只是到頭來，我卻要與他互相算計。”

　　“夫人的苦心，二公子遲早能明白的?！绷_姑姑寬慰道：“他只是太年輕罷了?！?p>　　周夫人搖首笑笑，“但愿如此罷?！?p>　　梳妝畢，周夫人出了門，入門前親自迎接來人。

　　一輛裝潢精致貴氣的馬車恰停在門口，兩側(cè)皆是銀甲森森的侍衛(wèi)開路。那馬車停下，旋即有一年輕漂亮的女官跳下車來，放了凳子，這才俯身貼著馬車簾子說些什么。

　　那馬車?yán)镒叱鲆粙D人，婦人扶著女官的手步下臺階，抬頭便笑著望著周夫人。

　　她緩步走過去，對周夫人俯身道：“多年未曾見過夫人，夫人容顏依舊。”

　　“蔣尚書這話真是折煞我了。”周夫人連忙扶起蔣尚書，一面與她走進(jìn)驛館，一面笑道：“一別多年，還以為再無相見之日，不曾想過今日竟還能得見尚書?！?p>　　蔣尚書道：“太后掛念著夫人。昨日本想召夫人入宮，只是近日政務(wù)繁忙，因此未得與夫人相見，又聽聞夫人身體欠安，特命我來看望夫人。”

　　周夫人方道：“勞煩太后與尚書掛心，只是略感風(fēng)寒，并無大礙。”

　　“夫人還要多保重貴體才是。”蔣尚書一面走一面笑道：“上次我見夫人之時，夫人尚是二八少女，如今算起來，已有將近二十年了?！?p>　　進(jìn)了正堂，周夫人請她上座，蔣尚書推辭道：“夫人豈非要折煞我？咱們相識多年，何必客氣？”

　　周夫人只得作罷。侍女奉茶畢，蔣尚書道：“人人都說吳侯公子聰慧異常，是個德才兼?zhèn)涞氖乐娌?。江東皆稱他是‘小周郎’，太后心里掛念著，不知公子來了否？”

　　“犬子不過略有才學(xué)，德行欠佳，又頑劣不堪。哪里值得太后這么掛念?！敝芊蛉酥t遜道：“他一道來送妹妹了，只是現(xiàn)下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甚是頑劣?！?p>　　蔣尚書點點頭，轉(zhuǎn)而道：“呂姑娘在不在？”她自顧自笑對周夫人道：“略唐突了些，只是太后掛念著緊，囑咐我定要見到呂姑娘?！?p>　　周夫人聞言倒是并無他議，只是對羅姑姑道：“請玲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