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田康果然上門賠禮。
早晨進(jìn)門，午時離去；傍晚去而復(fù)返。
早晨這一回，是專程致歉而來。傍晚卻是為了楚寧即將出行的籌備，許多安排，要當(dāng)面問過。
楚寧察言觀色。
晨時的田康，雖唯唯諾諾，但是目光與神智，依舊有三分飄忽。但是下午再來時，卻換成了絕對謙卑、言聽計(jì)從的模樣；似乎十分在意楚寧是否消弭芥蒂。
楚寧心中一笑，不出所料。
黎明前的危機(jī)，徹底渡過了。
昨日楚寧一場“故事”講得極好。但是這故事主題，選定為“為師備禮”，絕不是隨意為之，當(dāng)中大有深意。
空城計(jì)后，尚有一招“拖刀計(jì)”。
萬永商會可能的后手，已落入楚寧的計(jì)算中。
萬永商會勢力甚大，分會掌閣以上，皆有一絲仙門背景。
猜測不錯的話，但凡出自商會的重寶，必有法器能生感應(yīng)。
若楚寧見識不足，隨意將紫玉銅葫蘆丟棄荒山，又或者覓地掩埋。那么背后師尊的故事，不攻自破。
就算放置家中久久沒有動靜，也會加重對方的懷疑。
然而，有意“引狼入室”，正是為了一展身手。
第二日上午，這件紫玉銅葫蘆還好端端的安置在正堂之中。
但是在午時，它忽然不見了——
被楚寧收攝進(jìn)逍遙令中。
逍遙令。
就算人元境大能，對其安全隱秘都是一萬個放心。入門級的法器探查，如何能夠?qū)ひ姡?p> 要知道，自今日大早開始，萬永商會早已將楚宅牢牢“保護(hù)”起來，未有半刻鐘脫離視線。
……
似乎是得到“確鑿”的信息，萬永商會，對于楚寧的出行，禮遇十分破格。
正車一輛，翼車六輛。旌旗牌符一十二道，隨員六十四人，由商會主事陸柏客串管家之職。論規(guī)制，已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濟(jì)州郡郡守的出行排場。
第二日辰時三刻，隊(duì)伍浩浩蕩蕩出發(fā)。
鑄劍門，在下屬九國的一等大郡，皆立有傳送陣，以便收攬九國中上乘修道種子。
一行人等，經(jīng)由濟(jì)州郡傳送陣，直通鑄劍門所屬巴靈山脈外圍。距離最終的目的地，不過百里之遙。
就算車速慢些，下午未時“特選會”開啟前趕到，也綽綽有余。
至于楚雨，暫未到入道年齡，未免節(jié)外生枝，先留在家中，托商會照料。
俟楚寧成功入門，再去將她接來。
去往鑄劍門的路，楚寧是第三回走，前兩次都是鎩羽而歸，但是這一回卻有了絕對把握。
一時掀開車窗，觀覽山巒起伏，草木豐沛，心中涌起別樣感觸。
楚寧胸中豪情迸發(fā)，莫名便想扯起嗓子吼一聲：“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但如此粗鄙不文之語，既與仙道氛圍不合，又太丟母校中文系的臉。
于是思緒流動，沉吟數(shù)息。這才氣沉丹田，高聲吟道：
“欄外青山依舊在，前度楚郎今又來?！?p> “坐等四萬八千年，青山與我誰先衰？”
陸柏乘馬在前，聽到這霸氣四溢的四句話，恍惚出神。
再想到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不入仙門，百年后必化成一抔黃土，一時竟有些癡了。
……
孔陸大道尊降世之后，仙道修行正法，已然與上古之時截然不同。
其中大略，普天之下大道尊香火神廟中皆有碑文記敘。
楚寧雖未入道，也大略知之。
上古之時，除卻極少數(shù)吞噬他人修為、又或者陰陽采補(bǔ)之道的秘術(shù)外，十之八九的修道者積累功行，無外乎四個字：
打坐閉關(guān)。
十分枯燥單調(diào)。
而孔陸大道尊，卻講究“體用合一，道術(shù)合一，知行合一?！睌P棄了閉關(guān)苦修之法，創(chuàng)下三十六種“實(shí)行大道”。
各人依資質(zhì)擅長，興趣所在，各所奉行一至諸道，暗藏提升道行之功。
三十六種實(shí)行大道，例分六類：
六本——食；色；權(quán)；名；知；業(yè)。
六御——丹；符；陣；器；靈；脈。
六藝——文；樂；棋；畫；書；戲。
以上三類一十八種，號稱顯學(xué)，乃是較易入手的一十八種大道。
至于另外的六行、六法、六玄三大類，卻艱澀深奧了許多，未涉道門之人，難求一知半解。
不過，艱深與淺顯，顯學(xué)與隱學(xué)，是相對的概念。
通過“顯學(xué)”之道成就人元境大能者，同樣規(guī)模甚巨；邁入隱學(xué)之道，最終碌碌無聞?wù)?，也比比皆是?p> 尤其是有望突破人元境的大神通者，覬覦孔陸大道尊在太閣上所留機(jī)緣，甚至?xí)桃饧嫘揸嚨?、文道、書道、畫道等諸般大道。
對于基礎(chǔ)資質(zhì)尋常者，門中派遣執(zhí)事稍加考核，便知其在適合何種大道。
但資質(zhì)卓異者，往往諸行皆善，興趣廣泛。究竟適合哪一種大道，須得功行深湛的長老，破去迷霧，仔細(xì)辨明。
而諸執(zhí)事與長老，作息行止，往往有所不同。
這也是入門考核分為“常選”和“特選”的由來。
約莫一個多時辰的行程后，終于抵達(dá)鑄劍門山門。
迎面所見，十分壯麗。
有詩贊云：“七朵孤峰向北辰，一線中道望天門?！?p> 鑄劍門山門所在的七座險峰，陡峭高聳。并且四周云霧不散，結(jié)成云海，彌漫于七座山峰山腰以上的位置。所以登上山巔后驀然回首，所見七峰，不是“七座”，而是“七朵”，似塔似舟，飄浮于云海之上。
而所構(gòu)成的方位，恰如北斗七星，遙對北辰。
至于“一線中道望天門”，說的是七峰之首的巨海峰，自山腳開始，通過一條險峻逶迤的山道，拾級九千六百階，方能上窺鑄劍門真正門戶。
楚寧等到時，山腳通驛之中，已提前到了三撥人馬。
這三撥人，均有大小車輛四具，從者二十余人，已然稱得上是規(guī)模廣大，氣派不凡。但是和萬永商會的車隊(duì)相較，就大大遜色了。
商會車隊(duì)一駐扎其中，立刻惹得通驛之中，人人側(cè)目而視。
令行車儀仗停留在山腳下的館舍，楚寧孤身登山，拾級而上。
覺醒肋骨之后久經(jīng)鍛煉，終究與凡人大不相同，腳下甚是得力。又過了半個時辰，終望見山腰一座正門，牌匾上“仙客亭”三個大字龍飛鳳舞。
迎門處，一左一右立著兩人，身著青布直綴，身材高大精壯。
但凡真正的仙門弟子，哪怕只是“鍛塵修”弟子，也不至于做這看家護(hù)院的差使。
此等人號稱“力士”，服用藥物打熬身體。血?dú)庵畨?，也能夠維持六七十年不衰。服役一甲子后告老還鄉(xiāng)，多半能掙下一份家業(yè)。
楚寧遠(yuǎn)遠(yuǎn)站定，冷眼旁觀。
身前有三個少年人，結(jié)伴而行，他們腳程甚慢，所以被楚寧趕上。
但是三人依次上門之后，卻被兩位力士攔住。
各自從袖中取出牌符驗(yàn)看后，才得入門。
三人中一位衣著華貴，器宇不凡者，明顯是三人的首腦。他似乎有些不忿；但兩名力士雖然神色謙卑，卻不肯退讓。無奈之下，他也只得取牌符驗(yàn)過，方才入內(nèi)。
楚寧立刻想起。
初選入門，但凡經(jīng)“風(fēng)骨鏡”一照，驗(yàn)證的確是覺醒了肋骨的適齡少年，便暢通無阻，一切不拘。
但在初選時節(jié)，又或者另有門路，確認(rèn)了將要參加特選會者。通常會發(fā)給一張“明簽”，到了時辰，憑簽符入內(nèi)。
除非是真正大有來頭，直接和掌門、長老提前打了招呼，方得例外。
楚寧的確是符合“真正大有來頭”這個選項(xiàng)；但是來“招呼”的人，目前尚在路上。
距離約好的時間，還差了三個時辰。
明簽，自然是沒有的。
使者一至，若見自己被灰溜溜的攔在門外，沒的被人小覷了。
等候一陣，又見到兩人來到門前，也是憑簽符相繼入門。
楚寧已有計(jì)較。
整理衣冠，不緊不慢，悠然上前。
那兩名力士，見楚寧一身顯赫之極的青白瀾衫，手中把玩玉玨，腰間懸掛香囊，氣度神采較先前入門的諸位尤有勝過，倒是不敢怠慢。
當(dāng)即一人上前一步，恭敬一禮，道：“這位公子，您是前來參加……”
楚寧伸手一止，怡然道：“某暗中觀看了許久。你二人不卑不亢，從容方正。凡入門者，皆逐一驗(yàn)視牌符。做的甚好。一晃數(shù)十載過去，鑄劍門門風(fēng)嚴(yán)謹(jǐn)如昔。楚某十分欣慰。”
同時袖中抽出二物，淡然道：“替云師兄賞你們的?！?p> 二人接過一看，目瞪口呆——
兩張五千兩的仙凡通票！
云師兄？
鑄劍門內(nèi)，名聲最著的云姓修者，只有掌門云清流……
左手邊方臉濃眉的力士，遲疑道：“您老是……”
楚寧一聲斷喝，再度打斷話頭：“千萬聽仔細(xì)了！兩個時辰之后，將有上屬方國的貴使駕臨。且提起精氣神，得體應(yīng)對。若是墮了我鑄劍門聲威，不但方才之賞賜繳回，更要將你二人奪了職司，即刻趕下山去！不可自誤！”
二力士大驚，好似怕掌中之物不翼而飛一般，連忙小心翼翼的將銀票收好，滿口允諾。
精神振作，腰桿子也愈發(fā)挺直三分。
楚寧此時卻突然探身過去，壓低了聲音，詭秘的說道：“切記！任何人問起，都不許說出有人來通傳了消息?！?p> 二位力士暈暈乎乎，如墮云霧，面上泛起紅暈。
然后連連用力點(diǎn)頭，應(yīng)承道：“您老一萬個放心?！?p> 先是意外之喜；一轉(zhuǎn)為突然驚嚇；再轉(zhuǎn)為玄虛莫測。當(dāng)中節(jié)奏變化，雋永非常。
如此手段，名為“頓挫”。
楚寧矜持一笑。
閃電三連鞭輕松KO兩個門衛(wèi)后，他長袖一拂，大模大樣踏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