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回家
“老婆子，你做了那個(gè)桂花糕了嗎？雪兒和妮妮最喜歡吃了……”
大門口桃樹下，陳鶴林背著手來回踱步，一頭盯著村口，一邊朝著里屋大聲問道。
“做了做了，昨晚就做了?！?p> 妻子陳秀英挑揀著菜，抬頭應(yīng)了一聲。
“家里桂花酒備了沒？過節(jié)可不能沒這個(gè)啊……”
“備了備了…”
“哎，你說他們到底幾點(diǎn)到家?。俊?p> 陳鶴林回了屋，掏出土煙，坐在葡萄架下，悶悶抽著，眼睛時(shí)不時(shí)朝外張望。
“雪兒好像說得中午吧，他們開車回來的?！?p> “開車？啥車啊？拖拉機(jī)嗎？”
陳鶴林驚訝道：“咱村就一條村道，也沒見著啊……”
“具體啥車我倒是沒聽清楚，但雪兒說好像挺貴的……”
“嗨，你這人啊，怎么打的電話，一問三不知的，早知道我去了……”
陳鶴林悶悶抽煙埋怨道。
“我倒是樂意你去，可當(dāng)初也不知道是誰死要面子，讓你去打就偏不去……”
陳秀英端起菜籃子抱怨道：“咱村一個(gè)電話沒有，我還得坐著他謝家小子的三輪車去到鎮(zhèn)上去打，前天剛下過雨，那路坑坑洼洼的，顛死我了，現(xiàn)在屁股還疼呢……”
聞言，陳鶴林不說話了，要說不想兒媳孫女那是不可能滴，但老頭子就是好面子，死犟死犟的臭脾氣，一輩子改不了。
多年的相處，也就是陳秀英受得了他，因?yàn)樗私庹煞颍褪且粋€(gè)嘴硬心軟的主。
“不行，我還得去找趟老李頭，讓他開著拖拉機(jī)拉我到村口，要不然等會那車進(jìn)不來，路難走，咱家妮妮可得遭罪?！?p> 猶豫了許久，陳鶴林掐滅了煙，披上衣服就跨出門去，陳秀英喊了好幾聲都不帶回頭。
“嘴上不在乎其實(shí)心里比誰都緊張，誰不曉得一天到晚蹲那樹下在等誰，還跟我犟，真是老頑固！”
看著丈夫彎腰曲背快步走去的背影，陳秀英笑了。
早上8點(diǎn)不到出發(fā)，臨近11點(diǎn)才開到村口。
村道狹小，全村出入僅有一條土路，路面不寬，拖拉機(jī)可以單行，汽車自然不成。
村道左右兩邊都一望無邊的農(nóng)田，農(nóng)田間有一條貫穿始末的小溪，清澈見底。
村道盡頭有個(gè)池塘，池塘正對著是陳家祠堂，祠堂后面是一大片低矮平房，因?yàn)橐?guī)劃的問題，村里不讓建高樓，家家戶戶房子一模一樣，錯(cuò)落有致。
將車子停在了村口的梧桐樹下，望著既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兩世記憶交疊，思緒如潮，兒時(shí)的記憶如電影般涌入腦海。
近鄉(xiāng)情切，陳峰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自己先前有想哭的感覺。
因?yàn)檫@本來就是真實(shí)的自己，記憶的重合原來還包括了情感的疊加。
“妮妮，你看，看到那條小溪了嗎？”
下了車，陳峰將女兒拉到身邊，指著前方農(nóng)田邊上一條兩米不到的水利渠。
小丫頭墊著腳尖，眼睛睜著老大，直勾勾順便爸爸的手望去，試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坐標(biāo)。
“在哪呢？爸爸，妮妮看不到，妮妮就看看一大片黃黃的，除了黃黃的，還是黃黃的……”
“傻丫頭，黃黃的是小麥，在麥田邊上呢?！?p> 這一次，陳峰將手指湊到女兒眼邊，似乎讓方位更加精準(zhǔn)。
“哇，看到了，看到了……”
小丫頭手舞足蹈拍著手掌，歪著腦袋問道：“可是爸爸，那小溪好小啊，有什么作用嗎？”
“那個(gè)是農(nóng)民伯伯引入農(nóng)田的水利渠，從另一頭大河引過來的，當(dāng)然不大嘍?！?p> 陳峰揉著丫頭的腦袋：“知道嗎？小時(shí)候爸爸掉到河里兩次呢，兩次都比妮妮還小，當(dāng)時(shí)若不是爺爺早發(fā)現(xiàn)，興許這會就沒妮妮了……”
“昂？”
妮妮咕嚕轉(zhuǎn)著眼珠子：“那爸爸會游水嗎？”
陳峰搖了搖頭：“爸爸那時(shí)候不會游水，但小孩子不懂事，落了水不會掙扎，就那么漂著，最長那次，從村頭漂到了村尾才被爺爺給撈起來……”
“哇，好可怕，爸爸肯定小時(shí)候太皮了……”
陳峰哈哈大笑，事實(shí)上那時(shí)自己太小，完全沒印象，腦海中只浮起了母親的話，每次自個(gè)跟老頭吵架，母親就會不斷地重復(fù)當(dāng)年父親玩命找娃的場景。
收拾好心情，陳峰拉著沈雪凝，帶上一堆禮品，抱著女兒就往村里趕。
走到半道上，迎面“突突突”一輛拖拉機(jī)冒著白煙吭哧吭哧地就開了過來。
陳峰下意識地將老婆孩子護(hù)好，可剛一閃身，就聽到車上的人大聲喊著老婆的名字。
“雪兒，雪兒……”
幾人循聲望去，都呆住了，因?yàn)樽谲嚿系牟皇莿e人，正是陳峰父親陳鶴林。
“喂，老李頭，停車，讓我下車。”
陳鶴林興奮地拍著司機(jī)的肩膀：“我兒媳孫女在這呢，你去前面掉頭，回來接我們。”
“好嘞。”
老李頭應(yīng)了一聲，“突突突”地又啟動(dòng)了拖拉機(jī)。
“雪兒，妮妮……”
陳鶴林下了車，急匆匆就跑了過來，一臉興奮，看著沈雪凝嘿嘿笑著。
“爸，您…您怎么跑出來了?。俊?p> 沈雪凝一開始有些愣神，等認(rèn)清了陳鶴林，趕忙上前攙扶著老人家。
“嗨，沒事，我這不跟老李頭出來溜達(dá)，碰巧遇上嘛……”
陳鶴林開心地?cái)[擺手，回身看著陳峰懷里的孩子：“這…這是妮妮吧？我的大孫女？”
妮妮看著眼前這位頭發(fā)花白，面帶皺紋的老人，有些膽怯，下意識地往陳峰懷里縮。
陳鶴林張大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尷尬，可他跟陳峰兩人對眼，更加尷尬。
“爸！”
陳峰糾結(jié)了一會，叫了對方一聲。
這倒是完全出乎陳鶴林的意料，父子倆啥不像，脾氣最像，用陳秀英的話說，就是糞坑里大小兩塊石頭，又臭又硬。
若不然也不會兩年多一步未進(jìn)家門，搞得女兒跟爺爺都生疏了。
“妮妮，別怕，這是爺爺。”
陳峰拍著丫頭的后背柔聲說道：“妮妮平日里不是一直喊著要回來看爺爺奶奶嗎？諾，爺爺現(xiàn)在就在妮妮面前，妮妮乖，叫爺爺……”
陳峰的話讓陳鶴林有些恍惚，雖然老婆子一直說兒媳婦最近沒少夸陳峰，可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兩人就是在打掩護(hù)，自己兒子什么德行他能不知，可這會親眼所見，他甚至有些難以置信。
“爺……爺爺！”
丫頭的柔聲細(xì)語打斷了陳鶴林的思緒，念了不知道多少個(gè)日夜的一聲“爺爺”，讓眼前這位遲暮老人喉嚨有些發(fā)酸，眼淚不自覺地崩了出來。
“誒，妮妮乖，我的乖孫女啊，爺爺想死你了……”
陳鶴林哽咽著，擦了擦眼角的淚花，一把將孫女抱入懷中。
或許是血濃于水的關(guān)系，這一次妮妮被搶一般的強(qiáng)行抱走，她也沒反抗，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位老人，她搞不懂為什么爺爺要哭。
“爸，您別這樣，我們這不回來了嗎？”
沈雪凝見了，急忙上前攙扶著陳鶴林。
“沒事，我硬朗著呢，剛沙子進(jìn)眼了?！?p> 話說完，陳鶴林一邊上下摸索，不知道在找什么。
“爸，您找什么呢？”
陳峰站到另一邊，幫著扶著女兒：“需要我?guī)湍銌?？?p> “幫啥幫？看你老子不行嗎？我現(xiàn)在跟你干架還不一定輸給你呢……”
或許父子倆天生就是對著干的，聽到陳峰小瞧自己，老頭子又來火了，他一把將孫女抱到另一頭不讓陳峰幫忙，另一邊繼續(xù)摸著褲袋。
陳峰跟沈雪凝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
這就是陳峰的變化，若是以前，兩父子又得杠上。
“誒，找著了?！?p> 陳鶴林頓時(shí)笑得跟孩子似的，從兜里掏出了一顆大白兔，喜滋滋遞給孫女：“妮妮，快，爺爺給你準(zhǔn)備的，差點(diǎn)以為掉溝了呢。”
小丫頭看著老人手里的糖，下意識看向了陳峰和沈雪凝。
“妮妮快拿，看他們做什么，這是爺爺給的。”
陳鶴林皺著眉頭又催了一句，似乎對孫女跟自己生疏很不高興。
“妮妮乖，這是爺爺給的，趕緊謝謝爺爺。”
“謝謝爺爺?！?p> 得到了媽媽的同意，妮妮開心地接過糖，樂呵呵撥開了糖紙，咔嚓檸成兩半：“爺爺給，吃糖。”
陳鶴林愣了一下，哈哈笑著：“沒事，妮妮吃，爺爺不吃?！?p> “為什么啊？糖糖好甜的，爺爺吃，妮妮有?！?p> 小丫頭不由分說，將半顆糖塞進(jìn)了陳鶴林嘴里，自己再把剩下的糖放到嘴里。
“爺爺，甜嗎？”
“甜，甜到心里去了……”
“嘻嘻嘻……”
爺孫倆都笑了。
“喂，老陳頭，上不上車了，都擋人家路了。”
爺孫倆膩歪著，開著拖拉機(jī)的老漢不耐煩地催了一下：“先前火急火燎地死催，說怕自己啊孫女走路遭罪，這會又慢吞吞地，你老小子鬧哪樣?。俊?p> “去去去，就你個(gè)混蛋話多?！?p> 陳鶴林被人戳穿了心事，臉?biāo)⒁幌录t了，回頭對著老漢一頓懟。
頓時(shí)惹得幾人哈哈大笑。
因?yàn)榇宓来_實(shí)小，一輛拖拉機(jī)堵著，幾個(gè)人站著，后面的村民都沒法出入。
陳峰趕忙帶上東西，扶著父親，拉著老婆就上了車。
“哇，好涼快啊，拖拉機(jī)好好玩啊……”
小丫頭站在車上，高高舉起了雙手，微風(fēng)拂過，秀發(fā)紛飛，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