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又一座樓宇在炮火中倒塌,風(fēng)吹煙燼,如飄絮紛揚。黑海方向傳來陣陣轟擊的爆響,旋即突厥人歡呼雷動:“又擊沉了一艘來不及撤離的拉丁戰(zhàn)艦!”
君士坦丁堡,這座位于巴爾干半島東端的古都,雄踞于博斯普魯斯海峽南面西岸,扼黑海入口。我身后的托缽僧說,公元前六五八年這座城堡就已始建在金角灣與馬爾馬拉海之間的地岬上,稱拜占庭。公元三三零年,君士坦丁將羅馬帝國遷都至此,起初稱為新羅馬,不過很快就以其創(chuàng)建者君士坦丁命名為君士坦丁堡,又稱康斯坦丁堡。公元三九五年,羅馬帝國分為東、西羅馬帝國,君士坦丁堡成為東羅馬帝國首都。一四五三年被突厥人攻陷,從此成為奧斯曼帝國首都,土耳其人稱為伊斯坦布爾。
據(jù)說,伊斯坦布爾之名在奧斯曼帝國征服之前至少存在百余年歷史了,一四零三年西班牙國王遣使覲見帖木兒大帝,使臣途經(jīng)君士坦丁堡,在其回憶錄《克拉維約東使記》中提到,希臘人也稱此地為伊斯坦布爾,但西方諸國認(rèn)為奧斯曼帝國是此地的侵略者,所以依然堅持稱這座淪陷的古城為君士坦丁堡。
明英宗在“土木堡之變”被俘的那年,巴列奧略王朝剛即位的君士坦丁十一世成為東羅馬帝國皇帝。時為公元一四四九年,不久奧斯曼帝國蘇丹穆罕默德二世進(jìn)攻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十一世向西方諸國請求援助,由于他的人民反對將東正教會與羅馬天主教廷合并,西方諸國沒有給予有力支援。
我背后的托缽僧說:“可怕的征服者默罕默德二世成為奧斯曼帝國的執(zhí)掌者。已經(jīng)是皇帝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在歐洲各地奔走,進(jìn)行著徒勞的求援。新蘇丹在一四五三年兵臨君士坦丁堡城下后,曾讓他選擇放棄皇位,退居到摩里亞做屬國王公,君士坦丁斷然拒絕。”
“拜占庭婉拒了穆罕默德開出的撤圍條件,那是要拜占庭繳付一筆數(shù)額驚人的賠款,即使穆罕默德本人也知道對方根本不可能做到。穆罕默德隨即計劃強攻城墻以消耗守軍實力。”黃昏時候,我們一起避入宮城之際,毛發(fā)卷曲的托缽僧在旁指點說,“塞爾維亞人為突厥軍團(tuán)挖掘隧道,試圖穿破城墻,拜占庭人的工程師約翰尼斯·格蘭特雖然說是日爾曼人,卻很可能是蘇格蘭人,他挖了一些隧道對付突厥軍,讓守軍進(jìn)入隧道把敵人消滅?!?p> “穆罕默德的艦隊被拜占庭人放置的橫江鐵索阻攔,無法進(jìn)入金角灣。為了繞過鐵索,穆罕默德在金角灣北岸的加拉塔建造了一條陸上船槽,以涂上油脂的圓木建成,船只被拖過船槽,進(jìn)入金角灣。這樣便能阻止熱那亞的船只運送補給品,亦打擊了拜占庭守軍的士氣,那時城墻仍未能攻破?!甭勚窍莸南⒅螅欣徤畟兗娫诼淙沼鄷熤刑魍0斗较?,談?wù)摰?,“拉丁人的?zhàn)艦在海上為拜占庭戰(zhàn)至最后一刻,熱那亞人不僅提供補給,還派來了將領(lǐng)進(jìn)城協(xié)助防守。由于在作戰(zhàn)中受了重傷,熱那亞將領(lǐng)離開了城墻,令守軍開始出現(xiàn)恐慌。也就是在五月二十九日這一天,突厥軍團(tuán)發(fā)現(xiàn)貝拉克奈城墻的科克波塔門并沒有鎖上,因為守軍大意,尤其是炮轟遺下的瓦礫把那城門閉塞了,穆罕默德的精銳新軍便從那兒沖入城內(nèi)。君士坦丁十一世帶領(lǐng)守軍進(jìn)行最后的保衛(wèi)戰(zhàn),脫下紫色皇袍,一馬當(dāng)先沖入土軍陣中,與其部下在巷戰(zhàn)中戰(zhàn)死。”
“這位亡國之君非常有名。拜占庭帝國的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他在一四五三年的君士坦丁堡圍攻戰(zhàn)中,戰(zhàn)死當(dāng)場?!泵l(fā)蓬亂的家伙捧著碗嘆道,“拜占庭帝國的歷代統(tǒng)帥們犯了一個大錯,一二六一年他們從拉丁帝國手上收復(fù)了曾被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奪占的君士坦丁堡,打敗了伊庇魯斯,恢復(fù)了帝國。但他們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在歐洲,而把他們在亞洲的敵人忘了。其實那邊始終才是最危險的地方,巨大威脅往往從東方突然逼近。當(dāng)奧斯曼帝國建立后除一些港口城市外拜占廷帝國幾乎所有的其他地方都被突厥軍團(tuán)占領(lǐng)了。拜占廷向西方求救,西方提出的條件是兩個教會必須統(tǒng)一。拜占廷雖然頒布法律統(tǒng)一教會,但拜占廷的居民并不接受羅馬天主教。一些西方的雇傭軍來到拜占廷,西方大多數(shù)人卻對此無動于衷,雖然教皇還曾承諾會給予必要援助,但是教皇的援助顯得那么遙遠(yuǎn)和寒酸?!?p> 毛發(fā)卷曲的托缽僧唏噓道:“一開始奧斯曼帝國認(rèn)為攻擊君士坦丁堡代價太大,似不值得,君士坦丁堡的城墻非常堅固,除十字軍外上千年中沒有人能夠攻克它。但隨著版圖的擴(kuò)張,君士坦丁堡漸漸處在了奧斯曼帝國版圖的中心位置,同時火炮的出現(xiàn),這就使得古老飽經(jīng)戰(zhàn)亂的雄偉城墻的驚人防御力被大大削弱。經(jīng)過兩年的包圍,穆罕默德二世攻克君士坦丁堡,拜占廷最后一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壯烈殉國?!?p> 后來我們知道,在君士坦丁堡被十字軍和奧斯曼土耳其人先后兩次攻破的過程中,許多拜占廷的工匠都西行避難,他們給西歐帶來了當(dāng)時先進(jìn)的文化和思想,為日后歐洲的文藝復(fù)興奠定了文化基礎(chǔ)。拜占廷帝國在將經(jīng)典知識傳遞給阿喇伯世界的過程中也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其最重要的影響卻是東正教會。早期拜占廷的傳教士將東正教傳給了斯拉夫人。迄今大多數(shù)斯拉夫人以及希臘人信奉東正教,而拜占廷帝國的滅亡也預(yù)示著歐洲中世紀(jì)的結(jié)束。
然而這事并沒有結(jié)束。拜占庭公主索菲婭以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的侄女身份,突然遠(yuǎn)嫁俄羅斯,成為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的第二任妻子。起初,鰥居的俄羅斯王公對羅馬教皇保羅二世屬意的婚事懷有戒心,悄無聲息地舉辦了婚禮,并且傲慢地將年少的嬌妻索菲婭安置在圣母升天大教堂,似要有心冷落她。紅衣主教約翰內(nèi)斯·貝撒里昂被教皇派遣去莫斯科,但是顯然未能完成他的使命。教皇保羅二世同意將她嫁給俄羅斯君主的真實意圖是試圖統(tǒng)一天主教和東正教會。卻不料在擺脫天主教廷控制之后,索菲婭改回了她本來的東正教信仰,重新亮出拜占庭雙頭鷹紋章。
若干年后,索菲婭開始對她年老的丈夫施加影響力,她向克里姆林宮傳播拜占廷儀式和繁瑣禮節(jié),并使俄羅斯人接受了莫斯科是“第三羅馬帝國”的觀念。在她去世前,索菲婭成功地使她的兒子瓦西里繼承了王位,而不是早先預(yù)計的伊凡三世的孫子德米特里。除長子瓦西里三世,她的第五個兒子斯塔里察的安德烈也留下后代。
落雪飄飛的那年冬天,索菲婭陪伴蒼老的大公閱兵,年邁的托缽僧們留意到她身后豎起了羅馬帝國“雙頭鷹”旗。其中有位舍棄一切財產(chǎn)托缽苦行的老修道士熱淚盈眶地記錄下了他們當(dāng)時的心情,隨后瘡裂而亡。又過了些年,穆罕默德二世在出征前夕突然逝世,終年四十九歲。這位蘇丹僅比誓死守衛(wèi)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多活一歲。
年輕的皇后并沒忘記曾經(jīng)是“希臘人佐伊”,并以身為拜占庭公主而驕傲。她使丈夫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宣布成為東正教的保護(hù)人。他們的孫兒伊凡四世成為俄羅斯的第一位沙皇,從此走上帝國之路。其繼承人認(rèn)為他們是羅馬帝國和君士坦丁堡的合格繼承人,俄羅斯是第三個羅馬帝國。為了光復(fù)君士坦丁堡,她的子孫們由而展開了對奧斯曼帝國的長期戰(zhàn)爭。
“還是那句話,”宗麟在人群里嘆息道,“出來跑,終要還。不論最終是還家,或是還債??倸w要還!”
“又有一艘戰(zhàn)船被轟,拉丁人回不了家啦,”青盔將領(lǐng)以巾帕掩捂頸傷,騎在馬上冷哼道,“熱那亞的商船中炮失火,即使能強撐著逃離港灣,然而大海茫茫,料想也無望返還故鄉(xiāng)。就算他們偷偷把公主藏在那些漏水的破船上,又能逃多遠(yuǎn)?況且我們有船隊追擊而去,你們就別夢想帝國覆亡的歷史還有機會改變。今天這一頁翻過之后,只會留下一個事實,就是你們?nèi)珨?shù)覆沒。”
有樂擠在不安涌動的人群里,兀自忍不住好笑:“幸好我們知道事實不是他說的那樣?!?p> “沒有人可以預(yù)知未來?!贝认槔险呙嫔⒊?,低哂道,“我們活在當(dāng)下,每個人的命運都可以隨時改變?!?p> 隨著他目光所示,靴聲忽響,不遠(yuǎn)處那個黑著臉一聲不發(fā)的長須瘦子逕直走近,側(cè)臉而覷,默無言語,抬手間突然晃出烏管袖炮,伸抵我的胸口。
我抱著那兩個小孩兒,暗覺他們眸色顯似有些不一樣,正要再瞧,不意頸后一凜而緊,轉(zhuǎn)面瞧見披罩亞麻大布之人掠過檐頭,悄臨斷首神像之旁,俯低腰身,伸手微探那高瘦女子鼻息。其畔又有一影悄棲,披裹粗麻大布之人森然而近,低語如銳針刺耳般的說道:“燕東煌說過,不論死活,都要帶她母子回去?!?p> 因見披罩亞麻大布的那人默不作聲,他身后披裹粗麻大布的同伴又低語如針的說道:“這是你我此來的使命。我沒忘記,你呢?”說到此處,其聲更變尖銳,喉嗓異響如嘶鳴。有樂他們不禁紛紛叫苦:“什么怪音鉆刺耳膜突然生痛難當(dāng)?”此時我留意到披罩亞麻大布的那人周圍悄無聲息的又多了數(shù)名披裹麻布的黑影,奇怪的是,他們惕防戒備的卻似并非別人,而是那披罩亞麻大布的同伴。
自從這伙神秘之人現(xiàn)身,先前我便隱約覺察其間相互惕戒的氣氛顯然和那些黑衣人不同,便在我更感確定之時,那個黑著臉一聲不發(fā)的長須瘦子突然綽出烏管袖炮,一聲不發(fā)的向我指了過來。
我頭皮一緊,自感要糟,忽然炮聲轟響,樓墻坍塌半角。四下里煙塵彌漫,許多人嗆咳之聲此起彼落,模樣年輕的黑巾人身邊那黑衫瘦漢拉住慌奔的駱駝,在一片混亂之中難抑驚怒的問道:“誰往這里開炮?”宗麟瞥那年輕人一眼,在人叢間微喟道:“戰(zhàn)爭可能因你所需而來,卻并不會如你所愿而止。”隨即又聞炮火轟鳴,城中另有塔樓倒塌。有人惶呼道:“似是有人朝我們開炮!”另一人指著海灣方向,叫嚷道:“海邊有一艘先前被打癱的拉丁戰(zhàn)艦仍向岸上開炮……”
“打不了那么遠(yuǎn)。”青盔將領(lǐng)轉(zhuǎn)面,望向一個被黑衣甲士推過來按跪在地的焦頭爛額家伙,皺眉掃覷一眼,問道,“你們留在城中負(fù)隅頑抗的拉丁殘部,哪兒弄來的火炮?”
那焦頭爛額家伙懵然搖頭說道:“不是我們,大概是那伙熱那亞人干的。先前我看見一伙雇傭兵,跟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子搶了座還能用的炮車不知急著推去哪兒了……”
“都怪你們不好,搞東搞西?!鼻嗫鴮㈩I(lǐng)斥責(zé)道,“搞到生靈涂炭。這場戰(zhàn)爭本來不需要打多久,你們這些拉丁人和熱那亞人卻來攪局,援助拜占廷,給鎗給炮還出人,不知死活地跑來幫著守城,對于戰(zhàn)爭迅速結(jié)束沒有幫助。和平如此寶貴,大好局面來之不易。為什么你們不勸拜占廷及早獻(xiàn)城投降?不讓我們迅速打贏,頑抗的結(jié)果死了那么多人,戰(zhàn)火毀壞了那么多東西,血債都須算在你們頭上!”
旁邊有一班服色各異之人紛聲稱然:“對呀!為什么不促成割地和談呢?當(dāng)初明明是以戰(zhàn)逼和的局勢,只要拜占廷肯簽協(xié)議獻(xiàn)城歸降,戰(zhàn)爭早就可以結(jié)束。你們偏要援助拜占廷打這么久,除了枉然害死許多人,抵抗有意義嗎?就讓奧斯曼軍團(tuán)快速打完,早日破城不是更好嗎?”越說越氣忿,不顧黑衣甲士勸阻,撿石頭和木棍圍擁上前,將那焦頭爛額家伙活活打成血肉模糊的一團(tuán)。
“你們?yōu)槭裁匆挚??”有樂從人群里被揪出來,一個裹頭巾男人上去給他一巴掌,又往臉上唾兩口,憤問,“拜占廷人應(yīng)該早點結(jié)束這場不義的戰(zhàn)爭,獻(xiàn)出這座你們居住了上千年的古城,交給我們這些遠(yuǎn)道而來的突厥人做都城。再頑抗就是不義,投降才值得表揚!誰教你們還手,你們?yōu)槭裁匆磽簦窟€打沉了我們的‘沙陀號’戰(zhàn)船……”
有樂叫苦道:“關(guān)我什么事?我是過路的……”裹頭巾男人打量道:“莫非你就是那條傳說中的‘大魚’?”有樂惑問:“什么魚呀?”裹頭巾男人轉(zhuǎn)面問其同伴:“對呀,都聽說有大魚,是不是這條?”身后幾個服色各異之人紛紛交頭接耳道:“不知道突厥人急著找的究竟是公主還是王子來著……”鷹旗下那個翻白濁眼的老者冷笑道:“不論公主還是王子,你們在這里都找不著了。先前已有人將她姐弟倆送走,此刻正在前往羅馬的途中,你們中了聲東擊西之計而不自知?!?p> 服色各異的家伙相覷懊惱之余,推開有樂,轉(zhuǎn)而拽出人群里一個遮掩傷處的人,圍上前紛加毆擊,口中忿罵:“必是熱那亞人所為!這幫家伙跑來幫拜占廷打仗,沒一個好東西。聽說有個熱那亞將領(lǐng)負(fù)傷混入人群企圖趁亂逃脫,看這廝就很像……”挨打的家伙叫苦道:“我是路過此地的威尼斯商人,被困在城內(nèi),還遭受炮火所傷……”眾多雜亂之人不理分辯,圍擁過來將他打到?jīng)]聲音。
“邪惡已經(jīng)重回。”目睹這一切之后,旁邊那個毛發(fā)耷拉的家伙不禁心情沉重地嘆息道,“邪惡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口號卷土重來,但目的是一致的。荼毒人心,結(jié)果就是黑暗重返。”
“然而公主前往羅馬,就仍在黑暗之內(nèi)?!庇袠泛筮吥莻€毛發(fā)蓬松家伙叼著一根卷草葉棒兒,搖頭說道,“黑暗也有不同的樣子。我不看好她此行的前景。然而事在人為,只要她還活著,能活下來,就仍有可為。未來尚且可期。”
說著,點燃草葉吸了一口,仰面吁出一圈一圈兒煙霧。有樂皺著臉看這家伙臉面各處傷口皆有煙冒出,探出手去,按向信雄肩頭。不料信雄晃身避了開去,硬伸一根手指,又去觸摸毛發(fā)蓬松家伙的腫瘡。有樂忙拉信雄回來,勸說道:“行了行了,不要摸死他?!?p> 毛發(fā)蓬松家伙避開信雄,伸手悄按那個毛發(fā)耷拉之人的肩膀,低聲說道:“基輔羅斯的兄弟,跟我走!一起去把拜占廷公主迎回莫斯科,讓她幫助我們建立一個大俄羅斯。斯拉夫人被人看不起,被人踩在腳下太久了。我常常問,你們知不知道,什么是俄羅斯夢?他們問什么是俄羅斯夢?我告訴他們,俄羅斯夢很簡單,我們俄羅斯想要被接受,渴望受到尊重,但那些混蛋就是不肯。大俄羅斯要成為咱們斯拉夫人共同的家園,我們一起生一起死、一起繁榮、一起成長,打出一個斯拉夫人在世界民族之林里的大國地位?!?p> “每個人都有他的夢,”慈祥老者微哂道,“卻不知誰活在誰的夢里?然而夢想的實現(xiàn),終須要看你有多強大的實力。我的夢想也很簡單,就是讓你們?nèi)蓟钤谖业膲衾铩!?p> 信孝聞著茄子,在旁惑問:“我們不是在作夢吧?”宗麟皺眉覷觀四周形勢,低哼道:“或許是,也許不是。若說這是夢,對我來說簡直惡夢連場。自從遇上那只蚊子之后就噩夢不斷。我只想盡快從夢中醒來,離開這地方越快越好。先前聽那個被稱為‘御無敵’的人在巨像旁嘆息說,不想再看見此地明天的日出。這也是我的心聲……”
我感到奇怪:“為什么那個‘人狠話不多’的家伙沒朝我心口猛來一梭子?”但見那個黑著臉一聲不發(fā)的長須瘦子側(cè)轉(zhuǎn)臉孔,瞥覷肩頭悄按的一只手。模樣年輕的黑巾人在他肩后微微搖頭,長須瘦子又朝另隅掃了一眼,瞥見牽駱駝的黑衫瘦漢按刀凜視于旁。長須瘦子稍一遲疑,收回袖炮。
慈祥老者轉(zhuǎn)覷雙頭鷹旗下,說道:“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的陰謀詭計都是浮云?!蹦莻€黑著臉一聲不發(fā)的長須瘦子逕直走去旗影前,歪頭而覷,默無言語,抬手間突然晃出烏管袖炮,伸抵翻白濁眼的老者胸口。
有樂投眼道:“咦,原來那兩個老頭還在……”話未說完,袖炮砰然轟擊,翻白濁眼的老者應(yīng)聲倒地。旗旁那個高大老者驚怒交加的叫道:“你們?yōu)楹螌ψ鹫咄職⑹??”周圍多名黑衣甲士持戈紛搠,猝出不意之下,連高大老者亦被戳倒。滿身血染,撐著旗桿,猶欲掙扎立起,青盔將領(lǐng)策馬從他身后竄過,綽刀一揮,鷹旗先折,隨即高大老者斷首落地。
青盔將領(lǐng)轉(zhuǎn)轡勒騎,探手綽取一名黑衣甲士所持長戈,戳起高大老者首級,挑在鎗頭,伸到我面前,咯血而笑:“羅馬帝國完了,這就是反抗的下場……”不意金發(fā)小子從我身后閃身晃出,投斧擲擊,青盔將領(lǐng)手臂猝然遭斫,長戈墜落。
金發(fā)小子正要搶去拾起,但聽毛發(fā)耷拉的家伙捧著缽在后邊叫道:“福隆,小心……”金發(fā)小子伸手綽戈雖快,卻被一只穿皮靴的腳踩住長戈,一抬眼間,那個黑著臉一聲不發(fā)的長須瘦子便在跟前,歪頭而覷,默無言語,抬手間突然綽出烏管袖炮,伸抵胸口。
砰一聲響,金發(fā)小子望后便倒。一眾托缽家伙驚呼聲中,那個黑著臉一聲不發(fā)的長須瘦子轉(zhuǎn)身走向毛發(fā)耷拉的家伙,我身后有人低叫一聲:“就是現(xiàn)下!”數(shù)人紛紛綽出腰間的火器,有樂忙拉我退避道:“咱們趕快蹲下,周圍開打了!”長利急忙按著信雄趴低,與此同時信照也拽了信孝伏倒。
幾個毛發(fā)雜亂之人剛綽握火器在手,前后便遭轟擊。四下里多人亮出手炮,圍困在中間的人頃陷腹背夾擊的境地。數(shù)聲轟鳴之后,毛發(fā)雜亂之人紛倒。有個毛發(fā)稀松家伙搖搖晃晃地奔逃,披頭散發(fā)的紋面人投斧出手,正中那人后背,奔不多遠(yuǎn),跌步撲倒。
那個黑著臉一聲不發(fā)的長須瘦子逕自前行,經(jīng)過一個毛發(fā)散亂之人跟前。那人一咬牙,拔出袍下暗藏的火器,說道:“羅馬不朽!”綽握火器剛指向長須瘦子,斜刺里便有個頭戴黑帽之人先亮出腰間火器朝他轟擊,那人前胸冒煙之際,后邊又有一人舉起手炮轟射其背。
毛發(fā)散亂之人歪摜于地,驚走旁邊的馬匹。有個婦人惶哭亂跑,披頭散發(fā)的紋面人從毛發(fā)稀松家伙背后拔出短斧,疾步追上那個亂跑的婦人,砍翻之后,以腿膝加身,按那婦人在地,揮斧又砍,斫下斷首,揪著頭發(fā)拎在手上,轉(zhuǎn)身而返。
驚塵濺血之間,又聞數(shù)人紛叫:“羅馬不朽!”但剛要有所動作,頃刻皆遭前后交錯轟擊而倒。
模樣年輕的黑巾人不由贊嘆道:“御無敵,你們帶來給我等裝備的這些火器果然不一般!”我聞言轉(zhuǎn)覷,卻見神像那邊悄立的披罩亞麻大布之人不知何時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模樣年輕的黑巾人亦感奇怪,問道:“他去哪里了?”旁邊牽駱駝的黑衫瘦漢張望道:“剛才趁著混亂,想是乘我們沒留意的時候悄然離去了?!蹦幽贻p的黑巾人驚訝道:“此人突如其來,去也突然,行事神秘,果是路數(shù)不凡?!?p> 有個黑衣人歪身臥在石階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道:“那人剛才突然抱起躺在神像旁邊的女子走了,其同伴想攔下他,卻不知如何,霎刻之間他袍下斜影悄長,往四周那些人所立之處疾伸數(shù)下,觸者皆倒。袍影轉(zhuǎn)掠之時,我在后邊躲閃不及,突然失了雙腿,眼睛也看不見東西了……”
斷首神像之旁悄立環(huán)伺的幾個披裹粗麻大布之人或趴或踣,先前伏倒階下的高瘦女子亦沒了影。一個披裹粗布之人躬著身栽在那里,額頭貼地,身下血擴(kuò)漸大。慈祥老者怔望片刻,忽似省起什么,變色道:“那兩個小孩……”
披頭散發(fā)的紋面人將手上提著的人頭放到我面前。我猝吃一嚇,向后退避。影影綽綽之間,那個黑著臉一聲不發(fā)的長須瘦子一時尋覷不著毛發(fā)耷拉的家伙,聞聽慈祥老者叫喚:“先把抱小孩的女人干掉!”長須瘦子晃出袖炮,轉(zhuǎn)身先轟倒其畔一個抱嬰慌逃的婦人,隨即向我走來。
我連忙避入雜亂的人叢之間,旁邊有人說道:“把小孩給我,咱們分頭跑?!闭f著,從我手上抱去一個小孩,轉(zhuǎn)身鉆進(jìn)人群里。我剛瞥見那毛發(fā)耷拉的家伙抱著一個小孩低頭匆離的身影倏晃而隱,披頭散發(fā)的紋面人颼一聲飛斧投至,有樂忙拉我退避,飛斧堪堪從我眼前掠過,斫向毛發(fā)耷拉的家伙鉆躥之處,有一個托缽之人躲閃不及,遭斧劈在腦后,撲身踣跌。
我抱著另一個小孩轉(zhuǎn)身欲溜,那個黑著臉一聲不發(fā)的長須瘦子卻在身后,歪頭悄覷,隨即晃手綽出袖炮,伸向我胸前。與此同時刃光交閃,霎刻間血花忽濺,袖炮剛抵近我胸口,連同那只手齊墜于地。長須瘦子痛呼轉(zhuǎn)覷,但見信照晃收刀勢,惕戒道:“有樂,快拉你的妞兒避來我后面!”我被有樂拽到信照身后,見其惕防之勢似是朝向長須瘦子另一側(cè)。我移眸覷見那個牽駱駝的黑衫瘦漢一刀從長須瘦子腦后劃過,疾收還鞘。黑衫瘦漢與信照隔著一人,目光凜視,手仍按刀。長須瘦子搖晃轉(zhuǎn)身愕視,在兩人對峙中間踉蹌猶立,口中咯血道:“帕夏,你為何從背后砍我一刀?”
牽駱駝的黑衫瘦漢只瞥了模樣年輕的黑巾人一眼,默不作聲。信照惕戒不減,低哼道:“那家伙出刀似乎比我快。先把腦花都劈出來了,我才揮斷那長須瘦子的手??磥砦艺媸鞘栌诰毩?xí)了……”有樂慰言道:“我覺得你比他快。先砍了手,腦花才出來。不信你問挨刀的家伙本人,他就站在那兒還沒倒下……”
慈祥老者探手揪出神像后一個縮頭縮腦的小光頭,目不稍覷的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光頭顫抖道:“我……小人名叫蘇里曼,并非拜占庭人,幼時被別人擄來賣到這里,不幸遭了閹割。說來真是慘!老爺不要殺我,留著小人還有用處?!贝认槔险呃浜叩溃骸拔抑滥阌杏谩K粤粝履氵@個最后的太監(jiān),不想死就告訴我,那兩個小孩有何來歷?”小光頭顫聲回答:“這個事情???小人也不太清楚。然而聽說那個女奴不知跟誰偷偷生下一對雙胞胎,宮里對此有很多傳聞……”慈祥老者皺眉道:“既然這樣,就更要斬草除根。你先扶我起來!”小光頭見其目光不善,惴然道:“老爺不要殺我,小人真的還有用!”
有樂忍不住低聲說道:“賭一套茶具,我看他必不饒小光頭活命?!毙判⒄c頭答應(yīng):“我跟你賭……”小珠子從信雄腦后轉(zhuǎn)出來說道:“小光頭死不了,你沒聽到他叫什么名么?后來這個名叫蘇里曼的宦官成為穆罕默德二世的親信,因摩爾多瓦公國統(tǒng)治者斯特凡大公拒絕交納貢金及港口城市,穆罕默德派宦官蘇里曼指揮號稱十二萬大軍入侵摩爾多瓦。斯特凡指揮四萬軍隊在瓦斯盧伊附近的一座高橋發(fā)動伏擊,史稱‘高橋之戰(zhàn)’,大敗突厥軍。穆罕默德聞訊大怒,再派艾哈邁德帕夏率領(lǐng)艦隊前往克里米亞半島……”有樂聞言納悶道:“他的作用是在歷史長河里打敗仗嗎?”
“每個人都有他的作用。”宗麟皺著眉頭,在畔低哼道,“就像每一張擦東西的那種紙,也有它的用處。我從小治理一方,早就學(xué)會留意每個人的有用之處。比如這個總愛憨笑的家伙,你一直在旁邊東張西望,瞅了半天墻角那邊,看見什么了?”
長利轉(zhuǎn)頭回來,小聲說道:“剛才又一波炮火亂轟過后,那邊有一處墻角似乎震塌了個豁口。應(yīng)該能容納單人進(jìn)出……”有樂一聽,忙招呼道:“那我們就排著隊、一個挨一個,逐個進(jìn)出。大家還等什么?”
我抱著一個小孩,正要趁亂跟隨他們往墻角那邊溜去,慈祥老者搖頭說道:“想逃哪有這么容易?”隨其目光所示,但見四下里許多持火器的黑衣家伙紛將手炮移指過來,宗麟微抬手杖,哂然道:“給你們這些新款火器的家伙應(yīng)該留了一手罷?我剛才已在留意,你們沒有更多彈藥了。虛張聲勢有用嗎?”慈祥老者亦有覺察,環(huán)顧左右,懊惱道:“御無敵沒給夠彈藥,先前你們只顧亂射一氣,轟擊了不少無關(guān)緊要之人,徒作無謂消耗,這回果然沒有了是吧?那種手炮缺了彈藥就是形同廢銅爛鐵,還比不上小刀有用!”趁那些家伙忙著摸尋身上有無剩余彈藥裝填入膛,托缽僧們紛紛反擊。煙焰、弩矢交織之際,宗麟使眼色示意,催我們趕快往墻角那邊溜去。有樂拉著我,轉(zhuǎn)頭問道:“宗滴,你為何不移步跟隨?”
宗麟張望道:“那只蚊子怎么還沒出現(xiàn)?”我亦想起一人,不安的問道:“還有我家翁呢,他去哪里了?咱們把他撇下不好吧……”宗麟聞言懊惱道:“你是說那虎頭小子嗎?我一看見他就煩,聽到也煩。節(jié)骨眼上,你居然還惦記沒忘,卻提他作甚?”我正自轉(zhuǎn)眸尋覷四周,有個低著頭的披布之人默不作聲地撞過來,握著小刀朝我急戳,宗麟眼疾手快,搶先伸杖,將那人頂了開去。那家伙卻猶悍狠不減,仍要亂捅而返。宗麟見推不開,不禁嘖然道:“這種小腳色居然也有這么狠,恁地難以擺脫!”隨即拉動手杖末梢,砰一聲響,杖頭轉(zhuǎn)出烏管,將那家伙照胸口轟飛甚遠(yuǎn)。有樂捂著耳朵,在旁咋舌兒道:“宗滴!這是搞什么呀?你震到我耳鳴了……”
宗麟抬杖,往稍現(xiàn)即收的杖頭烏管輕吹一下,冷哼道:“身為舉世公認(rèn)‘國崩’這種大殺器的命名者,改造火器這方面你以為我會落后于時勢嗎?”我抱著忽啼的小孩在旁邊說道:“小孩子被這么近突然轟擊的聲響驚到哭了,這種外國小孩我可不會哄喔!”宗麟嘖然道:“哪里的小孩都一樣是小孩,哄小孩我最會了,你讓我抱一下,看他還敢不敢亂哭?”我正要把小孩給他抱去哄一會兒,有個破布裹身的家伙突然沒頭沒腦地沖撞過來,綽匕首猛戳而近。
我一驚忙避,那破家伙猶追著亂捅,撞到宗麟跟前,握匕扎胸。宗麟皺起眉頭,不等匕首扎近,先已晃手捺出,往那破布裹身的家伙胸前先按一掌,砰然大響,那人胸前煙焰爆綻,震飛開去。有樂咋舌不已的驚呼道:“宗滴!你又搞什么?震到我耳壞了……咦,剛才那一下子也有夠震,這是什么名堂???”
宗麟未及作答,又有一個破衣爛衫的家伙穿出煙霧,悄然欺近,綽握匕首亂戳過來。宗麟皺著眉,晃抬手掌,拍在那家伙額頭,掌下又砰然炸響之際,宗麟先已迅即移手晃收回袖內(nèi),瞥覷那破爛家伙震飛之軀,宗麟正要開吹,信孝聞著茄子說道:“這是改進(jìn)過的‘掌心雷’吧?你別以為我們沒見過。瀧川一門多的是!”宗麟抬手往他臉上一指,隨口發(fā)出砰的一聲,霎間晃手現(xiàn)出多管袖炮,層出不窮,越變越大,嚇信孝一跳。宗麟冷哼一聲,晃手即隱,瞥視道:“沒見過這么厲害的增強型手炮吧?機括重重,晃手變炮,剛才一幕足以成為你平生所見過最炫炸的東西。要不是因為我忘了帶上足夠多的彈藥……”
一伙服色暗黑之人突然穿出煙霧,各綽短刀匕首,圍擁而近。宗麟懊惱道:“剛說隨身所帶彈藥不夠,怎又一下涌來這么多渾不要命地圍著亂捅的家伙,卻如何打發(fā)?”
“別怕有我,”長利撿了根長篙子揮舞,接連掃翻多人。宗麟一邊躲避一邊問,“哪兒撿來這么長一支竹竿子拿著亂掃?”
長利呼呼掄竿掃蕩,打著轉(zhuǎn)說道:“墻角那邊先前挨炸,這根長篙飛過來掉在左近,被我撿到手。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巧還是一寸險來著?總之,你看我一掄開,就沒人可以近身了。可見長兵器適合我使用……”
我抱著小孩走避不迭的說道:“果然近不得你身邊,就連我們也被你趕開了?!庇袠放吭诘厣辖锌嗟溃骸罢l打我后腦勺?”信雄在旁哽咽道:“我的腦袋也挨了一下。好疼!”
那個黑著臉的長須瘦子抬手摸了摸后腦勺,隨即看了一眼手指,向信照伸了過來,口中喃喃的說道:“看見沒有?腦花……”有樂爬起身,忙拉信照退后,皺著臉說道:“又不是他劈你腦花出來的,冤有頭債有主,腦花這個事情嘛,找你后面牽駱駝那個瘦子就對了。至于他為什么突然劈你流出腦花,我不是很了解。然而我聽過一個笑話,講述的是某個牽駱駝的家伙在沙漠中的奇遇,你有沒聽過?”
信孝聞著茄子問:“是不是他在沙漠遇到美女的那個故事?”
“對!”有樂蹦著舌兒說道,“這個男子牽著一頭駱駝走在沙漠里。男子特別想行房,但是眼前只有駱駝,駱駝還死活不愿意。后來男子遇到一個美女快渴死了,就把自己的水給了美女解渴。美女非常感激男子,表示可以為男子做任何事。男子一聽精神來了,忙問:‘真的么?’美女拼命點頭。男子激動的指著駱駝?wù)f:‘來,幫我按著它!’”
宗麟伸手按著有樂肩頭,待其轉(zhuǎn)覷愕問:“你為什么按我肩頭?”宗麟皺眉說道:“你們織田家這些小孩子真不知好歹!就會胡玩瘋鬧,上戰(zhàn)場也是這樣子嗎?”有樂點頭稱是:“對呀。長利跟信照、信包、信安、信張、信益他們?nèi)ラL島戰(zhàn)場這么危險的地方,也是一路玩著去,一路玩著回來的。那次長利摔傷,給抬回家的途中聽過很多笑話,還講給我聽了不少,其中就有這個牽駱駝遇美女的故事是不是?”信照搖頭說道:“這個笑話是我給你講過的。到了你嘴里,再復(fù)述出來就不怎么好笑了。其實你完全沒有逗人發(fā)笑的潛質(zhì),你講任何笑話都不好笑的?!?p> “就跟那誰寫的書一樣,”長利耍著篙子,湊過來插一嘴說道,“他以為能逗人發(fā)笑的那些故事,其實不好笑,有一些故事甚至還把人看哭。他以為能催人淚下的故事,反而很好笑。”
有樂推開他,懊惱道:“別又打到我!阿勝又不在這里,為什么要扯去那么遠(yuǎn)?駱駝的笑話明明很好笑,前次我都逗到那誰誰誰誰笑了……”
“這個笑話最初是從我這里來的。”信孝聞著茄子說道,“我聽信澄身邊幫他養(yǎng)駱駝那個家伙說過。還有一百個老婆的笑話,以及三百六十五夜的故事,他說了好多……是了,你們有沒覺得幫信澄養(yǎng)駱駝那個家伙長得跟咱們現(xiàn)下見到的這個黑衫瘦子看上去樣子相似?”
我伸頭而覷,隨即小聲說道:“我覺得他那匹駱駝馱著的簍筐似乎有個小孩藏在里面?!毙判⒙勚炎诱f道:“我先前探眼瞧過了,或許不只有一個小孩,而是兩個。還有一個更小的嬰兒睡在里面……”我聞言又伸眼去瞧,納悶道:“不知道他們媽媽去哪里了?”那個黑著臉的長須瘦子摸著后腦勺,喃喃的說道:“他老婆跟別人跑了。生了孩子扔給他帶著,到哪兒都沒丟下?!?p> “老婆就是煩人,”有樂聽得不耐煩,轉(zhuǎn)頭問道,“宗滴!剛才聽到按駱駝的時候,你伸手來按我肩頭要干什么?這個舉動是何意圖,意欲何為呀你?”
“意思是告訴你,”宗麟覷視四周,皺眉說道,“趁他們打作一團(tuán),要溜就趕緊。別在這兒嘮嗑了,回家再拉家常!”
有樂瞧見已離墻角那處豁裂口不遠(yuǎn),忙招呼大家:“對對,咱們還是離開這兒為妙?!?p> 長利掄篙亂掃,手上那根竿子越掃越短,還折作三節(jié),連在一起軟垂下來。一群破衣爛衫之輩趁機綽刃來攻,長利不得已,掄起殘余竹竿,改耍三節(jié)棍。卻似不趁手,每擊別人一下,也回打自己一記,痛苦道:“你們看,我把自己打出血了。真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
一個披裹黑布之人身影佝僂地在那群破衣爛衫家伙穿竄交閃的間隙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留意到其雖出沒無定,卻似并未走避漸遠(yuǎn),反而悄又晃近。轉(zhuǎn)悠之間,更加趨至長利背后。我出言提醒道:“長利,當(dāng)心你后面那個鬼鬼祟祟的家伙偷襲!”
披裹黑布之人行藏被我喝破,不由惱羞成怒道:“誰說我要偷襲?我是以特別方式行動而已。你們?yōu)槭裁床煌督??都是君士坦丁十一世惹的禍。他為什么不早日獻(xiàn)城給我們?繼續(xù)頑抗只能使百姓受苦,為什么要讓生靈涂炭?”有樂見他越說越似氣不打一處來,忙勸解道:“好了好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過我看從來都是誰的家伙更硬誰有理。你有什么硬的家伙沒有亮出來呀?”那披裹黑布之人點頭道:“當(dāng)然有?!碧偷蹲幼分?,有樂邊躲邊呼救:“宗滴!宗滴……”
“滴你的頭!”宗麟見有樂跑過來,不意將許多兇狠的目光吸引到他這邊,難免眉頭一皺,嘖然道,“我本來打算低調(diào)行事,你不要太張揚。勸架不成,被人追就跑開些,不要跑來我旁邊?!?p> 眼見有樂把一大堆破布裹身之輩吸引過來,背后又是死角,勢已退無可退,信孝他們慌忙聚攏抱團(tuán)。數(shù)名破衣漢子綽刃逼近跟前,信孝他們不得已各擺姿勢,拉開架式準(zhǔn)備迎戰(zhàn)。我伸頭一瞅,只見信孝咬著茄子,抬腿展臂,作出“大鵬展翅”姿勢。有樂抬手做出鶴嘴之形,晃一下過后,又改為蛇形刁手,口中發(fā)出“咝咝”之聲,并且吐舌。信雄在旁愣立片刻,抬起嫩手,擺出虎爪的樣子,口中“喵喵”地叫喚。有樂不由納悶道:“節(jié)骨眼上,你怎么叫得跟一只小奶貓似的?”
“唉,你們太嫩了!”宗麟兀自搖頭不已,哪料破漢們欺近之際,有樂他們紛收架勢,一齊縮身躲去宗麟背后,反而把宗麟推搡上前。宗麟迎頭撞向刀叢,難抑懊惱道,“唉呀,你們太混蛋了……”
隨即臉上挨一耳光,有個破衣漢子邊摑邊斥:“說誰呢?都怪你們這些外人不好,大老遠(yuǎn)跑來煽風(fēng)點火,援助拜占庭打了這么久,使戰(zhàn)爭不能迅速結(jié)束。為何不勸他們談判求和,讓突厥人早點勝利不好嗎?你們太邪惡了!”模樣年輕的黑巾人惑覷慈祥老者,蹙眉問道:“那些破漢是什么路數(shù)啊,似乎不是我們的人。怎竟一直這么來勁?”慈祥老者自亦納悶道:“我也不知那幫服色各異之人為何比我們還顯得更加起勁……”
宗麟被摑得惱火道:“關(guān)我什么事?拱到我發(fā)火了,甭理有理沒理,偏不跟你們講理。有本事打就是了,扯那么多廢話干什么?戰(zhàn)場上拿不到的,談再多也得不到。杠精的年代提早來到了嗎?一個個就會能言善辯,口吐蓮花有用嗎?”破衣漢子本要再摑耳光,不料宗麟晃手拍在他嘴上,噼砰炸響之際,有樂忙捂耳叫喚道:“又是‘掌心雷’!大家趕快掩住耳朵……”
眼見宗麟旁邊許多人此起彼落地?fù)ボ|跌飛,我不禁驚咋了嘴兒道:“哇啊!沒想到宗麟也有這么厲害,差不多快要跟幸侃和他媽媽一樣‘能’了……”
宗麟也自納悶,轉(zhuǎn)覷道:“然而我還未發(fā)功呢,效果怎竟這樣炫爛?”
“這一關(guān)很難過,我臨時拉了幫手來援?!蔽脴蛹一飶乃筮吤俺鰜?,拭汗道,“本來想去有更多相識高手的地方,不料匆促間卻晃去了陽明山。碰巧撞見此位故人在如廁,只好順便拉了他來將就對付一下看行不行……”
“小老弟,”旁邊那個面容冷峻之人徐收掌勢,轉(zhuǎn)面惑問,“這是什么地方?為何跟你從廁所里撞出來就到了這里,而且風(fēng)物皆非……”
“先別問那么多了,”蚊樣家伙懇切的說道,“王大哥,幫忙一下好不好?”
“剿山中之賊易,剿心中之賊難?!泵胬渲藪哂U四周,微嗟道,“本來我正在山上坐養(yǎng)浩然之氣,接下來將要日發(fā)一嘯,不料你又冒出來攪擾我之功課。然而朋友一場,合該相助?!?p> “這是誰呀?”有樂好奇的問道,“雖說褲子還沒及時穿好,整體形象卻看上去很冷也夠酷的樣子……”
“唉呀別問了,”蚊樣家伙說道,“大家瞅隙兒趕快跟我閃,記住別遲誤,這里就像暗黑死關(guān),很難過的!”
我難抑疑惑道:“咦,你們有沒留意到,他的樣子怎么有點不一樣???看上去更加顯得衰老……”有樂稱然:“蚊子的模樣變來變?nèi)ィ看慰吹剿匦鲁霈F(xiàn)都顯得年紀(jì)不一樣,變化無定,就像那誰悶進(jìn)水缸里的貓一樣是死是活撲朔迷離?!?p> 信雄瞅見有個小珠子晃了一下,閃去蚊樣家伙耳后,不禁好奇道:“咦,怎么又有……”小珠子從信雄耳后轉(zhuǎn)出,細(xì)聲細(xì)氣的笑道:“你說話的聲音怎么就跟小奶貓一樣嫩???”信雄抬手摸了摸耳后,愣問:“你會分身,對嗎?”信孝拿茄子聞了聞,猜測道:“莫非有多個它?然而令我越想越傷腦筋的是,那個蚊樣家伙似乎也有多個……不知哪一個才是先前那一個?”宗麟摑開一個搖晃未倒的焦臉破漢,轉(zhuǎn)面說道:“其實就一個他。區(qū)別在于不同的時間段。我想應(yīng)該就是這樣,除非不是?!?p> 有樂困惑地問道:“會不會有許多個我們呢?”小珠子從信雄耳后轉(zhuǎn)出來,搖晃道:“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哪有許多個你們?”信孝問道:“會不會有不同經(jīng)歷的我們出現(xiàn)在許多個宇宙里呢?”小珠子在信雄耳畔晃悠道:“沒這回事?!?p> 有樂望著面容冷峻之人系褲帶,小聲問道:“你屙完了沒?”
“還未完結(jié),”面冷之人低聲說道,“我便秘?!?p> 有樂驚訝道:“高手也會便秘?”
“高手就不會便秘嗎?”面容冷峻之人說道,“我就是為了治愈便秘,才苦練丹田馭氣之術(shù),不料便秘未愈,反而意外地成為高手。據(jù)說便秘與久坐有關(guān),由于我長久坐著修練吐納功夫,便秘的宿疾因而更加嚴(yán)重。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兩方面形成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
“好啦好啦,別說這些了。”蚊樣家伙在旁催促道,“就快打過來了,大家趕緊溜!”
“想溜?”那個流著腦花的長須瘦子搖搖晃晃地向我追來,探出僅剩的另一只手,隨即那只手也掉地。趁長須瘦子一時痛踣難起,信照拉我欲跑,忽又急蓄刀勢。我瞥見牽駱駝的黑衫瘦漢拔刀半出鞘外,頓時也和信照一般同感頸脊凜緊。牽駱駝的黑衫瘦漢與信照隔著一人對視,在痛踣顫搐的長須瘦子后面徐徐按刀回鞘,低哼道:“食蛙者,你出刀也很快。然而想從我跟前離開,須看你更快,還是我快?!?p> “快”字出口,兩人同時隔著一人出刀。長須瘦子在刀光交劃之間濺血痛呼,隨即信照收刀后撤,長須瘦子搖晃而倒,頸后插了一口刀。駱駝驚奔,黑衫瘦漢自捂?zhèn)篚咱劧?,眼光中卻有佩服之色,低哼道:“沒見過你這樣出刀的手法!”
“那是當(dāng)然,”有樂在信照后邊伸頭說道,“他這叫‘一刀流’,然而一刀齋的刀法傳到了我這個愛好練字的哥哥手上,自有變化。其實就跟連筆字的寫法差不多。一筆劃出,勾來撩去,連綿不斷,直到寫完……”
沒等他蹦著舌兒說完。青盔將領(lǐng)突然打馬沖撞而近,投出手中長戈,颯然擲去長利背后。我忙叫:“小心……”聲猶未落,只見長利反綽飛戈,先接在手,順勢丟掉另一只手上已然折裂的殘篙,雙手持戈掄掃起來,憨笑道:“這根兵器耍起來趁手多了!”信孝連忙低頭走避道:“別又掃到我頭!”
有樂抱頭躲閃道:“這個東西它不是‘戈’吧?”長利掃打黑衣甲士,呼呼掄開,口中說道:“我沒說它是‘戈’。”信孝低身挪避道:“我看它也不像鎗戟之類?!?p> “就是長矛,”宗麟伸手往我們每人腦袋上各卯一記,嘖然道,“這有什么好討論的?”
有樂他們又討論道:“宗滴究竟是不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呢?你看他剛才隨手伸來,往咱們每個人的頭上都打一下。長利呼呼掄矛之際,好多人皆近身不得,卻連長利頭上也挨卯一記。”我也納悶道:“剛剛我站在這邊,按說應(yīng)該打不到,卻連我頭上也挨他打一下?!?p> “這里只有一位絕世高手。”蚊樣家伙介紹道,“難道你們這么快就忘記了我剛才從茅廁里給大家?guī)硪晃簧畈夭宦兜母呷恕祝ツ膬毫???p> 我們紛紛尋覷,只見面冷之人提著褲頭在墻邊匆促起身,不無懊惱道:“這里究竟是哪兒?偌大的地方,人多熱鬧,卻沒見到一個半個如廁之所。真是太荒謬了!”宗麟見其從墻影角落里蹣跚蹩出,不由嘖然道:“更荒謬是你根本就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p> 我好奇地問道:“那個人究竟是誰呀?”宗麟瞥我一眼,冷哼道:“不管是誰,總之不是你‘家翁’。”我一聽又焦急道:“他去哪里了?我們不能把他撇下在這里……”宗麟又哼道:“我看是他把咱們撇下了。別忘了那虎頭虎腦的小子一直拽著那只蚊子在他身旁……咦?我們這邊怎么會也有一只蚊子呢?這算什么回事,可把我攪糊涂了!”
“你們分開之后,那只蚊子跟信虎穿越回去了唄?!庇袠凡碌?,“然后他又穿越回來找你。順便去什么處所找?guī)褪謥砭葓?,拉了這位忙著系褲子的先生返歸此地……等一等!你手里拿這張畫是哪里撿來的,干嘛急著要撕它?”
面冷之人展給他瞧,說道,“這張畫像是我在墻邊撿到的,不知從哪兒飄過來。剛才那位小老弟說似乎是什么七座山丘之城,總之畫工粗糙,沒什么好。我打算撕一半來如厠使用……”蚊樣家伙亦拿一張畫像,在旁點頭說道:“我也撿到一張?!?p> 毛發(fā)卷曲之人捧缽湊覷道:“阿喇伯人信奉的宗教興起后,受其‘禁止偶像崇拜’的教義影響,在拜占廷帝國發(fā)生了破壞圣像運動。坊間一度流行這些風(fēng)景畫像用以張貼在原本掛有圣像繪畫的地方,四處印發(fā)了好多此類城堡畫像。不過后來也沒什么用,當(dāng)年在尼西亞召開的第七次宗教會議闡釋了圣像崇拜和偶像崇拜的區(qū)別,拜占廷基督教會的神學(xué)體系至此正式確定下來,此后再也沒有發(fā)生重大變動。這一派宗教后來發(fā)展為東正教,即希臘正教的信仰東擴(kuò)之產(chǎn)物。”
“不管怎么說,”宗麟從面冷之人手上搶去畫像,隨即揉成一團(tuán)扔掉,正色道,“我覺得你不宜拿它回你那個時候去?!?p> “你們哪兒也去不了。”慈祥老者微哼一聲,轉(zhuǎn)覷左右?!澳孟逻@些蠱蠱惑惑之人!”
一大幫服色各異的家伙紛擁上前,不顧長利掄矛掃打,齊圍過來。面冷之人提氣發(fā)掌,輕飄飄地拍出,口中說道:“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彪S即褲帶又自松脫,掌至半途,連忙回手提褲,眼見眾多人亂沖而至,不由叫苦道:“然而雙拳難敵這么多手……”
長利掄矛掃打之際,我見那個披裹黑布之人身影佝僂地在一群破衣爛衫家伙穿竄交閃的間隙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其雖出沒無定,卻似悄又晃近。轉(zhuǎn)悠之間,更加趨至長利背后。我不禁出言提醒道:“長利,當(dāng)心你后面那個鬼鬼祟祟的家伙!”
長利聞言轉(zhuǎn)頭,那個披裹黑布之人突然從袍內(nèi)抽出攥握鋼刀之手,一躍上前,揮來撩抹喉脖。不意有個茄子飛來打在臉上,叫一聲苦:“什么東西打在我眼窩里?”信照晃身在前,先已出刀。一注血花從那身影佝僂之人斷肘之處濺綻,鋼刀連著手臂飛墜,啪一聲掉落在我腳下。有樂和信雄嚇一跳忙躲,我移足驚避之時,青盔將領(lǐng)打馬沖撞忽至,手揮彎刀,猶未劈落,斜刺里有人倏擊一拳,從我肩后悄無聲息的揮出,往馬頭打了一記,悶響過后,拳影疾收。
便在青盔將領(lǐng)坐騎歪軀摜翻之時,又有炮擊驟近,轟坍宮城內(nèi)那座有鐘的塔樓。大鐘咣然落地嗡震,我轉(zhuǎn)覷肩后,只見宗麟回手?jǐn)n入袖內(nèi),在鐘鳴之中喟嘆道:“黃鐘毀棄,瓦釜雷鳴?!?p> 信孝又從股后拔出一根茄子,拿到鼻際聞了聞,惑問:“何意?”宗麟攏手袖內(nèi),瞥他一眼,不無郁悶地說道:“意思是悶音低沉的砂鍋發(fā)出雷鳴般的響聲。比喻無德無才的人占據(jù)高位,威風(fēng)一時。出自《楚辭·卜居》。”晃手出袖,接住飛擲到我面前的短斧,便在斧刃劈近我鼻梁之際搶先綽握而過,隨即遞給旁邊目瞪口呆的托缽僧。宗麟抬起手杖,伸抵披頭散發(fā)的紋面人喉前,當(dāng)那人又要急拔短斧之時,砰一聲轟擊。
眼見披頭散發(fā)的紋面人捧喉踣跪,癱倒在宗麟袍下,慈祥老者不由面色一變,矍然道:“你這是在針對我嗎?”
宗麟抬杖朝他一指,又垂下杖頭,微微搖首,說道:“突厥君主的教師易卜拉欣,原不該死在我手上?!睌v扶慈祥老者的那個小光頭隨著宗麟目光轉(zhuǎn)覷身后,我也投眸望去,映入眼簾赫然的是一座翻滾而近的巨鐘,在慈祥老者背后驟如龐然大物般陡現(xiàn)篆紋斑駁之形。
小光頭忙拉慈祥老者撲避巨鐘碾壓之影,這時又有炮擊倏至,宮殿煙礫彌散開來。模樣年輕的黑巾人在混亂四躥的人叢間驚問:“誰又往這邊亂開炮?”墻頭有個兵士叫嚷道:“那邊城樓有個虎頭虎腦的家伙領(lǐng)著一幫不知死活的熱那亞殘卒在裝填炮彈,眼看又要往咱們這里開火了。大家趕快跑遠(yuǎn)些!”
跟著大家往外跑的時候,宗麟瞥蚊樣家伙一眼,嘖然道:“你別亂搞,這里險相環(huán)生,異域高手多,萬一王陽明‘掛’了,以后的歷史就不好弄了。要知道他著述的學(xué)說影響了許多人,形成了流派,沒他不行……”蚊樣家伙說道:“應(yīng)該不要緊吧,我聽說他已經(jīng)寫完書了?!?p> “不行!你這種搞法,我越想越怕……”宗麟搖頭說道,“你留在這里,一打完架就趕快拉他回去繼續(xù)如廁。我們在前邊巷子里那個體態(tài)豐腴的大嬸家附近會合,不見不散啊!”
“你怎么還念念不忘那個大嬸?”宗麟推那蚊樣家伙回宮墻豁口里,轉(zhuǎn)面但見有樂抱頭奔竄而至,慌張的說道,“能逃得掉還是逃不掉都難說呢,你看那個死不掉的青盔將領(lǐng)又換了坐騎,出宮門帶兵來追咱們了!”
信雄發(fā)出一聲嫩叫,慈祥老者綽握袖炮從他身后晃出,按住信雄之肩,抬起袖炮,二話不說,朝我頭上轟擊之時,袖口蹦出一只青蛙,嚇?biāo)惶?,不意袖炮在眼前爆裂開來。信照拉著信雄,長利推著我趁機跑開。
“給我捉住那個肥娃娃!”慈祥老者捂眼喝叫道,“從小胖娃抓起,直至抓到那個老騷客……”
“啊?”宗麟姿態(tài)風(fēng)騷地邊跑邊回望,納悶道,“說誰呀這是?”
我轉(zhuǎn)頭回望,惑問:“他眼睛怎么了?”長利憨笑道:“想是爆膛了。莫非信雄剛才悄悄往他管子里塞進(jìn)了一把土?”信雄搖晃大腦袋,說道:“不是我干的。我猜是那個小光頭偷偷暗算他……”我聞言不安道:“那小光頭豈不是恐有危險?咱們要不要去拉小光頭一起逃走?”
“那小光頭精得很!”宗麟微哼道,“用不著你來替他擔(dān)心。我曾聽葡萄牙遣來與我通商的使節(jié)說,由于幫助鏟除了守舊勢力,蘇里曼后來深得奧斯曼蘇丹寵信,以宦官身份,居然成為領(lǐng)兵統(tǒng)帥,率領(lǐng)一支號稱由十二萬人組成的奧斯曼帝國大軍,前去征討位于多瑙河的羅馬尼亞諸公國。當(dāng)時野心勃勃、狂妄自大的奧斯曼蘇丹,憑著他擁有的軍力,宣稱他要主宰全人類。在這種野心的驅(qū)使下,他對外連續(xù)發(fā)動了野蠻的侵略戰(zhàn)爭,瘋狂地向摩爾多瓦進(jìn)行挑釁,強令摩爾多瓦公國割讓白堡和基利亞等城市和向他納貢,當(dāng)他的附庸國。這一無理的要求,遭到摩爾多瓦君主斯特凡大公的嚴(yán)正拒絕。蘇丹為了滿足他侵略的欲望,顯示他征服者的淫威,便派遣他的親信蘇里曼巴沙統(tǒng)率號稱十二萬大軍進(jìn)犯摩爾多瓦。不甘屈辱的斯特凡大公,站在保衛(wèi)祖國的正義立場上,動員百姓,進(jìn)行了一場規(guī)模巨大的反侵略戰(zhàn)爭,于一四七五年一月十日在瓦斯盧伊地區(qū)擊敗了奧斯曼帝國的侵略軍,取得了反擊奧斯曼帝國入侵的重大勝利。”
我不由納悶道:“他打仗怎么這樣拉胯???”
“他是輕敵了。來我們家講史的教士也開過這堂課,講授怎樣以少擊多?!毙判⒙勚炎樱谂哉f道,“瓦斯盧伊?xí)?zhàn)中,摩爾多瓦軍隊由四萬名裝備低劣的農(nóng)民義勇軍、五千名匈牙利雇傭軍和二千名波蘭士兵湊集而成,在斯特凡三世大公的統(tǒng)領(lǐng)下粉碎了入侵的蘇里曼帕夏的十二萬突厥軍。在發(fā)起沖鋒之前,摩爾多瓦軍隊派出一隊號手到突厥軍隊的后方吹起攻擊號。被迷惑的突厥人誤認(rèn)為已陷入包圍,隊伍陷入混亂狀態(tài)。斯特凡乘機立刻以主力進(jìn)行迎頭痛擊,擊潰了敵人?!?p> 有樂嘴冒個泡兒道:“靠吹就行?”
“也不光靠吹號,”信雄耳后晃出小珠子,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道,“一四七四年十一月,穆罕默德二世派遣了一支號稱由十二萬人組成的奧斯曼帝國大軍,前去征討多瑙河沿岸諸國。摩爾多瓦的斯特凡大公高舉民族大旗,率領(lǐng)廣大民眾奮起反抗。斯特凡大公首先采取了堅壁清野的戰(zhàn)略,誘騙奧斯曼帝國的軍隊長驅(qū)直入,把其引到了拉科瓦河與伯爾拉德河匯流處的沼澤地,瓦斯盧伊的城南地區(qū)。這里除了有一座狹窄的高橋可以渡河以外,其余的地方全是泥濘的沼澤,根本就不利于奧斯曼帝國的大兵團(tuán)作戰(zhàn)。決戰(zhàn)這一天,大霧迷漫,下著小雨,斯特凡大公親率四萬軍隊,向長途跋涉,疲憊不堪,地形不熟的敵人發(fā)起了猛烈的進(jìn)攻,展開了羅馬尼亞歷史上著名的‘高橋之戰(zhàn)’。機智多謀的斯特凡大公把部隊分為三隊,一隊進(jìn)行正面攻擊,一隊進(jìn)行側(cè)翼攻擊。在決戰(zhàn)的時刻,主攻部隊死傷過重,不能再繼續(xù)支持的時候,斯特凡大公把握戰(zhàn)機,親自率領(lǐng)生力軍投入戰(zhàn)斗,迫使奧斯曼帝國的軍隊潰逃。這時,他的后備隊又從奧斯曼帝國軍隊的后邊襲擊,使得其陣容大亂,倉皇逃竄,許多將領(lǐng)被斯特凡大公生擒,敵兵傷亡多達(dá)十幾萬,是安卡拉戰(zhàn)役以來奧斯曼最大的失敗?!?p> 信照不安道:“可惜什么凡大公沒在這里,眼下我們就要跑不掉了?!庇袠忿D(zhuǎn)頭望見青盔將領(lǐng)率眾追近,驚慌道:“糟了,為什么窮追我們?是不是誰拿了他們什么寶貝東西……”長利指了指肩后,憨笑道:“沒拿他們什么東西。剛才我便只趁亂撿拾了這支‘古意古意’的大劍背在腰后,想帶回家做個記念……”宗麟探眼來瞧,口中嘖然道:“唉呀,那支是君士坦丁大帝世代傳承的帝王之劍,你拿它干什么?很值錢的,你又不是王,快獻(xiàn)給我才恰如其分?!?p> 說著伸手來搶,長利不肯給。信照他們幫著長利,正糾纏之間,追騎已近。青盔將領(lǐng)喝叫道:“連這么大一座堅城在我們的兵勢下都守不住,你們幾個閑雜人等憑什么還想負(fù)隅頑抗?”
墻角下一個跪伏之人突然抬面說道:“善守者,潛于九淵之下?!?p> 青盔將領(lǐng)旁邊一個黑須扈衛(wèi)離鞍高縱半空之中,霍然揮刀,口中疾叱:“然而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墻影下齊唰唰許多人一齊伸矛搠出,逼得黑須扈衛(wèi)又倒縱急避不迭。潛伏于墻影里的那些草笠遮額之人紛紛現(xiàn)身,挽弓齊射一片箭雨,驅(qū)散追兵。
宗麟指了指墻角悄立的為首之人,口唇微張,目中似含詢色,卻先問了出來:“他是不是……”
“陸象山,”蚊樣家伙從他后邊冒出來,撫額自惑:“我什么時候把他也拉來了?”
那人捻須頷首,向蚊樣家伙微笑道:“佩服佩服,小老弟先前拉我?guī)Я艘粠颓G門軍的兄弟們來此接應(yīng),果有先見之明??磥硪磺卸荚缭谀懔现?,不愧為神機妙算。就像前次你來幫我剿賊那時差不多,敵人的每一步都在你預(yù)算之中。不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懷疑這種情形他經(jīng)歷過很多次?!弊邝胗魫灥?,“他無非玩多了,熟能生巧而已?!?p> “咦,你這么快就跑回來了?”有樂揪住蚊樣家伙,上下打量道,“剛才又從哪兒找來一撥會打仗的老兵當(dāng)幫手,總算拖住了那些難纏的追騎……然而你樣子顯得又有變化,臉上的微須和皺紋去哪里啦?”
宗麟忙推蚊樣家伙,說道:“你趕快把陸象山送回宋朝去,我們在街坊大媽那里會合。”信照催促道:“不要遲耽,趕緊逃為妙!你看那邊好些手弩、手炮、袖弩、袖炮、腕炮之類東西彼此對射,托缽家伙們也在與突厥近衛(wèi)軍火爆互轟,快往咱們這邊打近來了……”信雄愣望道:“托缽僧是什么人呀?他們怎么會也有這樣厲害呢?”
“他們本來就不倫不類得很,其中有不少‘兄弟會’的人混雜在內(nèi)?!泵l(fā)蓬松的家伙在旁包扎傷口,咕噥道,“托缽僧,亦稱‘托缽修士’、‘小兄弟會士’。指羅馬天主教中舍棄一切財產(chǎn)的修道士。其詞源自‘兄弟’,本也泛指修士,由于圣方濟(jì)的‘小兄弟會’出了名,后專指托缽修士,以與修院修士相區(qū)別。不過那些忙著跟突厥人對干的家伙,其實是‘醫(yī)院騎士團(tuán)’的人喬扮而成,他們向來堅決抵抗,在各地奮力阻止突厥人西侵。好在有騎士團(tuán)的人紛紛趕來幫著抵擋一陣,我們得以趁機走脫。”
“為什么說著說著,我們又回到大嬸這邊了呢?”有樂擠在逃竄避難的人群里,勉強伸出頭張望道,“好多拖家?guī)Э诘娜擞肯蚋鄄耗莾喝チ?,聽說最后還有一艘船要離開。眼看也要把我們一起推擠去海邊!”
宗麟拼命擠去小巷那里,叫喚道:“別去坐船!咱們只去有墻的地方,見勢不妙也好瞅隙兒閃……”長利拉著一只駱駝,跟著我擠近巷口,我被駱駝伸嘴亂舔,忙著避躲。有樂隨后鉆出人群,拽信雄入巷,看見那頭駱駝追著我舔個沒完,不由驚訝道:“它哪來的?”長利拉住駱駝,憨笑道:“剛剛我看到它亂跑,就順手牽來了?!庇袠穱K一聲說道:“唉呀,它上面簍筐里還有兩個嬰兒呢!”
我抱著小孩說道:“這兒還有一個,怎生是好呢?”長利說道:“不如先放進(jìn)簍筐里,讓他們在一起玩。”
“拜占廷帝國的最后一夜,”宗麟望著滿城烽煙、殘垣敗郭之間處處擁擠逃竄的人潮,不禁興嗟道,“到處兵荒馬亂,人們走投無路,紛紛擠向海邊,墜水溺死者眾多。然而皆想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誰都要爭先恐后擠上那艘還未離岸之船,卻不知上了那艘船之后的命運又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