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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八十二章:星辰之子(下)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6542 2022-10-30 12:59:32

  殘?jiān)饽弥鹌髦思娐曔汉龋骸斑€想往哪里逃?出來!”叫嚷著,又亂轟一陣。宗麟摸了摸頭上分杈的發(fā)髻,皺眉搖頭說道:“不跑哪成?他們火器厲害,剛才險(xiǎn)些轟到我頭上,幸好我仗著身法迅捷,堪堪避開迎面的噴射。旁邊的殘壁都被噴爛了……”

  有樂他們正慌亂之間,忽見有個小光頭從暗處鉆過來,提著一桿幽熒燈火,朝我們悄打手勢,招呼道:“這邊!”信孝聞著茄子惑望,辨認(rèn)道:“那是誰來著?似乎透著眼熟……”長利憨問于旁:“是不是拜占廷那小太監(jiān)蘇里曼呀?”

  “一看光頭的形象就曉得啦,”有樂嘖出一聲,轉(zhuǎn)脖說道,“最后的太監(jiān)蘇里曼又跑出來亮相了。比起十多年后他抓我臉那時(shí)的兇狠形態(tài),還是小時(shí)候機(jī)敏可愛……”

  “任何東西小時(shí)候都可愛?!遍L利憨笑道,“咱們要不要跟著他?”

  “要!”有樂一回頭,似又吃了驚嚇,蹦跳道,“而且要趕緊。因?yàn)槟菑埮铑^亂發(fā)也遮掩不住的鬼臉剛才又在我后面,正將下巴靠過來,悄悄挨近我肩頭……”

  “周圍越來越暗了,”我拉著信雄,跟在長利后面,一逕摸黑亂走,聽見宗麟在前邊問了聲,“那個誰呢?”

  “村姑嗎?”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拉扯道,“我拽著她的鏈,在廊墻這邊相向而行呢?!?p>  有樂連忙走避不迭,差點(diǎn)兒踩到我的腳。宗麟揪他過去,皺眉問道:“女王呢?你們別弄丟了伊莎貝拉女王……”長利在黑暗中回答:“丟了嗎?剛才我還看見她跟在后面……”

  “去你們的!”宗麟惱哼道,“我想起來了,你們的祖先在‘官渡之戰(zhàn)’就是這樣一逕瞎跑。摸黑弄丟了一半家族的人,后來他們子孫出現(xiàn)在扶桑。就是你們!”

  “說得你好像很清醒一樣,”信孝聞著茄子笑道,“先前你聲稱手杖被黑須先生拿走。然而后來怎么又出現(xiàn)在那個叼煙的俄羅斯家伙手上?十幾年后你親眼看見他拿著手杖,并且搶回來,接著又因急切幽會黑衣阿婆之故,擱下手杖放在門外,置之不顧,再次搞丟。大概又過了一百多年,它才再次出現(xiàn)在歷史記載中。伊凡雷帝用它來打兒媳,卻失手敲死兒子……”

  長利憨問:“他為什么打兒媳呀?”信孝轉(zhuǎn)著茄子說道:“當(dāng)時(shí)伊凡四世撐著手杖在宮里亂逛,看見懷孕的兒媳穿著寬松的衣裙出來遛跶,他認(rèn)為兒媳衣著不得體,橫加斥責(zé)之下,兒媳試圖辯解,疑似發(fā)生口角。伊凡四世就暴打她流產(chǎn),王儲伊萬趕到,上前想要保護(hù)妻子,拉開暴怒之中的伊凡四世,結(jié)果被伊凡四世用手杖擊中腦袋,頭破血流而死。其王朝也因此走進(jìn)了死胡同……”

  宗麟唏噓道:“伊凡四世的母親葉蓮娜是蒙古金帳汗國大汗的后裔,嫁給了年近五旬仍未有子嗣的瓦西里三世之后,終于生下了繼承人,伊凡四世出生時(shí)正好電閃雷鳴,因此被稱為伊凡雷帝,但他這個名字恐怕更主要來源于后來一次次令人震破膽的大清洗。蒙古人熱衷于擴(kuò)張領(lǐng)土的天性,也由葉蓮娜傳給了伊凡四世。當(dāng)時(shí)歐洲諸國君主中流行探索神秘學(xué)說,比如煉丹術(shù)和占星術(shù)。伊凡四世在宮中豢養(yǎng)了一些魔術(shù)師。他還從英國請來占星術(shù)家波美利烏斯,此人擅長制作毒藥,伊凡雷帝用這些毒藥清除了不聽話的達(dá)官顯貴。波美利烏斯還創(chuàng)立了星象占卜,在莫斯科被稱為‘兇惡的占星術(shù)家’,人們視其為巫師。伊凡雷帝發(fā)現(xiàn)波美利烏斯為瑞典從事密諜勾當(dāng),就用烤爐把他活活烤死了。伊凡雷帝并沒有停止對占星術(shù)的迷戀。據(jù)聞有許多拉普蘭占星術(shù)家被帶到莫斯科,按照伊凡雷帝的意愿根據(jù)星象為他預(yù)言其所發(fā)起的征戰(zhàn)、政務(wù)變更或‘人員調(diào)動’。甚而至于,占星術(shù)家們還通過國君下象棋預(yù)言了他的死亡,而象棋也是伊凡四世的一個愛好。然而他玩得最癡迷的,聽說是某種星辰術(shù),其更詭秘神奇,不同于占星……”

  “崇信此類星辰術(shù)的那些人認(rèn)為他們祖先來自遙遠(yuǎn)的星辰。”信孝聞著茄子說道,“我們從哪來,我們將去哪里,類似這樣的困惑在所謂‘星辰派’說來另有一套。咱們那邊的丹羽家臣提教利經(jīng)常饒有興趣地談?wù)撍麄兊姆N種異事,并還猜測說星辰術(shù)恒久傳承的源頭大概來于自稱‘星辰之子’的古代閃族,而閃族也是西方三大宗教信仰的同一淵源……”

  信雄愣問:“為什么我們家的祖先會跑去‘官渡之戰(zhàn)’那里呢?”宗麟冷哼道:“因?yàn)槟銈兿热烁芎?、曹仁一族起事,全村人以大舉搬家的規(guī)模,蜂涌去投奔振臂一呼的曹操。隨后你們祖先就順理成章地出現(xiàn)在‘官渡之戰(zhàn)’,從此越走越遠(yuǎn),跟我家的祖輩一樣背井離鄉(xiāng),以為能逃避戰(zhàn)亂,找到樂土,但我們至今仍在戰(zhàn)亂之中苦苦掙扎求存。樂土在哪兒?事實(shí)是誰也沒有找到……”

  “哪有什么樂土?”殘?jiān)笥腥藝@道,“我們突厥人一路向西,跋涉了多少歲月,至今想找個安身立業(yè)的地方都很難。”

  隨著一聲驚叫,火光忽閃而出,耀得我眼前一陣花晃,只聽信孝不安的說道:“女王落到他們手上了!”

  有個毛發(fā)稀亂的捧碗家伙從藏身之處被趕出來,跌撞而至。長利攙扶住他,四周長銃紛近,逼抵頭頸。

  “自以為有信仰,卻混到走投無路。”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轉(zhuǎn)出垣壁前邊,綽握手炮一指,冷哂道,“人間瘡痍滿目,你們的神在哪里?”

  毛發(fā)稀亂的捧碗家伙面對信仰的疑問,心情飽受煎熬般的說道:“這不是神的意愿,而是惡魔的詛咒。”

  “或許真有惡魔,”慈祥老者披布踏前一步,抬起手上的短銃打他腦袋,隨即踩著毛發(fā)稀亂的捧碗家伙倒地之軀,面頰微搐的問道,“這個世界被它詛咒了,罪惡肆虐,充滿苦難。可是神在哪里?”

  毛發(fā)稀亂的捧碗家伙面額淌血,喃喃地說道:“在絕境中不放棄希望的人,或許會告訴你有關(guān)一個想法和信仰,那就是:如果你不放棄希望并且忠于靈魂和內(nèi)心,終將看見美麗的彼岸?!?p>  “可是我看不見彼岸的美麗風(fēng)景,”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微一皺眉,轉(zhuǎn)過銃口指向那模樣?jì)汕涡〖一锬X袋,語聲一沉,面凝殺氣的說道,“眼前只有無邊的黑暗!”

  銃響之際,毛發(fā)稀亂的捧碗家伙撲身撞開其手,擋在那模樣?jì)汕涡〖一锴斑叄绾笏瓢ひ粨?,震軀摜踣于地。長利伸手欲拉那模樣?jì)汕涡〖一镞^來,旁邊的服色各異之人紛紛掏家伙,齊圍上前。宗麟袍下起腳,噼哩叭啦,撩翻一圈,蕩袂未定,一道劍光撩閃而來,其勢迅厲,竟連宗麟似亦沒敢直攖其鋒,未及拉住那模樣?jì)汕涡〖一?,先忙晃身退開。移足往旁,忽似頃感頸脊凜緊,瞥見一個披裹粗布之人籠著手在袍布內(nèi),如影隨形般的移軀悄立身后。

  另有一個披裹黑布之人伸劍指著宗麟頸側(cè),在火把光亮閃耀之間抬面,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我們善于爭斗,并且敢于戰(zhàn)天斗地,但并不面目猙獰。誰說威嚴(yán)就一定要精氣內(nèi)斂,心中有鬼才害怕。倘若心里沒鬼,你們怕什么?”

  “誰說怕你們?”信孝搖了搖頭,抬在鼻前的茄子忽被削沒半截,吃一驚退后,轉(zhuǎn)面悄問,“這個披裹黑布之人出劍快得很,大概只有信照的快刀有望跟他比一比誰更迅速。先前似已會過面,他還報(bào)過萬兒,名叫什么來著?”

  長利探手又要去拉那模樣?jì)汕涡〖一?,卻被披裹黑布之人眼銳如芒的轉(zhuǎn)瞪,手伸半道又縮回來,咋著舌兒說道:“叫什么春吧?”

  披裹黑布之人冷哼道:“你們腦筋不好。死之前最好記住,我名叫慕容春樹。”我忍不住說道:“怎么會忘記呢?先前在加拉塔街區(qū)那邊,他差一點(diǎn)兒劈到我了?!迸诓贾搜勖J利的轉(zhuǎn)覷道:“至于劈你,只是順勢而為。易卜拉欣老爺有令在先,無論老百姓還是他主公想要的東西,都不能給。不管是改化革新,或者漂亮女人,這些全都有害。須一并鏟除!”

  “看什么都看不慣,還是回娘胎里去罷!”有樂搖著頭自感好笑,“如此憤世嫉俗,難道你是丑娘們生下的,而且打小就對你不好,缺乏家教和家庭溫暖才變成這樣偏激?世界天天在變,抱殘守缺有什么意思?人們想要的你都不給,人們不想要的你卻硬塞。倒行逆施還逼人就范,嘴上說什么為大家好。然而墨子說:上之為政,得下之情則治,不得下之情則亂。”

  “還是那句話,出來跑、終要還。”宗麟皺了皺眉,說道,“勝過千言萬語,不過你別跟他們扯太多。周圍全是耶尼切里禁衛(wèi)軍,以及大老遠(yuǎn)跑來不知為誰賣命的西域人……”

  我瞥看手臂,見無朱痕顯現(xiàn),正自困惑,聽到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沉哼道:“美色有毒,越漂亮越甚。趕快殺掉這些禍害人的小妖精,免得給蘇丹陛下看見了又生煩擾?!闭f著抬起袖銃,朝那模樣?jì)汕涡〖一镱^上便欲轟射,同時(shí)揚(yáng)頜,示意披裹黑布之人動手。披裹黑布之人面孔微側(cè),身后晃出一名披花布的黑巾遮臉漢子,揮刀朝我頸項(xiàng)揮劈。我見勢緊急,怎暇稍想,一咬牙:“不管那么多了!”掏出塊帕拈起來拋甩而出,引那黑巾遮臉漢子抬眼去瞧,我探手拽那模樣?jì)汕涡〖一镞^來,拉起信雄轉(zhuǎn)身就跑。

  只一霎間,先使出記憶里那小僧景虎所教的手法,急趁揚(yáng)甩茶花布帕擾目的間隙,迅即揪那模樣?jì)汕涡〖一锏缴磉?。披裹黑布之人撩劍攔截不及,我施展記憶里小僧景虎所授的身法步訣,先已晃出火光刀叢之外。披花布的黑巾遮臉漢子追斫在后,揮刀劈近我脖頸,宗麟抬腳踢樁,撩飛旁邊一塊柱石,呼的擊打黑巾遮臉漢子腰背。我聽到身后猝發(fā)一聲痛呼,黑巾遮臉漢子撲倒在畔,刀鋒堪堪擦肩掠落,劈石濺火,將信雄嚇一跳。

  宗麟不動,他后邊那個披裹粗布之人也不動,只垂面悄立,交攏著雙手在袍布內(nèi)。宗麟一動,披裹粗布之人倏然撩刃出手,不料宗麟先已按掌臨胸,吐勁一摧,披裹粗布之人脊背撞陷墻垣,展布甩出一大片形狀各異的飛刃,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激撒開來。宗麟忙推開長利和信孝,眼見勢仍避無可避,便揪起他倆,急提在手,騰身旁蹬,踢翻一個綽刀追劈有樂的烏巾裹頭之人,借勢高縱,翻掠垣后。數(shù)名花帽之人急展身形,四下包抄,追去狙截。

  有樂拽著信雄跑在我后邊,見我轉(zhuǎn)面回望,便催促道:“快跑快跑!趁有宗滴這般高手絆礙他們一時(shí),咱才有機(jī)會走脫。不過別失散了,且往斜坡下面溜去,看看能不能和他們到海邊會合……”

  “能溜去哪兒?”披裹黑布之人一劍忽至我喉前,破霧蕩袂現(xiàn)身,沉著臉說道,“普天之下,都將成為我們的勢力范圍?!?p>  “瓦斯盧伊戰(zhàn)役再次受挫之前,他們最愛這樣夸夸其談?!蔽脴蛹一锢粋€毛發(fā)亂糟糟之人在殘墻陰影里邊躲邊嘆息道,“從東羅馬帝國廢墟里繼承拜占廷皇帝頭銜之后,蘇丹穆罕默德二世頒令讓臣民稱呼自己為宇宙的主宰、永久的主宰、至尊陛下。當(dāng)時(shí)野心勃勃、狂妄自大的奧斯曼蘇丹,憑借其擁有的軍事力量,宣稱他要主宰全人類。在這種野心的驅(qū)使下,他對外連續(xù)發(fā)動了野蠻的侵略戰(zhàn)爭。蘇丹為了滿足他侵略者的欲望,顯示他征服者的淫威,派遣他的將領(lǐng)蘇里曼統(tǒng)率大軍進(jìn)犯羅馬尼亞諸公國,卻在摩爾多瓦遭到各地涌來抗擊的民軍擊敗。奧斯曼帝國軍團(tuán)潰散,主帥倉皇逃竄,許多將領(lǐng)被摩爾多瓦大公生擒,突厥兵傷亡多達(dá)十幾萬,是安卡拉戰(zhàn)役以來奧斯曼最大的失敗。此后,其雄霸天下、主宰宇宙的迷夢才幡然驚醒了……”

  有樂拉著信雄正要避去殘墻后邊,忽遭服色各異之人涌來圍住。隨著火把紛耀,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踢翻信雄,踩在腳下,抬著袖袍抵住那模樣?jì)汕涡〖一锏哪X袋,神色倨傲的哂笑道:“你們已是俎上之肉,還有什么話可說?攻下君士坦丁堡后,年僅二十一歲的蘇丹陛下即興當(dāng)眾詠誦了這段波斯詩歌:‘蜘蛛在帝國的宮殿里織下它的絲網(wǎng),貓頭鷹卻已在阿弗拉希阿卜的塔上唱完了夜歌?!饲澳銈兡慷昧肆_馬這個千年帝國的覆滅,沒有任何東西能救它。世人虔誠拜奉的神在哪里?到頭來,我只相信實(shí)力。以我們的勢力之強(qiáng),唯神能殺。然而你們的神呢,叫他來殺我試試?”

  “真是作死啊,”有樂瞅著震動的磚瓦在腳邊陣陣撼然搖晃,不安的轉(zhuǎn)顧道,“他為什么老愛這樣說?簡直是不作不死,非要一作就作個大死……”

  “閉嘴!”有個青盔將領(lǐng)手持長戈,從背后掃他撲跌在地。有樂咧著嘴忍痛轉(zhuǎn)覷,驚愕道,“咦,你怎么還沒死?”

  “斷帥,”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豎耳聆聽,面色驚疑的問了一聲,“什么動靜一陣又一陣,從黑暗中漸震漸近?”

  “我也聽見了,”信雄發(fā)出甜嫩聲音,我眼前陷入一團(tuán)昏黑之際聽到他嘀咕道,“周圍那些火把為什么全都暗滅啦?”

  “神殺世人,通常有三個辦法?!狈鳟惖募一锘艁y地重新點(diǎn)著火把,聞聲惑覷,只見有個毛發(fā)稀拉的捧碗之影映壁,往陰暗處佝僂而行,喃喃自語般的說道,“其一,小施手段,頻繁給世人弄出些難以擺平的疾疫災(zāi)禍,讓人們應(yīng)接不暇,以維持物競天擇的自然平衡。其二,使執(zhí)迷不悟之人瘋狂互斗,彼相殘殺而致自取滅亡。其三,再不行就直接滅世,推倒重來。就算不能重來也無所謂,畢竟在神的眼里,這一切或許都不算什么。”

  有樂聞聽水聲澆灑的微響,伸頭往墻角那邊惑望道,“他從哪里撿來一條這么長的水管拿去墻腳澆草?”信雄愣問:“后來他拿的那根水管是不是斷掉過?”模樣?jì)汕涡〖一锏吐曊f道:“斷掉的那根是豬腸。我煮它之時(shí),覺得好像是?!?p>  毛發(fā)稀拉的捧碗之人在殘?jiān)堤幈硨χ覀?,抖擻幾下,轉(zhuǎn)身回來,迎面飛戈蕩擊,啪一下將他打翻,往磚瓦堆里跌沒了影。青盔將領(lǐng)綽戈回覷,冷哼道:“裝神弄鬼沒有用。與其不問蒼生問鬼神,不如用一場場實(shí)戰(zhàn)的淬煉,雁過留影。戰(zhàn)爭是這個世界上最誠實(shí)的,任何謊言都瞞不住。是贏是輸,不會因個人意志而改變。我們的崛起,突厥的復(fù)興,任何鬼神也擋不住這般勢頭!”

  隨著瓦礫又陣陣震動,迷離夜霧當(dāng)中似有異聲嗡然回縈于耳。但是又望不清什么東西在逼近,服色各異的家伙舉著火把照覷四周,似皆別無所見。

  我覺得有東西從黑暗中森然圍涌漸近,兀自張大眼睛望向火把紛紛退離之處,小珠子冒出來,在耳后低聲說道:“快跑!不然就來不及了……”

  披裹黑布之人伸劍逼抵我喉前,沉哼一聲:“想跑就先過我這關(guān)?!蔽移骋谎凼直郏瑳]等看清朱痕有無顯形,周圍亮光忽滅。當(dāng)下無風(fēng),不知如何那些火把竟然一齊熄掉。

  “越來越近了!”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豎起耳朵,面頰搐然道,“那些嗡嗡的聲音響一陣、停一陣,黑暗荒野之中似有許多人齊聲誦念什么秘語。每靠近一些,就同誦一句。然后間歇片刻,又齊誦一句,隨即又更加逼近幾分……有誰聽清那些越來越顯得氣勢雄渾宏壯的聲音一齊念誦的是何意思?”

  “邪惡的年代,”干戈墜落,啪的一響。隨著驚霆閃電,青盔將領(lǐng)突然捂耳跪踣于地,痛哼著發(fā)出咕噥,含糊不清的念叨著什么,隨即肩背抽顫漸劇,嘶聲說道,“不承認(rèn)真神!”

  “這句話似是在圣宮陷落之時(shí),”有樂滿臉疑惑地探覷道,“有個光頭胖子瀕死,咯著血跟他詛咒過。似還提及‘死圣’要來了……”

  “拜占廷這個千足之蟲,莫非果真死而不僵?”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搐頰冷哼道,“然而我從不相信詛咒真的管用。那些嗡吵的雜音就在更逼近之時(shí)竟又消失,此刻你們看見什么了?”

  “不要看!”萬籟俱寂,唯剩一片驚眸。我倏覺有物悄臨,異樣氣息逼近,摧壓心頭欲裂。小珠子蹦去信雄肩頭急催一聲,“快跑!”

  披裹麻布的慈祥老者轉(zhuǎn)脖之時(shí),軀似一震,踉蹌而跌。袖炮砰的轟擊,打飛青盔將領(lǐng)的帽纓。

  我忽感后邊有人拉衫拽著跑開,披裹黑布之人似亦頃覺有異,顧不上追刃撩截我的咽喉,揮劍急劈背后。叮一聲響,斷劍撒刃散落四周。有一坨血肉模糊的殘毀之物飛過來,裹著綻裂碎撒的黑布墜到我跟前。我猝然吃驚,籍借閃電的霎刻亮光投眸欲瞧一眼,拽著我跑的那個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被一聲聲此起彼落的慘呼和驚叫給嚇到,先已拉我避往墻后。有樂隨即倉惶而至,與信雄一起掩眼低頭,面如土色地挨過來蹲下。小珠子在信雄肩頭蹦跳著提醒道:“千萬不要看!一看就立刻崩潰而死,跟那些突厥軍團(tuán)的家伙下場同樣,毫無機(jī)會活命……”

  信雄驚嚇哽咽道:“為什么看一眼就要死得那樣奇慘無比呢?”

  “勿視、勿聽、勿言?!泵l(fā)拉雜的捧碗家伙提指貼近嘴唇,先噓一下,隨即又忍不住面色發(fā)灰的說道,“古老傳說中,凡人看見真神是要即刻身心崩潰的。其第一重神威就是‘勿視’,視之必死。一旦遇到此般真神現(xiàn)身,人若走避不及,必須趕緊低頭閉眼,尤其不可目光接觸??傊芏憔投愕眠h(yuǎn)遠(yuǎn)的,躲不開便趴身跪伏,無論身邊發(fā)生什么事,千萬別抬頭去看它。因?yàn)橐豢淳退?,絕無僥幸。第二重神威乃是‘勿聽’,有些東西連聽都不能聽它的聲音。倘若不幸真的撞到,那就死定了。就算你刺聾了耳朵也是沒用的。第三重神威‘勿言’更是提都不能提,割舌變啞也沒作用,想都不能想的。其中最厲害的家伙能集三重神威合于一體,至今沒誰知道是什么,因?yàn)闊o人敢提,也不會有命言及它是誰?!?p>  “不一定全是神才會這樣肅殺凌厲吧?”有樂咋著舌兒說道,“我似乎曾聽那誰說,有些很厲害的妖魔鬼怪也能讓人一看就死。就像‘中獎’一樣,等閑很難中到頭獎。但若一撞到正,那就完了!”

  信雄哽咽道:“可是我買友閑推薦的那些彩紙從來沒中過獎。為什么撞妖會撞上這樣大的厲害家伙呢?”信孝的話聲傳來,在草聲簌動之處苦笑道:“就因?yàn)闆]有那般好運(yùn),觸霉頭才會觸大的?!庇袠仿劼曓D(zhuǎn)望,忽有所見,嘴為之悸,倒吸了口涼氣,眼皮亂跳的說道:“我看這趟真的中‘頭獎’了……”

  我連忙抬手,要掩他眼睛。

  有樂嘖了一聲,打開遮擋到面前的手,說道:“干什么?我又不是看那邊……”

  我伸另一只手去掐他腰后。有樂叫了聲苦,轉(zhuǎn)頭問道:“究竟有多少手在后面用力掐我?”我收回了掐他的那只手,有樂仍然喊疼道:“還在掐……”我拿開模樣?jì)汕涡〖一锴臄Q之手,有樂依舊苦楚的說道:“還有!”我一時(shí)瞧不清,就問:“你肩膀左側(cè)后邊是誰呀?”

  “左是哪邊?”有樂轉(zhuǎn)頭尋覷,瞅見昏暗中有一張蓬頭亂發(fā)之臉從肩后悄悄挨近,慘白之靨正要貼近他面頰,有樂嚇一跳,蹦身叫嚷道,“真的有鬼!剛才我還看見它在信孝那邊,怎竟突然移到我后面了?”

  隨著草聲簌響,信孝顫抖著手拿茄子往這邊溜過來,惶然道:“剛才我后邊好像有只鬼……”有樂也從藏身之處躥出,兩人撞了個滿懷。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搖頭說道:“怎么可能到處都有鬼嘛?這里的重點(diǎn)不是鬧鬼,而是千萬別跑出去撞見真神……”信雄抬手一指,哽咽道:“可是我也看見那只鬼了,就在你后邊?!?p>  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嘖然道:“節(jié)骨眼兒上,鬧鬼又算哪一出?鬼并非當(dāng)下的重頭戲,古神才是。怎么會有只鬼跑來搶戲搏出位?”信雄抽泣道:“戲演的哪一出,又不是你說了算。我覺得你只是跑龍?zhí)椎摹边呎f邊起身,挪去我后面。

  “鬼在哪兒?”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轉(zhuǎn)頭沒瞅見身后有何異樣,皺起眉頭,回覷道,“誰在別人的人生這場戲里不是跑龍?zhí)?,難道你還想在我的人生里當(dāng)主角?從六歲起,各個羅馬教皇已然是我的人生過客了,多少紅衣主教也只在我的隱修生涯與托缽歷練中跑龍?zhí)?。話說回來……鬼呢,哪有?”

  他邊說話邊轉(zhuǎn)頭回來,愣不丁兒跟一張伸近吐舌的臉突然打個照面。

  那張臉在黑暗中嘴巴大開,作勢要咬鼻子。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似是猝嚇一跳,往后急退。信雄見他驚慌縮避的樣子倉促狼狽,不禁好笑,揩淚說道:“怕了吧?”

  模樣?jì)汕蔚男〖一镞炅镆宦暿栈厣囝^,在旁捧腹不已,指著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笑道:“膽小鬼!膽小鬼!”

  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卻不安的望向我肩后,面色有異的說道:“然而我好像也看見了……那個是不是鬼?”有樂他們紛紛驚蹦開去,模樣?jì)汕蔚男〖一锇l(fā)出“呀”一聲大叫,居然不退反迎,撲上前揪發(fā)扯鏈扭打。我轉(zhuǎn)面看見她跳上村姑背梁,正在抓扯頭發(fā),忙拉小家伙下來,說道:“別鬧,這只是跟你一起穿越過來的村姑而已。先前你那班手下差點(diǎn)兒把她燒死了?!蹦?jì)汕蔚男〖一镒ブ溩永站o村姑脖頸,不依不饒的說道:“可我覺得她是異端!”

  “未必吧?”我拿開她拽鏈不放的小手,搖頭微笑道,“我看不見得。你別跟那幫偏執(zhí)的家伙學(xué)就是了?!?p>  模樣?jì)汕蔚男〖一飬s惕意不減,拿出胸前衣襟內(nèi)的十字形狀銀飾,連著項(xiàng)鏈拈抬在手上,朝那蓬頭亂發(fā)之影一伸,說道:“瞧!它害怕了?!蔽乙娔桥铑^亂發(fā)之影顫抖而退,蜷縮在草叢里,似是驚嚇過甚所致,究因于心不忍,我正要幫那瑟縮可憐的村姑設(shè)法卸除籠面的罩環(huán)之類物事,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從殘?jiān)珡U壁里伸頭瞧見,似感此舉不妥,連忙叫喚道:“當(dāng)心!先前我被咬到手了……”

  他旁邊又冒出幾顆愣望的腦袋,有個破鑼般的嗓音說道:“???那還不趕快砍手!大家?guī)椭醋∷屛野纬鲡g刀匆忙磨一下,然后把他那只挨咬過的手及時(shí)砍掉,以防萬一生變……”磨刀霍霍的聲音中,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掙扎道:“又不是被殭尸或吸血鬼咬過,干嘛要剁手?”一個頭罩鐵鍋的家伙按住他說:“還是剁了為好,小心駛得萬年船。去年或前年我們盜墓的時(shí)候,在沙漠地窟一座金字塔里面找到個木乃伊,也就是古代埋藏的干尸。本來以為有寶,哪料從它下面竄出許多蝎子,一些跟我挖墓的伙伴被咬,不及時(shí)剁手剁腳,結(jié)果很快就毒發(fā)身亡?!蹦ミ^了刀,破鑼般的嗓音嚷道:“什么也別說了,剁他是為他好!”

  我聽那臉形奇特的小個兒之人呼救,便和有樂一起跑來拉他。模樣?jì)汕蔚男〖一飶娜箮Ш筮叞纬鲆桓峙冢青甏蚧?,擠上前轟了一發(fā)。炮煙彌漫之中,有樂他們紛紛捂耳叫苦:“噴子哪兒來的?怎竟在我們耳邊弄出恁大聲響,震壞耳朵了……”

  便趁一時(shí)混亂,我探手拉拽那臉形奇特的小個兒之人過來。模樣?jì)汕蔚男〖一锸帜_利索地填裝彈藥,拿細(xì)棒兒搗鼓幾下,又咔嚓打火,眾人紛聲叫苦而避,有樂嘖然道:“不要再噴了,你這根炮聲音太響。鬧出這么大動靜,搞不好又要把鬼神招惹來……先前老瞎子易卜拉欣一逕在那兒說大話、撂狠話,不停地大放厥詞,甚至大言不慚,也不先看看這是什么所在,竟然真把神引出來了。后果是嚴(yán)重的,料必?zé)o比慘痛!”

  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伸手試圖捻滅火繩兒,不顧?quán)土镏?,急要捏熄,神色不安的說道:“古神就在那邊誅殺突厥兵和西域人,恐怕距離此處漸已不遠(yuǎn),你們別再鬧了,趕緊溜走為妙,再遲耽就來不及逃命……”有個鐵鍋從天而降般墜落,咣的掉在他頭上。

  我轉(zhuǎn)面瞧見那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暈頭轉(zhuǎn)向而倒。有樂他們紛紛抬頭亂望夜空,但無所見,只聽一個破鑼般的嗓音在荒草里嚷道:“盜墓那哥們兒怎么突然飛上天了?你們剛才看見沒有,‘啾’一下就飛走,很快沒影了……”信雄撿鍋愣瞧,耳邊轟響如雷,震得其畔之人紛聲呼苦。

  信雄慌忙把鐵鍋罩在頭上,模樣?jì)汕蔚男〖一锬弥q冒余煙的手炮跌坐在旁。我尚未定神,呼簌一聲,夜空有物墜下,掉在跟前血肉模糊,有張嘴在那里艱難翕動地問了一聲:“剁手了沒?”

  破鑼般的嗓音在草多之處忙問:“誰看見剛才是什么東西把這哥們兒突然從我身邊拽上天去啦?”眾皆吃了一驚,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硬起頭皮趨近欲加細(xì)瞅,忽颯一聲,夜空中又有物墜落,啪的掉在草叢里。信孝顫拿茄子轉(zhuǎn)覷道:“又有什么東西掉下來了??瓷先ニ坪跻恢槐淮騻岚虻拇笄荩?!它在草叢更茂密那邊一撲一蹦……”

  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摸出火摺子,匆忙點(diǎn)著,拿起來觸亮旁邊一個滿頭禿癩疙瘩之人伸著的干草束兒。有個爛臉漢子抬弩指向草動之處,惕覷道:“那里面有個東西,似乎被小姑娘打中了翅膀,一時(shí)急飛不起。要不要湊近去看看?”沒等幾個舉著火把之人小心翼翼地湊近草邊,忽簌一響,有團(tuán)黑影撲竄驟急,將眾人跟前那血肉模糊的家伙又拽入草中。

  眼見同伴猝遭擄掠而去,那伙破衣爛衫之人登時(shí)驚呼怒叫,紛拿弓弩朝草動之處追襲亂射。隨著前方有人接連發(fā)銃轟擊,不知從哪里冒出更多人紛操家伙涌入,有樂張望道:“看來四處躲藏的逃兵不少。雖然他們不肯給易卜拉欣老爺打仗當(dāng)炮灰,救同伴卻很勇敢?!逼畦尠愕纳ひ粼诓輩怖锝腥碌溃骸霸蹅兌滤∥?guī)送@邊包抄去路……”草海里一片喧鬧,動靜不斷。不待我看清有沒著落,草叢里倏又驟起大蕩,翼影穿掠,簌動頻密。一時(shí)銃響雜亂,破鑼般的嗓音驚叫道:“它又抓走了我身后一個家伙!”

  草動倏急,異影忽近。有樂拉我欲避之時(shí),但聽有人低吟于畔:“平明尋百鬼,死神夜引弓?!币恢﹂L鎗從我肩后伸出,搭在張弦拉滿的大弓之上。我轉(zhuǎn)面看見有個滿頭膿瘡的家伙和另外一個破褲之人咬牙撐弓而立,合力揮汗扎樁。隨著喀喀繃弦的聲響,強(qiáng)弓拉到極致。

  有個頭罩簍筐的赤身男子拈弦挽弓,在我和信孝他們的愕望中發(fā)出幾聲清吟:“風(fēng)起青萍之末,陸地飛仙驚鴻。慎終追遠(yuǎn)溯源,不問前塵了因。”其畔有個光著后股之人昂首挺胸而立,負(fù)手于腰后,冷眼覷視草動驟急、異影穿掠的方向,微哼道:“越來越近了。此刻離弦還不是時(shí)候,再拉扯一會兒,先別放手。引而不發(fā),待其更近。”

  信孝抬著茄子怔看,旁邊有一個裹著爛絮被套的家伙拿起小筒子往草動之處拉長而觀,不安道:“泥水佬做門,過得自己也過得別人。務(wù)求穩(wěn)當(dāng)些雖是有夠講究,可是草里面又有個盜墓幫的伙計(jì)被抓住了?!?p>  “不急,”光著后股之人昂首說道,“《孫子兵法·計(jì)篇》有云:‘攻其不備,出其不意’?!?p>  “真是酷死一條街?!庇袠凡唤ι喾Q奇,“凡是一出場就自稱大王啊天子啊什么的都是瘋子!這幫家伙卻各個不同凡響,而且毫不講究造型,甚至連服裝也省略掉了?!?p>  “沒錢就顧不上造型了,只剩下狠。”旁邊有個衣不蔽體之人冷哼道,“一文錢難倒多少英雄好漢。這才是真實(shí)的江湖。那些大俠一進(jìn)飯館就吆喝小二來幾斤牛肉幾斤好酒吃完后扔下一大錠銀子揚(yáng)長而去的故事只能是故事。睜開眼睛看世間,見到的只是滿眼辛酸,沒有多少光鮮亮麗、明艷瑰美。真正的闖江湖又能存活一時(shí),其實(shí)是叫花子別腰刀——窮兇極惡?!?p>  有樂他們正嘖嘆間,草動倏急,裹著爛絮被套的家伙拿小筒子在眼前觀察到異影驟至,忙道:“是時(shí)候了!”信雄出現(xiàn)在弓后,伸手拿掉挽弓之男頭罩的簍筐。那伙衣不蔽體之人愕問:“干啥呀你?”信雄摘下簍筐,說道:“他頭上有個簍筐遮擋,我怕他看不清東西,就幫他拿下來。”衣不蔽體之人紛聲驚呼:“趕快放回他頭上!這家伙不戴簍筐從來射不準(zhǔn)的。你一摘掉,他就會失去準(zhǔn)頭。唉呀,要糟……”

  沒等信雄又把簍筐罩回那人的腦袋上,眼前火光忽暗,草塵激揚(yáng),有火把隨著飛濺的血花掉落。弦聲嗡響,長鎗颼射而出,扎穿草叢里奔出的一個青盔之影,去勢迅急,一下撞軀帶飛,摜出老遠(yuǎn)。

  “射中了沒?”有樂連忙搶過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掏出來抬到眼前要觀看的小筒子,拿去掃覷遠(yuǎn)處,隨即咋舌難下,說道,“竟然扎穿那個青盔將領(lǐng)肩窩,把他釘?shù)竭h(yuǎn)處一棵樹上了。咦,怎么是他從草里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卻撞在鎗頭上?”

  啪一聲響,有個瞬間沒頭的家伙搖晃而倒,斷頸濺血四灑。未及看清是誰的模樣,其軀又被迅即拽入草中。呼嚯一響,翼風(fēng)掃掠之間,倏有爪影飛攫而出,數(shù)支火把落地,慘呼接二連三,頃刻又有不知幾人遭殃。

  模樣?jì)汕蔚男〖一锷熘峙谕輩搀沃幾飞?,一逕蹦跳亂叫:“異端!異端……”

  我探手一揪,正要拉她回來,不意猝遭翼風(fēng)從草中勁掃而至,撞脊摧蕩,將我摜出甚遠(yuǎn),拽著那小家伙翻落泥洼凹陷處的積水潭里。信雄的大腦袋突然冒出,撞得我眼前金星閃爍。

  昏沉之間,我捂額跌坐在泥水里,模樣?jì)汕蔚男〖一飮\嘰呱呱地在旁發(fā)出懊惱之聲:“我的火鎗呢?誰看見我那支‘嚎叫之鷹’條頓鎗剛才丟去哪里了……”信孝爬過來撿茄子嗅了嗅,不待驚魂甫定就說:“丟就算了罷!你那支手炮聲音太大,震我耳朵可能壞掉一只了……什么‘嚎叫之鷹’呀,你去哪里弄來這么大威力的手炮?”模樣?jì)汕蔚男〖一锿堇飦y尋道:“有個條頓團(tuán)家伙要被我烤的時(shí)候,用這支據(jù)稱由錫耶納工程師特別改進(jìn)過的火鎗換取饒他不死?!?p>  “條頓騎士團(tuán)的人嗎?”信孝拿著茄子惑問,“你為何要烤他?”

  “有人指控他曾在羅馬尼亞被吸血鬼咬過,”模樣?jì)汕涡〖一镞疫以霓D(zhuǎn)到我身后摸尋著說道,“因見他真的似有咬痕在手上,于是我就烤他。不過他沒承認(rèn)撞過吸血鬼,只說是狗咬的傷。還拿這支火鎗央求我饒他一命,后來我收下了,只烤他那支手。然后他開始發(fā)瘋般地咬旁邊的人,我就用這支鎗打他死掉。卻又好像沒死透,天亮發(fā)現(xiàn)尸體不見了?!?p>  “真的有吸血鬼?”信孝跟在她后邊惴然追問。模樣?jì)汕涡〖一镎卮?,忽見有個濕發(fā)蓬松的叼煙之影在斜坡上邊拾起一物,端詳?shù)?,“呵,有支短銃掉在這里!”

  模樣?jì)汕涡〖一锩幸宦暎骸斑€給我!”濕發(fā)蓬松的叼煙之影在高處搖頭后退道:“不!根據(jù)俄羅斯風(fēng)俗,到手的東西決不吐出來。”其畔有個毛發(fā)耷拉之人爭搶道:“我先看見的!”濕發(fā)蓬松的叼煙家伙推搡道:“基輔羅斯的兄弟,你不要事事跟我爭。咱們斯拉夫民族是一家人,火鎗在我手上跟你拿著沒分別!”毛發(fā)耷拉之人腳下踩滑,咕轆轆翻滾而下。有樂聞聲尋至,壓低話音叫喚道:“咦,大毛、二毛在這里……你倆在斜坡高處忙著爭吵什么呢?快幫我們察看四周,尤其要留神左近有沒有妖魔鬼怪追來?”

  “世上哪有什么神魔妖怪?”隨著一聲冷哼,有只手影忽從后邊探攫而來,我剛轉(zhuǎn)面欲瞧,便被抓脖扼喉揪起,一時(shí)氣為之憋。慈祥老者披布趨近,幾乎臉貼著臉,挨頰說道,“先前我被你們所害,火器爆膛,壞了眼睛。現(xiàn)下你來當(dāng)我的眼,幫我看看四周。究竟是什么人殺光了我的一班手下?”

  “不要看!”小珠子從信雄肩后冒出來,不安的說道,“有東西逼近,一看就死!”

  青盔將領(lǐng)從樹上掙身落地,不顧肩背傷口濺血,急促欲起又跌,踣軀跪倒在斜坡上嘶聲驚叫:“當(dāng)心!過來了……”有樂他們似亦覺察,紛忙埋頭趴低。

  “非看不可!”慈祥老者披布微揚(yáng),倏發(fā)一腳,踢開信雄,隨即抬起手炮,抵住我額頭,冷笑道,“我才不相信什么以眼殺人、一看就死?!?p>  信雄踉蹌后跌,踩著模樣?jì)汕涡〖一镏悖瑑扇俗沧饕粓F(tuán)。模樣?jì)汕涡〖一锖疤壑啵檬謥y打,懊惱道:“亂踩什么呢?你最沒用了!要是我那支‘嚎鷹鎗’在手,就拿來打那老頭……”毛發(fā)蓬松的叼煙之影在斜坡半麓說道:“在我手上還不是一樣?你們要打誰,盡管說。不過要先等我找到彈藥……”模樣?jì)汕蔚男〖一锩鲆粋€皮袋,抬到耳邊搖晃幾下,眨著妙眼說道:“彈藥在我這里?!窥楁j’很特別,填裝其他彈藥不好使。而且它本來是用來殺吸血鬼的,不知剛才那個長翅膀會飛的怪影是不是……”

  “子不語怪力亂神?!贝认槔险吲嫁D(zhuǎn)身,揪著我往斜坡上覓路而行,冷哼道,“西域人帶來的此般名言連我都知曉,你們就留在爛泥坑里自己嚇自己罷。斷帥,死了沒有?若還沒死,就過來幫我捉那小肥娃兒,加以保擭……”模樣?jì)汕蔚男〖一锍律鄡旱溃骸拔乙蚕胍N?!毙判坌÷曕止镜溃骸八€念念不忘要捉我去閹?!蹦?jì)汕蔚男〖一镛D(zhuǎn)面悄問:“‘閹’是什么?”

  毛發(fā)蓬松的叼煙家伙爬下坡麓,偷偷摸摸挨近其畔,伸手欲取小皮袋,聞言忍不住便做個“切”的手勢,嘖然道:“這你都不懂?就是切香腸……”

  “這時(shí)候就有香腸了嗎?”信孝聞著茄子,抬面惑問。毛發(fā)蓬松的叼煙家伙見模樣?jì)汕蔚男」媚镛D(zhuǎn)頭,連忙縮回摘取皮袋之手,又嘖一聲,皺起臉說道,“意大利人有售,想吃就跟我去。不過那邊眼下也跟我們俄羅斯一樣,大多數(shù)地方仍處于城邦狀態(tài),尚未統(tǒng)一。前次有個錫耶納工程師拿了條他制作的香味之腸,以及他們家鄉(xiāng)一種很甜的蛋糕,請我品嘗。”

  “那是意大利經(jīng)典甜點(diǎn),起源于錫耶納。”一個模樣年輕的黑巾罩頭之人在斜坡下邊草叢里說道,“這種帶酒味兒的蛋糕,外貌絢麗、姿態(tài)嬌媚。至于其由來,流傳過許許多多不同的故事,比較溫馨的說法是一個意大利士兵即將開赴沙場,深愛他的妻子為了給丈夫準(zhǔn)備干糧,把家里所有能吃的餅干、面包全做進(jìn)了一個糕點(diǎn)里,那個糕點(diǎn)被稱為‘愛的甜羹’。每當(dāng)這個士兵在戰(zhàn)場上吃到‘愛的甜羹’就會懷念他的家,想起家中心愛的人。從那以后,此種美酒加咖啡般醇甜而略含甘澀的蛋糕便成了愛與情的美味象征。后來有位公爵加以改進(jìn),由于深受喜歡,隨之開始風(fēng)靡宮廷?!?p>  小珠子從信雄耳后冒出來嘀咕道:“就是提拉米蘇。在意大利那邊語言里的含意為‘馬上把我?guī)ё摺?。至于愛做蛋糕的那位公爵,有人說是美第奇家的……”

  “一說到吃,都冒出來了?!庇袠忿D(zhuǎn)面瞅見草叢那邊現(xiàn)出數(shù)個人影,似為一怔。信孝拿著茄子惑覷之際,長利跑來憨問,“常常聽到別人提及錫耶納,那是什么地方???”

  “這個歷史有名地方,位于意大利中部,錫耶納是與佛羅倫薩齊名的古城?!蔽脴蛹一锢粋€毛發(fā)亂糟糟的家伙在廢垣殘墻后往火把光亮照耀不到之處走避著說道,“錫耶納建立于公元前二九年,羅馬皇帝奧古斯都創(chuàng)建。此后擴(kuò)展成為千秋名城,屬于拜占庭藝術(shù)和哥特風(fēng)格的完美結(jié)合。經(jīng)常有許多騎士從各地前往賽馬,奇招百出,各顯神通。據(jù)說錫耶納人一直固守著一個哥特式夢想,并且成為所謂星辰派探險(xiǎn)者和神秘工程師們的樂園,即使發(fā)生黑死病也未能澆滅他們前赴后繼的探索與創(chuàng)造熱情。當(dāng)時(shí)一批錫耶納工程師對達(dá)芬奇的科學(xué)世界也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這些錫耶納工程師的發(fā)明,讓達(dá)芬奇對機(jī)械的魔力產(chǎn)生了巨大的興趣?!?p>  模樣?jì)汕蔚男〖一镞浦禳c(diǎn)頭稱然:“那個地方調(diào)制的冰糕美味異常?!?p>  “你四歲那年,美第奇家族的人統(tǒng)治了錫耶納?!庇袠烦肄D(zhuǎn)覷道,“柯西莫一世時(shí)期,托斯卡納大公的使者送給我一個禮物。聲稱可以當(dāng)成什么‘塔防’攻略游戲來玩,其做工精致,是個帶有塔樓的防御工事沙盤,整體充滿哥特式風(fēng)格,大小只跟茶具托盤差不多??上]等我將它送給家康,就被我那個愛玩舉重的可疑兒子搶先拿走了。家康也和你一樣屬于我發(fā)小,可是我那個名叫‘賴長’的兒子總愛跟家康過不去,天曉得將來會不會釀成積少成多的后患……”

  “冰糕,又叫雪糕?!蹦?jì)汕蔚男〖一镛D(zhuǎn)面問毛發(fā)蓬松的叼煙之人,“你有沒吃過?”

  毛發(fā)蓬松的叼煙家伙從她腰后所系的小皮袋旁邊縮手回來,搖頭說道:“冰雪之類的冷凍東西對于我們俄羅斯人來說不算什么稀奇……”趁她轉(zhuǎn)開臉面做個鄙夷的嘴形,他叼著煙草棒兒探指又摸向皮袋。模樣?jì)汕蔚男〖一锿蝗簧焓謸屗玫亩蹄|,向后急蹦,哈哈笑道:“拿到了!”毛發(fā)蓬松的叼煙家伙幾乎同時(shí)摘下皮袋后退,拎起來一晃,咧嘴笑道:“我也拿到了!”

  “別鬧了!”青盔將領(lǐng)從斜坡翻滾而下,惶呼道,“快跑,夜霧中似有什么東西襲擊我……”

  “可能是那個會飛的魔怪又過來了,”模樣?jì)汕涡〖一锛泵尰鼗卧谘矍暗钠ご?,蹦跳著說道,“幸好我拿回彈藥,這就打它……”

  話沒說完,毛發(fā)蓬松的叼煙家伙又把短銃搶去,拿在手上邊退邊笑:“我又搶到火鎗了?!庇袠凡唤麌K出一聲,皺起臉說道:“可是你拿到的火鎗沒彈藥,她拿回彈藥卻沒火鎗。你倆爭來搶去,還不是全都白拿?”蚊樣家伙掏出短弩,緊張地掃覷四周,挨近毛發(fā)蓬松的叼煙之人旁邊,搖頭說道:“哥們你這樣不行。大家是一條繩兒上的螞蚱,不要老跟小伙伴爭來搶去。世間黑暗,夜路還長,尤其將來更要留心,俄羅斯千萬別上了那些陰險(xiǎn)壞蛋的當(dāng),交朋友要交‘諍友’而不是‘損友’。務(wù)必教誨子孫后代,別讓心機(jī)叵測之徒挑唆慫恿去給他們當(dāng)鎗使,糊里糊涂地為人作嫁衣裳,冒然出頭橫挑強(qiáng)梁,結(jié)果不免掉進(jìn)火坑。要當(dāng)雙頭鷹,有兩顆腦袋就得盯著兩邊,而不是只瞅一邊、瞻前不顧后。螳螂捕蟬,黃雀在哪兒?”

  “不知所謂!”慈祥老者扼著我脖子,在斜坡上冷笑道,“這幫家伙真是個個莫名其妙。說話行事使人如墜云霧里,摸不著頭腦。不過也無所謂了,讓他們留在坑里成為爛泥,我在高處看……不,你幫我看!”

  我瞥看手臂,見無朱痕顯現(xiàn),正感疑惑,斜坡下有人急呼一聲,叫道:“不要看!大家趕快跑避,霧里有東西,據(jù)說一看就死……”

  “斷帥!”慈祥老者嘖然道,“你怎么也變成這個樣子?全然不顧身份,竟也跟著神叨叨,成何體統(tǒng)!”

  “那是因?yàn)槟阆沽搜郏北娙嘶碳眮y跑之際,有個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奔來拽我,從慈祥老者身后撞他差點(diǎn)跌下斜坡,趁手一松,拉著我就跑,邊逃邊說,“老瞎子看不見,他手下差不多死光了。殊不知這里有些東西不好惹,外邊打仗越打越近,突然有許多人冒失闖入,驚動了它們,結(jié)果只能是大殺四方,犯界則死?!?p>  “然而我也不好惹。”慈祥老者抬起手炮,從后邊轟了一發(fā),豎耳聽到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應(yīng)聲倒地,便拽我過來,掐脖說道,“大殺四方的是我,任何地界想犯就犯。不論什么神衹,我想踩便踩?!?p>  冷笑著換膛易管,伸出另一根袖炮,踩住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又轟射一發(fā)。我不禁蹙眉驚問:“你怎么又射他?”慈祥老者再次抖擻袖管,換膛復(fù)指,抵著我額頭,冷哼道:“這家伙難死不是?先前在廢垣那邊,我打他不知多少次了,你看看他現(xiàn)下死了沒有?”我正要急使眼色悄示勿動,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抬頭說道:“你打不著,我當(dāng)然沒死?!?p>  “瞧!蟑螂一樣?!贝认槔险甙櫭继蛷椝幋?,卻摸了個空,懊惱地嘖出一聲,發(fā)腳亂踢,忿懣道,“浪費(fèi)我這么多彈藥!最后一發(fā),不能便宜給你……”

  “印象中他們個個都有如‘小強(qiáng)’一般,不但難死,還會裝死。”有樂悄移過來,本要偷偷摸摸地拉開我,聞言不禁引起同感,在旁稱是,“而且造型幾乎同般模樣,難以辨認(rèn)誰是誰。這方面也跟蟑螂差不多,你很難分清剛才見到的究竟是其中哪一只……”

  信雄從慈祥老者后面發(fā)出甜嫩的聲音,蹲身挪近其畔,忍不住嘀咕道:“我能分辨。先前一路上出現(xiàn)了幾個不同的托缽僧,除了毛發(fā)蓬松的叼煙家伙和他那個毛發(fā)耷拉的同伴以外,另外還分別出現(xiàn)了毛發(fā)稀亂之人、毛發(fā)稀拉之人,以及我面前這個悄悄爬開的毛發(fā)拉雜之人?!?p>  “他是歷史學(xué)家記述中所謂‘野蠻人教皇’亞德六世的師傅,”小珠子冒出來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道,“從你面前悄悄爬開之后,這家伙去了烏特勒支一帶,遇到小時(shí)候的‘野蠻人教皇’艾德里安,并且成為第一位低地宗師。而烏得勒支的艾德里安長大后亦在低地絕隘幫助撫養(yǎng)并教育了瘋女王之子查理五世,亦即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一世的外孫,日后查理五世擊敗法蘭西和奧斯曼帝國,稱霸歐洲,加冕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兼任西班牙國王兼德意志國王兼領(lǐng)荷蘭與奧地利以及意大利一帶地區(qū),另外還加上美洲和非洲殖民地,使西班牙成為第一個日不落帝國。”

  “這個甜美的嘀咕者將我的腳下廢物吹噓得多么威風(fēng)?!贝认槔险弑梢牡?,“那我豈不是更要有望統(tǒng)治整個世界?我的命運(yùn)將會如何,誰能看見前邊是什么樣的路,說來聽聽……”

  有樂伸頭瞧了瞧他前面,悄拉我手腕,小聲說道:“我看他的路到此為止了?!睕]等我反應(yīng)過來,慈祥老者踏前一步,腳踩落空。

  眼見我也跟著往下跌步滑墜,長利跑來拽住衣衫。信雄忙咬慈祥老者扼脖不放之手,咬出一圈牙痕,又移開嘴另咬旁邊,隨即移開,再次留出牙痕。慈祥老者正要抽他,模樣?jì)汕涡〖一锱郎锨埃罅R:“異端!異端……”伸足亂踢其臉。慈祥老者張口欲呼,不意被信孝塞入茄子,一時(shí)氣為之噎,抓頸的手終于松開。長利拉我后退,止勢不住,一齊跌坐在地。

  有樂到坡邊往下探覷道:“瞎就不要學(xué)人出來四處跑。還爬這么高,一失足摔死你呀,老頭!”不料慈祥老者忽伸一只手抓攫而上,揪他同墜。

  長利和我皆吃一驚,忙要拉住有樂,勢已不及。蚊樣家伙抬弩急發(fā)一矢,倉促地從斜坡半麓狙擊。慈祥老者聽風(fēng)辨向,抓矢正著,抵住有樂頷下,發(fā)足連蹬旁邊土石紛揚(yáng),消去急墜之勢,拉著有樂墮進(jìn)積水泥洼,隨即拽他冒出腦袋,涉水而往淺灘,冷哼道:“剛才你蹦得最歡,這會兒怎么不吭聲了?”

  有樂驚猶未定的亂望道:“從這樣高的地方摔下來,人家小心肝還撲通撲通蹦跳呢。一時(shí)哪顧得上跟你隨口調(diào)笑?”慈祥老者抽他一巴掌,沉臉說道:“誰想跟你調(diào)情來著?”有樂嘖出一聲,捂臉說道:“誰跟你說要調(diào)情來著?然而你一定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坡底這片洼地太暗了,恐怕要撞妖。不如我們先去加拉塔街區(qū)逛逛夜市,吃個夜宵再慢慢調(diào)……”

  “說得輕松容易,”慈祥老者冷哼一聲,揪衫拽他同行,口中說道,“我看不見路,若想活著走出這里,你就要乖乖當(dāng)我的眼睛。不然我把你眼珠挖出來,大家都看不見。就一起困在這片亂葬崗,與游魂野鬼作伴?!?p>  “亂葬崗?”有樂聞言不安道,“黑暗之中,恐怕到處都是鬼了。咦,前邊好像有片院墻,看來卻似住有人家。還有人打開后邊的院門張望……”

  長利悄打手勢,示意我們別跟得太近。信雄從斜坡上滑落,不意一下子坐到凸石之上,張著嘴正要叫苦,信孝忙掏出一棵茄子塞入其口,先堵嘴巴。模樣?jì)汕涡〖一镫S即飛快滑落,猛地坐在信雄肩頭。這一撞更甚,信雄再忍不住,噴掉茄子大聲喊痛。其叫未出,我急忙轉(zhuǎn)身捂他嘴巴,低聲說道:“別聲張!”

  信雄哽咽著抬手往前一指,我見他面色顯似有異,便隨其目光移眸投向夜霧幽迷之處。

  “咦,這邊怎么會有個院落?”有樂在院墻后面發(fā)問,“誰家院子在這么偏僻的地方,以前我們怎么沒來玩過?”

  聽到有樂的聲音從那邊飄忽傳來,信孝不禁拿出個瓜,抬到鼻前聞了聞,轉(zhuǎn)頭惑望。旋即信照的話聲從那邊飄過來,伴隨著蛙聲說道:“就是那誰留下的院子,瞅著很可怖,我們不敢來。尤其是天要黑了,不如我們趁壞人還沒追近,趕快從后面溜出去……”

  “信照在那邊!”信雄連忙起身要跑過去,長利拽他回身后,只見院門在幽霧籠罩中吱呀一聲打開,有樂伸頭出來張望,不安的說道:“后面是啥去處?這么陰森……我們家怎會也有這樣陰暗可怖的地方?”

  “我好像聽到你說話的聲音在前面,”慈祥老者揪著有樂,不禁惑問,“怎么回事?你不正在我身旁么,為何那邊又有你出現(xiàn)?”

  有樂自亦納悶,揉著眼睛說道:“不是眼花了吧?我也看見我了……”

  “那邊就是我家!”信雄忙轉(zhuǎn)頭朝那模樣?jì)汕蔚男〖一锔吲d地說道,“終于到家了。”

  沒等信雄和那模樣?jì)汕蔚男〖一锱芙?,信照掩門不迭,惴然說道:“后院出去沒幾步便到冢林了,不遠(yuǎn)處就是從前那片亂墳之地,我們家打下這里之前的那些守護(hù)代們都不敢去的?!?p>  信雄和那模樣?jì)汕蔚男〖一锉豢脑陂T外,兀自捂鼻蹦跳叫苦,信孝沿著院墻摸尋過來,惑望道:“不對吧?先別急著叫門進(jìn)去,我們家后面怎么會是這個地方?究竟怎么回事啊,可把我攪迷糊了……”

  “現(xiàn)下進(jìn)不得,”長利拉開急欲推門的信雄,搖頭說道,“那是先前我們跑出來的時(shí)候。至少要耐心等一會兒,先等里面那幾個傻瓜去撞墻離開。而且咱們沒找到信照,此時(shí)也不好撇下他,自顧溜回家去……”

  “信照不就在里面嗎?”信雄拍門,轉(zhuǎn)面說道,“咱們現(xiàn)在趕緊進(jìn)去,就不用找他回來了?!?p>  “可是你也在里面?!遍L利忙拉住他,伸手阻止那模樣?jì)汕蔚男〖一锾唛T,拽她往后,退避道,“我們?nèi)诶锩妗V辽僖仍蹅冸x開了之后再說……”

  “可是我沒在里面。”模樣?jì)汕蔚男〖一飶钠ご锾统鰝€東西,咔嚓打火,靠前跑近些,點(diǎn)著后扔進(jìn)院墻里,捂耳溜開,院墻內(nèi)發(fā)出噼啪炸響的動靜,夜霧中有人打著火把,在不遠(yuǎn)處聞聲驚問,“斜坡下有什么東西爆了,是誰又在那邊炸了個古墳?”

  模樣?jì)汕蔚男〖一镉痔臀镉?,信孝忙拉住她,不顧踢打掙扎,急促阻止道:“別再炸我家院子了。”

  “前面是什么地方?”慈祥老者揪有樂上前,滿臉疑惑的問道,“到底是古墳還是你家?你們究竟是什么人,莫非‘星辰之子’還沒死絕……”

  “哪有什么墳?”有樂在門邊掙扎道,“里面真的好像就是我家。要不請你進(jìn)去喝杯茶,順便到我家作客,能化敵為友就最好,不然會被秀吉和利家他們將你當(dāng)成‘邪門外道’捉去下鍋煮熟。我們那邊口味清淡,一般不是很愛燒烤,尤其秀吉他們通常煮人而不是烤……”

  “那就順路拜莊,”慈祥老者提腳踹門而入,畢竟小心,為防門后有人偷襲,推有樂先摔進(jìn)去,隨即冷笑道,“看是哪些異教之徒躲藏在里面尚未死絕……”

  信孝拿著瓜跟隨在后,搖著頭說道:“完了完了,恐怕你這個異教之徒將會死在里面?!贝认槔险呃浜叨?,邁腳進(jìn)門之時(shí),森然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有樂摔進(jìn)去時(shí),沒忘提醒一聲:“當(dāng)心門檻兒。”慈祥老者絆了個趨趄,踉蹌撞入,懊惱道:“你家門檻怎竟這么高?”

  “他家的門檻不高呀,隨便帶誰回來都可以?!蔽业介T邊惑望道,“而且似乎沒人把門……”

  沒等長利拉住信雄,模樣?jì)汕蔚男〖一锿莆疫M(jìn)入,信雄跑去推她往前,長利欲拽他不及,也跟著蚊樣家伙他們一涌而入。

  “這不是我家!”沒等我看清周遭情形,信孝忽感不對,忙要轉(zhuǎn)身跑離,卻被四下里亂耀而至的火把和長戈包圍。有人吆喝一聲,騎馬撞近我背后,伸劍按肩,俯視道,“看上去不像閃族人,哪兒冒出來的?”

  “什么?。俊遍L利連忙拉我后退,避開寬脊劍按肩摧壓之勢,招呼旁邊一干同伴,低聲說道,“進(jìn)錯地方了,閃!”

  “這里不是想來就來,要走就走的?!币粡垵O網(wǎng)拋撒而至,長利聽到身后忽颯聲響,剛把我推開,便遭大網(wǎng)覆罩在內(nèi),連同蚊樣家伙也裹作一團(tuán),越掙扎越纏箍更緊。有個黑須漢子光著半邊臂膀拉網(wǎng)拽翻他們,撂倒在劍戈紛指之間,沉聲說道,“鬧事的閃米特人已經(jīng)殺得差不多了,難道‘星辰之子’還有余孽尚存于世?”

  我被一匹鐵甲大馬轉(zhuǎn)轡推軀跌撞往前,眼看摔向數(shù)支尖戈之梢。有個美貌少年將我拉去一旁,見我顯似驚魂未定,那少年一展錦袍,微笑道:“這是人類最幸福的年代,美女佳麗來了,就是到了天堂境界,不必驚塵濺血?!?p>  “什么年代?”有樂摔得灰頭土臉,因見有只手伸帕遞近,抬面惑覷跟前一個卷發(fā)蓄須,眼神犀利,身形強(qiáng)壯高大的披布之人。那人身罩鎧甲,友善而不失威嚴(yán)地坐望,拈帕示意揩拭,待有樂懵然接過來擦臉,那人端詳著他,目含稱許之色,嚴(yán)肅而不失風(fēng)趣的說道,“歡迎來到我的時(shí)代?!?p>  “咦,隱約卻似我們西班牙的口音?”模樣?jì)汕涡〖一镌诤筮吶滩蛔〉吐暪緡伭艘痪洹E颊旨字宿D(zhuǎn)覷過來,微一晗然,拿杯說道,“沒錯。我生于西班牙移民家庭,你這小東西難道是老鄉(xiāng)來著?”

  “她不是什么小東西,”信孝拿著瓜說道,“此乃西班牙女王……”

  “放肆!”有個頭戴鐵纓盔之人伸戈拍打后背,掃信孝仆倒在地,隨即綽戈抵頰,作勢要戳,口中沉哼道,“皇帝面前,豈容你輩野蠻之人跑來妄言稱王!”

  “什么皇帝呀?”有樂不由吃驚而問,“這是啥年代?”

  “五賢帝的年代?!毙判⒃阪j戈之下臉頰貼地,剛好看到揚(yáng)展之旗獵獵飄蕩,眼前現(xiàn)出雙鷹金杖,他頃似省起,變色道,“一千多年前?”

  蚊樣家伙從網(wǎng)兜里伸嘴悄問:“你怎知這是所謂‘五賢君’時(shí)代?”長利在旁擠著臉憨問:“在說什么來著?”蚊樣家伙轉(zhuǎn)面告知:“五賢帝時(shí)期的文治武功,在羅馬帝國其他時(shí)候也是難得一見的。五人先后相繼,使羅馬帝國得到了近一百年的和平與安定,羅馬帝國達(dá)到極盛,地中海成為了帝國的內(nèi)海。各個皇帝之間沒有直接的血緣關(guān)系,他們大多是親屬。五賢帝時(shí)代權(quán)力交替方法非常平安,在羅馬歷代帝王中,此五人以和平傳位而聞名。各個皇帝選擇其繼承人,然后收做養(yǎng)子,立為儲君,這樣就避免了權(quán)力交替前后的動蕩和危機(jī)。故而皇位能夠平穩(wěn)交替,與他們之前一百年的腥風(fēng)血雨形成很大的對比。這五位皇帝寬厚謙虛,施行人們所稱的‘仁政’,深受臣民愛戴。這段時(shí)期也是自奧古斯都之后羅馬帝國最強(qiáng)盛的時(shí)期。被稱為羅馬帝國的‘黃金時(shí)代’,又叫作五賢帝時(shí)期?!?p>  “過獎,”披布罩甲之人伸杯遞去有樂跟前,目露贊許之色的說道,“其實(shí)我們這個年代也有動蕩,到處都有蠻族入侵,我不得不在各個邊界筑城,眼下修筑到這里,居民又明顯地對羅馬懷有敵意,尤其是閃米特人和那些所謂‘星辰之子’鬧事不休、桀傲難馴,斗爭較前更為激烈。世人的悲痛一直縈繞在我心頭。”

  “你旁邊這個美貌少年是他養(yǎng)子安敦尼,”蚊樣家伙從網(wǎng)中伸嘴向我悄言道,“日后亦屬‘五賢帝’之一。在史載中,這位未來的皇帝如關(guān)心自己一樣關(guān)心別人。安敦尼是一位溫和、仁厚、善良、和藹可親的君主,并被元老院授予‘庇護(hù)’稱號。史實(shí)證明其養(yǎng)父的眼光是不錯的。安敦尼以其沉穩(wěn)的作風(fēng)實(shí)現(xiàn)了接連兩代權(quán)力的平穩(wěn)過渡。卻與他那綽號勇帝的養(yǎng)父不同,在他二十三年的統(tǒng)治之中,他的平靜生活都是在羅馬度過的。這位善良的皇帝所曾經(jīng)歷的最長一次旅行是從他在羅馬的皇宮到他退隱的拉魯芬別墅而已?!?p>  “我們的敵人首先來自多瑙河以外,日耳曼部落蜂擁南下,紛紛侵寇羅馬帝國的邊陲之地。這群兇猛的野蠻人不但蹂躪了羅馬東北部行省的廣闊地域,而且還掃清了進(jìn)入意大利的大門。如果讓這些源源不斷的移民腐蝕了我們,羅馬軍隊(duì)勢必難免要陷入蠻族化的進(jìn)程。”有個短發(fā)老翁在拿著火把圍擁四周的人群里嘆道,“最終也就走向衰亡。太平盛世氣象只是表面,帝國形勢處于極度緊張狀態(tài)。隨著日耳曼游掠部族到來,此時(shí)各類疾病傳染整個帝國,內(nèi)憂外患令人防不勝防。我六歲即進(jìn)入騎士會,七歲入學(xué)于圣學(xué)院,輔佐皇帝苦心維持,說什么也不能讓涅爾瓦陛下以來歷朝賢君開創(chuàng)的黃金時(shí)代一去不復(fù)返?!?p>  說著,拿槌子敲擊慈祥老者腦袋,推搡他在擠迫的人群里跌來撞去。慈祥老者目難視物,懵轉(zhuǎn)而問:“誰打我頭?”

  “他剛才說什么瓦?”聞聽長利憨問于旁,信孝在長戈下回答道,“涅爾瓦。古代羅馬‘五賢帝’之首,無婚姻無子嗣,為黃金時(shí)代奠基?!?p>  披布罩甲之人望著有樂就杯飲酒,目有異樣的淚光一閃即掩,抬手示意移開長戈。待有樂飲畢,他伸手拈帕,為有樂輕輕擦拭唇邊。長利惑覷其舉動,不禁憨問:“咦吔?怎竟對他這么好……”披布罩甲之人凝視有樂,又給他斟了一杯,面不稍轉(zhuǎn)的問身后一個光頭胖子:“像不像?”后者瞇起眼也瞧著有樂的樣子,手捧酒壺識趣地頷首稱是:“有點(diǎn)。尤其是同屬出色的美貌……”

  “不是有點(diǎn),”披布罩甲之人瞅著有樂,目不稍移的說道,“我覺得很像。尼羅河一別,難道諸神不忍見我日夜悲痛,又將他歸還給我?這次無論如何,我再也不能讓他離開……”

  “誰?”因聞長利在旁憨問,信孝趁鎗戈移開,連忙爬起來聞了聞瓜,吃了一口才說道,“想是美少年安提諾烏斯,早年跟隨他出巡埃及時(shí)溺死于尼羅河中,此后被悲痛的皇帝追奉為神。不過我覺得有樂不像他吧?”

  “你又沒見過他,怎知像不像?”光頭胖子捧著酒壺白他一眼,低哼道,“皇帝跟前,別不識相。”

  “什么皇帝呀?”信雄擠在一旁愣問,披布罩甲之人拍了拍有樂臂膀,轉(zhuǎn)身上馬,在鷹揚(yáng)之旗前側(cè)首俯視,微微一笑,晗然道,“哈德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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