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路卻躲不掉。
單位管理是比較渙散,員工們每天上午九點來報個道就消失了,一整天都不帶露面的。剛開始的時候,韓路很不理解,還對楊光建議過,說,大家該上班還得上班,好歹把八小時給呆滿,不然豈不成薪水小偷了?
楊光卻道,咱們是文藝單位,有他的特殊性。藝術(shù)家們要琢磨本子,要練功,要采風(fēng),你總不可能讓她們?nèi)齑粼谵k公室里,唱歌跳舞,互相影響吧?藝術(shù),就得靜,靜下心來提高境界。
還有,大伙兒感情都豐富。咱們單位員工以女性為主,成天你看我我看你,鬼知道會鬧出什么事來。
韓路表示理解,道,主任英明。俗話說得好,有雞鴨的地方糞多,有女人的地方話多,把她們都弄來坐班,確實容易出大狀況。
楊光:“你話也多?!?p> 別人可以不來上班,韓路不行,他是辦公室助理,大管家,每天都有雞毛蒜皮的事要處理,得守在單位。
次日,單位照例只有楊韓和辦公室兩位婦女,很祥和。
陶桃來了,直接搶了韓路的電腦,看新聞。
老楊又露出看到親閨女的慈祥表情:“陶桃,《浩然成昆》完成部份的本子看過沒有,準(zhǔn)備演那一出?”
陶桃不理。
揚光也不以為意:“聽說你前天去過創(chuàng)作室,想來也看好了,排練沒有,還需要什么資源,中心全力配合?!?p> 陶桃還是不理。
揚光自顧自話:“也是,你的團隊磨合得已經(jīng)很好,沒什么好讓人擔(dān)心的。這天兒真熱啊,水果夠吃不,我?guī)湍銏箐N?!?p> 正在這個時候,韓路實在熱得頂不住,開了風(fēng)扇。
陶桃:“關(guān)了?!甭曇艟箮е硢?。
揚光面容都扭曲了:“你的嗓子……怎么回事?韓路,混蛋嘛你,看你把陶桃吹成什么樣了?”
這個老好人第一次大發(fā)雷霆:“快去拿草珊瑚含片?!?p> 韓路很委屈,心中嘀咕:你這嗓子明明是昨天晚上哭啞的,關(guān)我甚事?
整整一個上午,陶桃都悶頭不說話,反正韓路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楊光也看出不對勁,嚴(yán)肅地對韓路說,小韓,一定是你得罪了陶桃,你們這一年來掐過不知道多少次。男子漢大丈夫,心胸就不能開闊些?
韓路沒好氣地說,領(lǐng)導(dǎo),這一年來我有不是人當(dāng)頭淋一腦殼茶水,又是被人一本書扔過來打在眼睛上,我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了,你還要我怎樣?
楊光說我不管,陶桃精神狀態(tài)不對勁,顯然是沖著你來的,你得搞定她。還有,你不許躲。
韓路很想說,陶桃今天來賴在辦公室明顯是想讓我替她去收款。
但走穴的事情違反單位紀(jì)律,卻不好同他講。
只得無奈地回答說:“好吧,我不躲,我去哪里都捎上她行不行?”
中午兩小時午休時間,韓路早上上班的時候就蒸了米飯?;丶抑?,自己炒了個肉絲對付。
陶桃依舊跟了過來。
韓路:“要不要吃點?”
陶桃不理,自顧自拿起韓路昨天買的黃瓜,洗了,啃了兩條。
韓路:“大姐,你把我的晚飯都吃了,得,我得去菜市場補貨,你愿意跟就跟吧!”
現(xiàn)在正是金沙市一年中最熱的日子,太陽曬到人皮膚上,熱辣辣像火在烤。此地光熱條件實在太好,蔬菜水果品質(zhì)優(yōu)良,菜市場很熱鬧。
韓路這兩天有點上火,打算買點綠葉菜。他看上了旁邊攤位上的阮姜,問,多少錢一斤。
老板回答兩塊。
韓路吃了一驚,說,上周才一塊五,你這都百分之二十五的漲幅了。
話還沒有說完,陶桃就抓了一大捆扔臺秤上:“買?!?p> 韓路:“姐,你都不帶講價?!?p> 陶桃:“哼?!?p> ……
“老板,這牛肉多少錢一斤。”韓路問。
話音還沒落下,陶桃已經(jīng)抓起一塊重約五斤的胸膘肉扔過去。
韓路色變:“不買了?!?p> 屠戶不依,拉住小韓同志:“你戲耍我,袍哥人家說話算話,絕不拉稀擺帶,要不咱們?nèi)ソ吜牧模俊?p> 韓路:“我……”
西南省人嗜辣,脾氣多半不好,屠戶都帶刀,今天這事搞不好要弄出流血事件,只能忍了。
他也不敢再問價。
但陶桃還是不肯放過他。
只要韓路在一個攤子面前停一下,哪怕用眼睛看上一眼,陶桃就會指指菜,然后又指指小韓。
攤主立即拉住韓路,熱情招呼:“老買主,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今天要吃點什么?”
不過半小時時間,小韓同志手中塑料袋子就塞滿了,兩張大紅鈔票出去。
韓路有點崩潰,怒喝陶桃:“你自己不去找呂朝陽,糾纏我做什么,姐姐,這道理不對?。 ?p> 陶桃還是不理,索性買了個冰棍含在嘴里,表示不能發(fā)聲,也不想廢話。
韓路告饒:“姐……媽,你是我親媽行不行!這么搞下去,我錢包都要爆倉了。這個月才開始,我接下來吃啥喝啥?呂朝陽那邊我打過好多電話,也想幫你要回演出費?!?p> 聽他說到呂朝陽,陶桃專注地聽著。
韓路說,呂朝陽耍流氓了,現(xiàn)在連電話都不接,至于找人。我就兩條腿,人家可是四個輪子的,他要躲,你又去什么地方找人?估計是呂流氓真遇到什么難事,個人財務(wù)出了大問題。你逼他也沒用。
你之所以這么急著催款,還不是因為你弟弟讀書的事,那間學(xué)校我查過,感覺不太對勁。
說到陶李讀書的事,陶桃終于說話了:“怎么不對勁?”
韓路:“親媽,你總算搭理人了,我還以為你是啞巴?陶李要讀書的地方就是所民辦學(xué)校,說是進了校就進行軍事化管理。學(xué)生畢業(yè)后,考核合格,送去參軍,然后轉(zhuǎn)士官,學(xué)費要得也貴。但這里有個問題,那學(xué)校憑什么敢保證就能讓所有學(xué)生參軍,還轉(zhuǎn)志愿兵?這年頭騙子可多了?!?p> “我下來之后,也查過那所學(xué)校的資料,還親自打過電話去問。那邊倒是吹得天花亂墜,但口說無憑啊。陶李交了錢上三年學(xué),人家到時候說一聲考核不合格,當(dāng)不了兵,你們能怎么樣?難道還追去TJ扯皮?”
“對了,我聯(lián)系學(xué)校的時候,學(xué)校接電話的人問清楚我是誰后,你猜他說什么?”
陶桃:“說什么?”
“那人說我也可以去讀書,去參軍,將來也可以當(dāng)士官。我說,不了不了,我是西南財大畢業(yè)的,重本,現(xiàn)在又是事業(yè)編,需要上你們那破學(xué)校?對方又道,‘難道你不想提升一下自己嗎?’我可去踏媽的,我需要提升嗎?”
說到這里,韓路放聲大笑。
陶桃淡淡地說:“不許爆粗口,人家說得沒錯,人都需要提升自己,你什么時候給我錢?”
韓路愕然,這女子真的是魔障了。
他忍無可忍,正要開噴。忽然,一群年輕人從那邊呼嘯而來,為首小伙子喊:“姐,你怎么在這里?”
小伙子身高臂長,五官清秀,那是相當(dāng)?shù)膸洑?,眉目中依稀有點陶桃的影子。
不用問,這就是陶桃的弟弟陶李。
久仰了!
不等陶桃回答,陶李道:“姐,這是你男人啊?衣服不錯,挺貴,怎么稱呼?”
韓路感覺到危險:“不是,不是,我和你姐萍水相逢,偶遇。”
陶桃看到陶李,一臉愛憐,掏出紙巾去擦他額上的汗:“我就出來買菜,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來菜市場他不就是買菜嗎?我們準(zhǔn)備搞個燒烤派隊。”陶李不耐煩地側(cè)了側(cè)頭:“姐,我學(xué)費你弄到?jīng)]有?!?p> “我……再給我點時間。”
“每次問你都是在想辦法,我看你就是沒有辦法,還陶老板呢,我要你又有什么用?”陶李滿面惱怒。
姐弟兩說話的時候,那群不良少年就圍在一邊,七嘴八舌聒噪。
但看這群人,都染著發(fā),按照西南省人的說法就是“紅眉毛綠眼睛”身上的衣服樣式也怪,襟襟縷縷的,宛若圣誕樹,霍然是最近流行的殺馬特裝束。
幾少年目光落到陶桃身上,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
韓路很反感這種邊緣人群,說:“陶桃,你們聊,沒事我走了?!?p> “站??!”陶李忽然叫住韓路:“那誰,我姐的野男人,把手頭的菜留下,我要燒烤。”
韓路愕然:“兄弟,你這話有點天外飛仙??!”
話還沒說完,陶李已經(jīng)把他手中口袋搶了過去。
韓路暴怒:“我他媽……”
陶逃卻一把抓住小韓同志的手,連聲對陶李道:“好好好,給你,給你?!比缓笥冒蟮哪抗饪粗n路。
這還是一直高高在上的陶老板首次在韓路面前露出驚慌求懇尷尬的神色。
韓路心中一軟:“見鬼了我!”
兩人再不說話,默默低頭回單位。
本以為經(jīng)過這事,陶桃不會再來癡纏,誰料她又照例坐到辦公室電腦前。
韓路摸了摸頭,幽幽道:“我將心事付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p> 正在這個時候,手機電話鈴響了。
韓路一看號碼,正是公考招生管理部門的。
他的心臟就蓬蓬亂跳,血壓沖上頭。
如果沒有猜錯,這是通知他去面試了。
他急忙抓著手機,朝外跑。
陶桃跟上了。
韓路:“上個茅廁,非禮勿視。”
良久,廁所傳來他的大吼:“成了!”
“財神到,財神到,好心得好報。財神到,財神到,揾錢依正路。財神到,財神到,好走快兩步……”
楊光正好和一個副主任回單位,聽到他的歌聲,問:“小韓怎么了,這么興奮?”
副主任:“最近股市大牛。”
楊光:“財大畢業(yè)生,賺到錢也不奇怪,知識就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