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的手停在了一本名叫《滿月與新月》的古籍抄本上，而真正讓他在意的是這本書的副標題——“狼人的研究”。
像這類神秘學(xué)相關(guān)的書籍，在亞瑟的書架上還是獨一本，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對“狼人”的傳說感興趣。
這倒也讓艾德心生聯(lián)想：依照傳說，狼人的體貌特征倒是與報紙上所言的“大型野獸”驚人地吻合，難道橡木苔街會與狼人有所關(guān)聯(lián)？
他伸手將其從成排的書中抽出來。翻開頁面，一張輕盈的紙質(zhì)卡片在空中翩然起舞，飄落在地。
借書卡？
艾德彎腰拾起卡片，上面寫著姓名，亞瑟·卡斯特，以及還書的日期。背面還附上了地址：紫荊街22號，寒冬書屋。
一家私營圖書館？看來我得抽空去一趟還書了。
望著借書卡，艾德心想道。他不想讓亞瑟在死后還背上借書不還的惡名。只不過在歸還之前，自己也不妨先看一遍。
他將書頁緩緩掀開，這份抄本保存得十分完好，看來無論這家店主還是亞瑟都是惜書之人。
艾德從口袋里抽出了鋼筆和筆記本，在書桌上做起了筆記——
“狼人的成因來自一種名為“獸化癥”的疾病，患者會表現(xiàn)出明顯的攻擊性和易怒傾向，并且在陷入瘋狂時發(fā)生嚴重的身體畸變，變?yōu)樾蚊舶肴税肜堑墓肢F。”
“……獸化病患者擁有強健的體魄以及驚人的自愈能力，對疾病和毒素具有無可比擬的免疫力。但白銀會令其產(chǎn)生過敏反應(yīng)，使其強大的免疫系統(tǒng)攻擊自身，嚴重時甚至將導(dǎo)致痙攣、窒息、休克甚至死亡?！?p> “其社會如狼群般存在等級結(jié)構(gòu)——作為基本成員的族人、專司狩獵的勇士、領(lǐng)導(dǎo)族群的長老。至于是否存在更高等級，尚無案例可以論證?！?p> “……在價值觀層面，狼人同樣分化成為兩元派系：主張控制殺戮欲、融入人類社會的‘新月派’和主張釋放天性、將人類視為獵物的‘滿月派’?！?p> “然而無論對于哪種派別而言，獸化癥都不存在治愈的可能性，已知的所有獸化病患者在病癥末期都會陷入永久性瘋狂，化身為徹底失去人性的‘人皮狼’。”
并不存在治愈的可能性……嗎？
艾德不禁有些感慨——
或善或惡，最終結(jié)局都只有無可逃避的瘋狂，這樣的宿命未免太過悲傷。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圖書館還書吧。
……
紫荊街離圓盾街僅隔著三條街道，算是東區(qū)比較體面的街道之一。這里也有整個東區(qū)極為罕見的、帶有抽水馬桶的公共廁所，收費足有兩便士之高。
在50年的時間里，萊芮亞王國的識字率呈爆發(fā)式增長，從原先的不到20%躍升到如今的83%。
作為一個地處貧民區(qū)的會員制私人圖書館，寒冬書屋主要的顧客應(yīng)該還是那些平民階層的知識分子。
這一日，艾德吃過午餐后就鎖好偵探所，去了紫晶街的寒冬書屋。
這是一家狹小擁擠的二層建筑，分成地下室、一樓和二樓，其中一層和二層對外開放。
推開門，他便聞到了灰塵和防蛀樟腦油的氣味，眼前的空間被密集且整齊的幾排木制書架占據(jù)。
嘖，這里還真是……生活氣息十足啊。
就連窗外的光線也很難照亮屋內(nèi)，令人壓抑的感覺撲面而來。室內(nèi)本還有煤氣壁燈提供額外光源，只不過這會兒碰巧一個客人也沒有，煤氣燈也沒有打開。
“有人嗎？”他開口道。
“請上樓?！币粋€沙啞年邁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艾德踏上了左手邊那個狹窄的樓梯，步履踩在蟲蛀的木地板上，發(fā)出了“咯吱咯吱”的響動，在安靜的書屋里顯得特別清晰。
二樓的采光和空間要好上很多，只見一位戴著圓片眼鏡的馬臉干瘦老頭正坐在窗邊的凹型書桌前，手里碼放著一副抄本。
“我是來還書的?！卑麻_門見山地說道，將手中的《滿月與新月》恭敬地遞給老人。
老頭接過書，右手抬起鏡片看了一會兒，抬頭問道：“那個紅頭發(fā)的小伙子呢？”
“他——”艾德猶豫了一下，沒有道出實情：“他去了另一個城市，臨行前托我把書還給您?！?p> “哦……”
店主的神情有些遺憾，摘下眼鏡：“那個年輕人很有禮貌，讀書的品味也不錯，我還想著他什么時候會來呢。”
說罷他接過書籍，向艾德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掌：“叫我喬治就好?！?，艾德則伸手示好回應(yīng)：“艾德。很高興認識您?！?p> “亞瑟·卡斯特先生的會員還有半年才到期，浪費可惜。如果你想看什么書籍或資料，我這里有很多珍貴的古籍抄本，隨時歡迎?！?p> 喬治交代完便低下頭，繼續(xù)專心致志地讀了起來。他那薄而干癟的嘴唇上掛著滿足而忘我的微笑，像是某種野花盛開在荒灘戈壁。
得到店主喬治的許可過后，艾德開始在屋內(nèi)隨性閑逛起來。他想找找其中有沒有高價值的遺漏可撿，似那一日鼠王手中隱藏著夢境坐標的密契文古卷。
然而他翻遍故紙堆也未能得償所愿?？磥碜约弘m然幸運，也不是每天都有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吃的。
于是他只好選了一本常識類的書籍閱讀起來，以便彌補自己記憶的缺失：
《黃金、白銀與黑鐵——三皇之爭》
這本書講述的是青年時期的理查二世陛下接連擊敗自稱“北方大帝”的卡洛斯，以及一代雄主弗雷德里克，最終被教宗授予埃律西昂帝國法理皇帝頭銜的故事。
“這是真正的好書，孩子。你是個有品味的讀書人，不像這個年齡段的其他人那樣，只會看些些騎士小說和春色讀物——要么空洞無物，要么有傷風化?！?p> 老喬治顫巍巍地走到近前，微微抿起嘴唇，看上去對艾德的讀書品味十分滿意。
世人需要鮮花，但世人更需要麥穗。書又何必非有高低貴賤之分呢？
艾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出兩根手指在空中彎了彎比劃小聲道：
“這么說來，您這里沒有‘那種書’？”
像這樣的私人圖書館，為了招攬讀者，往往會大量引進些內(nèi)容“簡單刺激”的讀物，這已經(jīng)算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
“那是些令人墮落的書籍，心靈高尚者應(yīng)當避而遠之?！眴讨伟櫫税櫭?，一臉嫌惡地說道。
看來喬治先生有些精神潔癖。
“這樣會不會影響到讀者的數(shù)量？”
“當然會。但這里的收費只有其他私人圖書館的四分之一，一年的會員費只收5先令，總會有人來的?！?p> 只見老頭子輕柔地撫摸著書皮，像是撫摸著愛犬的絨毛。一邊念念叨叨，語氣像是在安慰著自己：
“……我做這個不是為了錢，只是為了這些個好書有個著落，除了房東整天催個沒完，倒也沒什么可抱怨的?！?p> 受到喬治先生這般贊許，艾德也不由得多逗留了一陣。這里氛圍的確很好，古樸的空氣、沉寂的光線，雖與豪華二字無關(guān)，但卻讓人心神寧靜，流連忘返。
不知不覺，一輪滿月已在云隙中若隱若現(xiàn)。
艾德望見滿月，忽地一拍腦門，頓時想起今夜是和卡塔莉娜約定好的日子。
于是他連忙辭別喬治先生，趕回了偵探所……
……
“有人在嗎？”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屋內(nèi)卻空無一人，就連燈也沒有打開。
有些不對勁。
他走之前反鎖上了門，可現(xiàn)在門沒有鎖，也沒有撬開過的痕跡。
伊頓先生和奎茵小姐都在接受停職調(diào)查，還有誰會出入偵探所呢？
艾德悄悄蹭了一腳，將門敞開縫隙，從腰間取出獨眼蜘蛛。隨著『傀儡』秘文的激活，他的意識鉆入其內(nèi)，小心翼翼地走進屋內(nèi)。
沿著天花板一路爬行，只見原來鋪在樓梯下層的地毯被挪到了一邊，暴露出朝天敞開的雙開型厚重鋼鐵門板，漆黑幽暗延伸到地下。
隱藏地下室？
真沒想到自己臥榻之處，竟然還有密室。伊頓先生從來沒跟自己提起過，莫非有什么隱情？
他控制獨眼蜘蛛沿著樓梯進入了地下室，地下室完全封閉，沒有井窗，只有一片潮濕漆暗。
獨眼蜘蛛在黑暗中仍能視物，一臺碩大的鐵籠矗立于角落，每根鐵柱都足有拳頭粗細，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嚙痕和爪印，仿佛有猛獸棲于此處。
鐵籠的門敞開著，里面空蕩蕩的，只剩一張板床。
偵探所地下究竟關(guān)著些什么……？
大型野獸……
聯(lián)想到報紙上的新聞，艾德只覺得寒毛卓豎。更要命的是，這頭怪物現(xiàn)在不見了。天知道它現(xiàn)在——
腦后突然傳來指甲堅硬而溫熱的觸感。
他知道，獨眼蜘蛛是沒有知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