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的黑色外套也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但他傷勢得并不重，至少比艾德輕得多，上面大部分鮮血都來自于敵方。
見艾德過來，他揮手示意身旁記錄命令的下屬暫且回避：
“拉法葉，麻煩你去通知探員「軟糖」過來，這邊還有傷員需要他處理。”
拉法葉？艾德把目光集中在旁邊那位下屬的臉上，才“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家伙就是拉法葉局長。
“不必了，就讓羅溫先給白矢療傷吧。我這邊有辦法自己解決?！卑滦χ亟^道。
盡管麻木感已經(jīng)開始減弱，但疼痛對他來說也只不過是暫時的，只要夢醒就會全部康復(fù)?？紤]到這一點，這種程度上的疼痛也并非全然無法忍耐。
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友善”地伸出腿狠狠地絆了這家伙一下。毫無防備的拉法葉險些被絆了一個狗啃屎，踉蹌了幾步才勉強(qiáng)站住。
“哎呦……實在不好意思，拉法葉先生，都是我的錯。我的腿受傷了，有點不受控制?！?p> “……無妨，您沒事就好。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告辭了?！?p> 拉法葉抬起頭微瞇著眼，仔細(xì)地打量著艾德的臉。在確認(rèn)自己根本不認(rèn)識眼前這個男人后，他也只好裝作無所謂地微微點頭，加快腳步離開了。
“看上去你似乎不太喜歡拉法葉?！?p> “這家伙十年后給我們大家添了不少麻煩?！卑禄仡^看著拉法葉消失的方向說道，“不過這一回他應(yīng)該沒機(jī)會了。”
“神調(diào)局不光是情報機(jī)構(gòu)和執(zhí)法機(jī)構(gòu)，也是官僚機(jī)構(gòu)——拉法葉的能力其實很出色，只不過有時候他的野心會掩蓋這一點?！?p> “……不提這個了?！笨死锼雇懈ド舷麓蛄恐轶w鱗傷的艾德，“你遇到的麻煩似乎不小?！?p> “是啊，遇到了一個比較棘手的老家伙，聽說叫什么‘斯萬長老’……”
“斯萬是嗎？”克里斯托弗的目光微微下垂，調(diào)動著關(guān)于這個名字的記憶，“一個老對手了。盡管那次圍剿行動沒有找到他的尸體，但是這么多年過去，我本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
“至少我們可以確定，下一次他不會再來打擾您了?！卑?lián)巫∈终龋⑿φf道。
“謝謝你，懷科洛探員。”
克里斯托弗摘下染血的手套，鄭重其事地將那寬大的手掌搭在艾德的手背上：
“你救了我和我的家人。假如你沒有出現(xiàn)，我很難想象今夜會發(fā)生怎樣的慘劇?！?p> 他從腰帶上將自己的另一把佩槍連著槍套一起解下，雙手托起贈給艾德：
“我知道這份小小的贈禮遠(yuǎn)不足以回報你所做的一切，但還是請你收下它?！?p> “您還是留著它吧?！卑?lián)u搖頭回絕道，“恐怕我不會在這里待太久，而且您的禮物我也沒辦法帶走。”
他無法將在夢境中得到的物品帶入現(xiàn)實世界，這份禮物就算再珍貴也終究不屬于他。
“更何況，我做這些也不是為了什么回報，只是想了卻海怪先生的一樁心事——也許還有我自己的心事。”艾德坦然道。
身體越來越沉重，他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離開了。
“……既然這里已經(jīng)安全了，如果沒有其他什么事情，我就先告退了?！?p> 像這樣的離別不需要太過正式的道別。艾德艱難地調(diào)轉(zhuǎn)身軀，再次用蹣跚的步伐向前方走去，身后傳來克里斯托弗渾厚低沉的聲音：
“再會了，懷科洛探員，再次感謝你所做的一切。請?zhí)嫖腋嬖V我的兩個女兒，我愛她們?！?p> “樂意效勞。”
他把聲音留在了原地。
……
“結(jié)束了？”剛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海怪問道。
“嗯，都結(jié)束了?！卑曼c了點頭回答道，“奎茵睡著了嗎？”
“睡著了，睡得很安穩(wěn)?！?p> 他們兩個無所事事地坐在臺階上，就像正在湖里一起釣魚的朋友那樣。
“我從來沒覺得如此放松。就好像一個背了好久的包袱被卸掉了，整個人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該做什么才好。”海怪長舒一口氣說道。
“也許是時候退休了？現(xiàn)在可是功成身退的好時候，局長肯定不會拒絕你的。”艾德建議道。
“好主意，正好局長就在這兒，待會兒我就把退休申請書遞給他?！?p> 海怪從大衣里掏出了那封疊起來的申請書，像寫給心愛姑娘的情書般似的看了又看。
“真奇怪啊，誰能想到我竟然活到退休了呢？”
一滴突如其來的眼淚落在了紙上。
“有時我經(jīng)常會做年輕時候的夢，夢見自己還是那個剛從漁村里出來的傻小伙子。就像你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一模一樣。”他羨慕地望著艾德說道。
“有時候我又會做更奇怪的夢，夢見我比現(xiàn)在還老，每天泡在池子里過活。你的臉讓我覺得很眼熟，但是我不記得在哪里見過你了——也許是在更年輕的時候，也許是在更老的時候。天吶……”
他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就連我自己都快搞不清了，我究竟是在夢里變年輕了，還是在夢里變老了？”
“也許……兩者皆有？”艾德說道。
“您可以現(xiàn)在就去找局長遞交退休書，然后什么也不去想，好好地、舒舒服服地休息一陣子。您是個好人，值得這樣的美好結(jié)局?！?p> “又或者……”他伸出殘破的左掌，“我可以試著帶您回到夢以外的世界，一個更殘酷的、更真實的世界，但那里同樣有著您掛念的，以及掛念您的朋友?！?p> “我……”
海怪的目光在艾德的手掌與退休書之間游移不定，他看向艾德的雙眼，似乎從反光中看到了那個垂死的、奄奄一息的魚臉老人。
“帶我回去吧，艾德?！苯K于，他鼓起勇氣回答道，“我都還沒有好好和你們道別呢?！?p> 艾德將殘破的左掌伸向海怪的額頭。淡白色的火焰在血液與腦漿里流動，嘗試著修復(fù)人格結(jié)晶的裂紋。
與結(jié)晶惡變癥不同，前者他只需要燒蝕并重塑表面畸變的部分，而面對已經(jīng)開裂的人格結(jié)晶，則需要用火焰將其熔融并重新粘合在一起。
這一行為會不可逆轉(zhuǎn)地改變?nèi)烁窠Y(jié)晶的深層部分。他不確定這樣做是否能夠挽救海怪先生的生命，但總比什么也不做要好。
終于，蒼白的火焰吞噬了一切，天花板、房屋，以及他們腳下的樓梯。在邁入終點之前，他聽見了海怪的喃喃低語：
“……唯有你們溫暖的靈魂，能讓我忘記大洋深處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