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飯之后,無衣仍舊留在餐廳沒有離開。
他感覺有些無聊,心里也有些堵。今天在萬佛頂上看到的一切,似乎擊碎了他心中的那份寧靜,讓他生出了一絲憂愁。
他耐著不快,認真思索了一會兒,但沒有結(jié)果,他看不出自己心中到底為什么煩惱,也許。。。他也根本沒有想要想明白。他本能抗拒著所有深邃,那些讓他無處遁形地所謂真相。
本來萬佛頂上的事已經(jīng)夠讓人糟心的了,不知道為什么,木木的態(tài)度也改變了,難道他也是因為又一個新人到來而聯(lián)系到曾經(jīng)的自己嗎。
無衣一個人在餐廳坐到了晚上十點,晚鐘敲響,這是告訴人們十點了,可以開始準備休息了。直到第二天一早六點,又會想起一陣鐘聲,提醒人們可以起床了。不知道為什么,今天這陣鐘聲讓他更加煩躁,無端又讓他聯(lián)想到萬佛頂上那為了迎接新人而敲響的一百零八下鐘聲,一聲聲敲斷了過去和未來。
不,人不應該這樣活著,他們不應該這樣活著,不能永遠只活在當下,他們需要過去,也需要未來。人,不僅僅只是這一瞬間的存在。
可是,山中所有人都沒有未來了。無衣有些絕望地想著。不是山外的門禁限制了他們,也不是哪個人限制了他們,是他們親自將自己永遠困在了這里。
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把現(xiàn)在的這一點想法傳達給其他人,沒有人會站在他的角度看待這件事。是的,這座山中,只有他是個例外,其實一直以來就是如此,他一直就是孤身一人。
一歌大師真的是很厲害啊,他是怎么在人群中精準地找出這樣一群人,將他們聚集在一起的。他這樣運籌帷幄,從未出錯,又怎么會錯誤地把自己也順手帶上了山?
無衣越想越感覺脊背發(fā)涼,想想以前和大師相談甚歡的場景,想起大師說過的那些話,那些他奉為真理的話,似乎也并沒有什么錯,但似乎總有哪里不對,可又是哪里不對呢?
突然眼前出現(xiàn)一片陰影,無衣被嚇得一哆嗦,驚恐地抬頭,看見是木木的身體遮住了頭頂?shù)臒艄?。他還被剛剛的思緒占據(jù)著,沒有多余的心力收拾表情,仍舊一臉錯愕和茫然地看著木木。
“你在想什么呢?嚇我一跳!”木木笑著說道。和下午的他判若兩人,這是他少有的笑容。
無衣沒有立即回答,一來是腦子還沒有轉(zhuǎn)過來,其次他從不擅于說謊,而他此時也無法對木木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只能是沉默。
木木沒有生氣,也沒有催他的意思,緩緩在對面坐下,一副悠閑的模樣。
兩人就這樣無聲地互相對望了一會兒,終于還是無衣受不了,隨便開啟了一個話題。
“木木,你說如果有下輩子,你想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蹦灸竞芨纱嗟鼗卮鸬?。
本以為拋出這個問題,木木至少會思考一會兒,給自己思考下一個問題的時間,沒想到,他回答地這么快,似乎也早已考慮過這個問題。是啦,大家都在這里呆了這么久,對于這些問題肯定早就思考了無數(shù)遍,心中已經(jīng)有明確答案了。可是,為什么他沒有,就他沒有!是因為他是真的還有下輩子嗎?如果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下輩子,他是否也可以給出個答案呢?
“你呢?”木木見他遲遲沒有回答,回問道。
“我不知道?!睙o衣誠實地回答道?!澳銥槭裁凑f不做什么?人總要做點什么的吧?”
“嗯,主要沒什么好期盼的,還不都是一樣的活。”木木無所謂地說道。
聽他說話這語氣,無衣有些震驚,這還是那個憤世嫉俗的木木嗎?以前的木木是淡漠,但那只是對他不關(guān)心的人和事,對于那些他是不在乎和無所謂的。但是,對于他關(guān)心的事,他認真思考過的話題,他的態(tài)度一直是嚴謹理智,不容一絲玩笑的。
無衣現(xiàn)在還記得當初他說出“如果不能憑直覺領(lǐng)悟生命意義的問題,我們將一無是處”時的憤怒。那時候的他是那么較真,那么認真,毫不遲疑地堅持著自己心中的信念。和現(xiàn)在的他判若兩人。
“如果人生生世世都是如此,那和機器又有什么區(qū)別?”無衣提高了音量,希望喚醒曾經(jīng)那個對人懷著巨大期待的木木。
“你覺得應該有什么區(qū)別?”
聽到木木的回答,無衣又震驚了。
“怎么了?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你。。。我覺得你和之前大不一樣了,以前你明明不是這么想的?!?p> “哦?為什么不是?”
“你不是說我們有天賦意識,可以不經(jīng)過任何理性思考直接領(lǐng)悟生命的意義嗎?”
“是啊,可你領(lǐng)悟了嗎?”
“我。。?!睙o衣咂舌,再說不下去了。
“現(xiàn)在的所謂機器已經(jīng)可以和人媲美,而且人工生育也已經(jīng)開始普及,造人和造機器人似乎并沒有本質(zhì)不同?!蹦灸舅坪鹾敛辉谝馑恼痼@,繼續(xù)自顧自地說著。
“你。。。為什么。。?!?p> “我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因為我就是實實在在的參與者,我沒有父母,是養(yǎng)育中心的受精卵發(fā)育來的,我長大后成為了一名機器研究師,那些可以和真正的人類媲美的作品中就有我的一份心血?!?p> 無衣看著眼前的木木,他一臉平靜,似乎只是在陳述別人的人生,好像這一切與他無關(guān),這是他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嗎?他真的認為人和機器無異嗎?
“你真的覺得我們和機器人沒有區(qū)別嗎?”無衣糾結(jié)了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出來,因為緊張和不安,他的聲音也細若游絲,要不是此刻餐廳一片寂靜,對面的木木估計都聽不到他的問題。
“是的,我認為是這樣的,我們已經(jīng)毫無希望,一無是處。”
原來這才是他當初憤怒的原因,無衣捕捉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哀傷,終于明白木木內(nèi)心經(jīng)歷了怎樣的掙扎,最后接受了這樣的“真相”。
他想開口安慰幾句,鼓勵幾句,想舉反例說明還不至于如此,我們還沒有墮落到那種地步,可是他終究沒有說出口。
如果這幾年,木木經(jīng)過深思熟慮,得到了這個答案,那現(xiàn)在的他是不可能輕易改變他的想法的。此時的無衣這樣想著,就沒有再說什么,只無聲地點了下頭。
后來無衣也有過后悔,明明已經(jīng)有那么多遺憾的經(jīng)歷,為什么他總還是在錯過,總無法在關(guān)鍵時刻做出正確抉擇。
也或許,這時候的他,內(nèi)心深處也是認同這些想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