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本是一種享受。
可在尸奴大軍邊上吃飯,那就是一種活受罪。
山澗小屋周圍,那些散布坡上的墳包一座接一座地嘎嘣、嘎嘣,頂翻棺蓋。里頭,那散發(fā)著腐臭味的尸奴如雨后春筍般竄起,向那‘聚尸冥舟’行進而去。
此番情形,別說是家常小菜了……就算是山珍海味擺在黃泉面前,他都吃不進。
他提起筷子,頓了頓又即放下,問:“阿生,照你所說,如果要渡到那‘冥府島’之上……唯有坐這條‘聚尸冥舟’嗎?”
“沒錯,黃島主?!卑⑸乱庾R地左右一顧,輕聲細語道,“這‘幽冥之?!耸钦螝鈽O重,且暗流紊亂之域,若是以小舟快船貿(mào)然挺進……只怕不出一個時辰,保準就迷航。”
“海上……有瘴氣?”
“嗯,整片‘幽冥之海’都彌漫著濃郁的瘴氣,而且海里還會時不時地冒起濁泡,反上來各種尸體腐爛的惡臭……”
南宮燕想到要與那些‘尸奴’同乘一船,牙尖不禁打顫,問:“咱們、咱們‘南宮商會’的大船開不進去嗎?或者再找一艘中等些的船?”
阿生搖了搖頭,道:“恐怕不行?!?p> 南宮燕追問:“為何不行?”
阿生細細答道:“因為,他們‘西門世家’的領(lǐng)地意識極重,每隔一個時辰,就有數(shù)十艘巡洋船來回巡邏。此番前去最少也得兩天,小人可不敢保證咱們‘既躲了初一,又躲過十五’吶……”
南宮燕像是個少女般失落地一晃神,喃喃道:“好罷……”
飯桌上默然良久,唯獨離腸又吃又喝。
黃泉無奈地嘆道:“唉!看來……咱們也只好以身犯險,去逗那些‘尸奴’玩兩天了?!?p> 和那么多尸體在一塊兒?還待兩天?哈,那簡直比要人命強不了多少?。?p> 南宮燕當即愁眉不展,難掩心中懼色。他咬著嘴唇問:“阿生,那……咱們不坐自己的船去,辦完事后怎么回來?”
阿生顯然不懂南宮燕此問何意,笑道:“回少主,這‘聚尸冥舟’共有三艘,通常會在同一條航線上來回‘收尸’。咱們只要在四天之后,上得另外一艘‘聚尸冥舟’就能回來了?!?p> 南宮燕苦笑兩聲道:“阿生兄弟,你考慮得還真細心周全吶?”
“哪里哪里,少主子過獎了!”
“呵呵,這哪是過獎?”龍木不知何意,似問非問道,“非但細心周全,而且對這‘幽冥海域’里瑣碎雜事……似乎都很了解?。俊?p> “我——”
阿生胸口一記咯噔,臉色立馬一沉。
隨即鄒婆婆與阿生妻子的面孔,也如同刮了漿糊,又生又硬。
雖說這‘西門世家’威震淵海、稱霸一方,應(yīng)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作為外人的阿生……他所知道的內(nèi)部消息,也太多、太詳盡了吧?
縱使黃泉心存疑竇,但念及剛才阿生對老父親的一片赤子孝心,也不禁覺得此間必有難言之隱,并非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不能謂。
于是乎,他便即輕聲一笑、打起圓場道:“哈,各位……時候也不早了,咱們也得趕緊準備一番,上那‘聚尸冥舟’了!”
南宮燕顯然還未下定決心。他剝著手指、望向龍木,龍木沖他點頭鼓勵;他又望向離腸,只見后者抄起帶湯汁的盤子直往嘴里灌,絲毫沒搭理自己的意思。
他也只好“唉”地嘆了口氣,自我安慰道:‘燕兒吶燕兒,這……也許就是做為‘南宮商會’的少當家,必須付出的代價吧!你要加油,莫要叫南宮東明看了笑話吶!’
說是吃完飯,倒不如說是……等離腸吃完飯。
黃泉、南宮燕和龍木先生本就沒有胃口,所以三人趁這段時間回到商船,換上‘綠蛙藤衣’,并且各帶了幾支‘水靈秘藥’以及一些補給丹丸,再回到小屋。
再回來時,離腸已經(jīng)將所有桌上能吃的東西,全部吃得精光,就差把桌子給啃了。一聲飽嗝后,他便化作靈氣、鉆回到了‘血玉靈璽’之內(nèi)。
阿生請問道:“敢問各位大人,可否準備齊全?”
黃泉再度確認了三人身上的裝備,以及各自補給包裹中的‘一件綠蛙藤衣、五瓶水靈秘藥’后,他肯定道:“一切都已準備齊全,隨時可以出發(fā)!”
“好嘞!”阿生從地窖中搬上一壇大瓦缸,道,“各位大人,出發(fā)之前……請你們各自抹上一層‘尸泥’,蓋掉些活人氣味,以免叫西門家的人聞出來。”
“阿生,這‘尸泥’是什么?”
“尸泥?。抗?,就是拿‘尸油’混合棺材邊的‘陰土’,混合發(fā)酵而成的泥吶!”
阿生掀開蓋子,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味兒鉆入每個人的鼻孔。
南宮燕忍不住干嘔了兩聲,滿臉愁容地問:“這、這西門家的人鼻子是有多靈?不涂這尸泥……怎的還能聞出咱們的味道來?”
龍木也被熏得直別過腦袋,捂住了口鼻啐道:“少主子,他們……可是一群打了雞血的野狗,鼻子又靈又歹毒吶……”
阿生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jīng)地道:“兩位大人,其實……不是他們聞得出咱們的味道,而是他們聞慣了死人的味道……”
“原來如此,我曉得了!”黃泉一點即通,接道,“我們不是死人,身上自然沒有死人的味道,所以就很容易被他們認出是個‘活人’!”
“一點兒不錯!”應(yīng)罷,阿生那細長的胳膊就伸進了那大瓦缸里,掏出一坨濕漉漉、臭烘烘的‘尸泥’,嘭地一聲糊在自己臉上、涂抹均勻。再即又掏出了一大塊‘尸泥’從頭到腳抹了一遍。
很快,‘尸泥’就干燥、結(jié)塊了。
從外觀上瞧,那凝固的‘尸泥’貼在肉上,就像是腐爛褪下的死皮,還散發(fā)著陣陣惡臭。若不是仔細觀察,這副模樣與‘尸奴’又有何異?
黃泉皺著眉頭,口中卻贊道:“喝!如此一來,就算是閻王爺手下的鬼差……都分不清你是死人還是活鬼咧!”
阿生嘿嘿笑道:“就算閻王老爺自己來瞧,也得翻半天‘生死簿’才能搞清!”
黃泉與他相視一笑,便即佝下腰捧起一大坨‘尸泥’,渾身上下擦了個遍。
“黃島主……”
龍木與南宮燕愣是沒想到,黃泉竟會如此果斷麻利,且下手涂‘尸泥’時沒有一絲猶豫,就連阿生都非常吃驚。
黃泉似乎猜出眾人所愕,笑道:“這尸臭,不算什么……和蒙戈海盜的帳篷比起來,算是香的了,哈哈!”
這份眼神,堅定而又樂觀。
就是這雙眼睛,給了南宮燕以力量。
他捏住了鼻子,試了兩三下,總算撈出了一塊尸泥。再慢悠悠地、仔仔細細地在身上涂抹,就和小姑娘擦胭脂水粉似得,生怕沒涂勻,又重復(fù)抹了一遍。
“嘿!好樣的,燕兄……”見南宮燕涂完尸泥,黃泉這才忍不住連連反胃,將中午吃下的飯菜一并吐出。南宮燕見狀,忙問:“黃島主,你、你怎么吐了?”
“哈,這‘尸臭’味道太重,我是真頂不住了?!?p> “可、可是你剛才還說,這尸臭味道不算什么???難道你……”
南宮燕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黃泉就是為了他——為了他這個兄弟,才故意裝作不受‘尸泥’影響,強忍住那翻涌的反酸與惡心的!
“謝謝……謝謝你,黃大哥……”
南宮燕胸中一團溫熱,翹鼻一酸、感極而泣。
黃泉嗔罵道:“傻弟弟,莫要哭花了這‘尸妝’,否則又得再吃一趟苦,重新抹那‘尸泥’咧!”南宮燕立馬就憋住不哭,應(yīng)道:“哦!”
見得此狀,龍木在旁不禁感嘆:‘真是沒想到啊?咱們家任性的少主,竟會被他給制服……看來‘青燈’的后人,不光是在修靈練氣上天賦異稟吶?’想著想著,他哼哼一笑、便也動手涂裝。
突破了心理障礙,不出一盞茶的時分,四只活‘尸奴’就赫然而立。四人面面相覷,年輕人都不禁嗤笑對方模樣古怪,好生有趣。
“三位大人!現(xiàn)下月色漸暗,正是潛入敵艦的絕佳良機,咱們……趕緊出發(fā)罷?”
“好!”眾人齊聲道。三人拜過阿生那已凍成“冰雕”的老爹,便趁著烏云遮月,隨那‘尸奴大軍’向‘聚尸冥舟’挺近。
“嗯?”
四人剛翻過山坡,那璽中離腸忽爾狐疑一聲。
“怎么了?離大懶公……”黃泉笑問,“還沒吃過癮嗎?”
“不。”離腸若有所思,道,“為何本大師總覺得,有些不安心呢?”
“為了什么事?”
“就是說不上來什么事,才不安心……”
黃泉笑得一聲道:“我看你也和燕兄弟一樣,害怕這些‘尸奴’吧?”
離腸憤憤道:“胡、胡說!本大師怎可能怕這些‘尸奴’呢?就算當年與‘尸王旱魃’鏖戰(zhàn)七天七夜,斗得天崩地裂、翻江倒海,我也不帶一個‘怕’字的!”
黃泉滿不在意地應(yīng)和道:“對對,您老厲害!”
離腸哼了一聲,又嘆了口長氣道:“我只是有些……不安而已……”
道完,不知為何?后坡倏爾有一道陰風(fēng)簌簌掠下——黃泉正巧也轉(zhuǎn)過了首,遙望著那尊老頭子的‘冰雕’默然良久。
太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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