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之聞言拍案而起。
“自寇亂以來,朝廷各派傾軋不休,自上而下,竟無一北顧者。
唯令祖與余之婦父,苦守兗豫,然若待賊胡內(nèi)斗完畢,則收復之時機已失。
真是可恨可嘆!”
祖逍萬萬沒想到,歷史上不問政事,寄情于山水之間的書圣王羲之,卻有一腔憂國憂民之心。
他這番話,已然將其叔父王敦罵了進去,指其忙于內(nèi)斗,導致北伐之時機稍縱即失。
以他這些天對王羲之的了解,這絕對是肺腑之言,而非虛偽試探之語。
沉默半晌,祖逍決定賭一賭,與他開誠公布。
“不瞞逸少,逍困于武昌,實逼不得已。
如今大將軍與朝廷勢如水火,萬一兵刀驟起,我等恐有玉石俱焚之災。
不知逸少有何打算?”
“哈哈……我早看出你身在曹營心在漢,果然如此。”
羲之撫掌大笑,倒讓祖逍微微一驚,但見他沒有惡意,隨即又失笑。
誰說他是個毫無心機的直漢子,看來這史書也有騙人的時候,狡黠一笑。
“如果沒猜錯,逸少此來武昌,當也是別有用心?!?p> “彼此彼此。”
王羲之毫不避諱,大方地承認,有些人一見便如故友,正如他們一般。
二人相視一笑,細談之下才知道,原來羲之此次來武昌,是受王導所托,前來勸阻王敦的。
當然,其結果不言而喻,王敦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哪怕他此時停下來,也一樣沒有好下場。
一旦司馬睿政權穩(wěn)定,絕對會秋后算賬,還不如賭一把,成王敗寇,說不定還能博得一片天下。
勸說無果,若不是正好遇到了祖逍,二人意氣相投,王羲之早就離開此地,投奔他丈人郗鑒去了。
“逸少可有辦法將某帶出武昌?”
武昌城重兵把守,祖逍平日里看似比較自由,實際上四處都是眼線,還沒等他走出城門,早被人給攔下了。
這一點祖逍心里跟明鏡似的,所以從未有過試圖出城的舉動,免得打草驚蛇。
董昭目標太大,也一樣老實本分,不過即便如此,他們也早已將城內(nèi)路線暗中摸熟。
他還數(shù)次安慰祖逍,說無論如何都會護他周全,讓他不要擔憂。
祖逍懷疑祖父在城中早就安插有間諜,但情況瞬息萬變,若能有萬全之策,他還是不希望護衛(wèi)們?nèi)ッ半U。
“難,最近城中看似松散,卻外松內(nèi)緊,盤查嚴格。
而且即便出了城,要想走出江州地界,沒有叔父的手令,插翅難飛。”
王羲之大搖其頭,他每日看似只知縱情游樂,背地里卻也關心城中局勢。
“這倒無妨,只要能出城即可,豫州那邊自有人來接應?!?p> 武昌城本就在江邊,而江北就是豫州,也就是祖逖的地盤,所以出逃的關鍵就在于,能如何無聲無息地出城。
“如此說來,我倒是可以替你想想辦法,不過急不得,最好是新年時候再動手。”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臘月十六,距離過年沒幾天了,為了籠絡人心,迷惑朝廷,王敦勢必不會禁止各種慶?;顒?。
到時候,機會怎么都比現(xiàn)在多一些。
有了這番交心之談,二人的關系更加牢固,不過表面上卻比從前淡了一些,以免引起懷疑。
眼看著到了臘月底,這日有侍從前來傳話,讓祖逍明日參加新年宴會。
來了此地一個多月,這還是第一次接到正式的邀請。
正準備找董昭商量一下,后者卻先找來了。
“少郎君,我們得到消息,王敦派參軍樂道融入梁州游說甘卓?!?p> 祖逍目中精光一閃,“看來他起兵之日,已經(jīng)迫在眉睫?!?p> 至于甘卓的事情,在離開豫州之前,祖逍便已經(jīng)與祖父談過。
歷史上此人在王敦造反一事上,態(tài)度搖擺不定,一會兒打算反,一會兒又想維護朝廷。
以至于最后的結果是隔岸觀火,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聯(lián)絡了多位刺史準備共同勤王。
誰知半路上便聽說王師已敗,這位梁州刺史也是絕了,居然一聲不吭地就把人馬又給拉了回去。
王敦趁他士氣低落回軍之際,派襄陽太守周密突襲,甘卓大敗身亡。
此人可以說是當斷不斷,反受其害的典型了。
祖逍既然知曉這段典故,就絕不會坐視不理,提前讓祖父籠絡甘卓。
畢竟這種人之所以首鼠兩端,躊躇不決,主要還是擔心失敗,自身利益受損。
因此他根本沒什么氣節(jié)可言,哪方勢大便倒向哪方,結果到最后兩頭不落好。
正所謂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祖父那邊有什么消息么?”
他曾經(jīng)與祖父詳談過江東局勢,也針對后來的歷史走向,多次建言獻策。
譬如湘州刺史司馬氶、廣州刺史陶侃,兗州刺史郗鑒、巴東監(jiān)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等,都屬于忠義之輩。
如此多的兵馬,之所以后來勤王失敗,主要還是制度問題。
各地武將,在一般情況下,無詔不得擅動,否則視同謀反。
而司馬睿忌憚王敦,怕激怒了他,又心懷幻想,總覺得對方是虛張聲勢,不會動真格的。
所以并未事先防備,等到王敦順江而下,再下詔書命令各路人馬進京,就已經(jīng)遲了。
究其原因,還是沒人牽頭,但祖逖畢竟只是一方刺史,如果由他牽頭聯(lián)絡,顯然很不合適。
作為臣子,影響力太大,絕對是君王大忌,即使將來斗倒了王敦,那么下一個倒霉的也就是自己了。
算來算去,祖逍覺得只有一個人合適,那就是太子司馬紹,也就是后來的晉明帝。
與他老爹相比,司馬紹算得上是英明神武,有勇有謀了,他歷來主張以雷霆手段對付王敦。
但他對整個王氏的態(tài)度是半剿半撫,對于自己的太傅王導,感情甚深,而且十分信賴。
只是這兩年司馬紹的日子也不好過,司馬睿對他威望素著之事頗為不滿,竟然有廢立之念。
要不是“仲父”王導和中書令溫嶠力挺,恐怕早被廢除了太子身份。
所以司馬紹最近都比較低調(diào),祖逖若想說動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能說盡力一試,至于成與不成,那就盡人事聽天命了。
雖然祖逍給祖父提了許多建議,但他也不可能全盤接受,在許多方面,兩人考慮事情的方式都截然不同。
所以他也不能肯定,祖父如今的布局,到底如何。
“宗主已秘密潛至廬江郡,暗中調(diào)兵遣將,少郎君且放寬心吧?!?p> 若論搞軍事,十個祖逍也拍馬難及祖父半點,廬江郡正在武昌和建康中間。
兵貴神速,王敦想要出其不意,就只能順江而下,而廬江郡就是最好的伏擊之地。
“果然妙極!”
祖逍目光明亮,興奮地低笑道,一語未了,外面守門的侍衛(wèi)卻匆匆前來傳報,王家九娘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