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我外兄自認為功底不足,不愿獻丑,還望禪師多多擔待?!?p> 祖逍心知羲之不會同意,便代為委婉拒絕,佛度存遺憾地笑笑,卻也沒有勉強。
直到天色已晚,幾人才回到客棧,那呼延贊已然派人送來了請柬。
一看之下才知道,呼延贊竟然是前趙司空呼延晏的孫子,那就難怪如此高調(diào)了。
呼延家族在匈奴五部之中人數(shù)眾多,而且呼延晏本人也是跟隨劉淵起兵的元老之臣。
后來前漢動蕩,外戚靳準弒君奪權(quán),大殺功臣,呼延晏便出逃投奔了劉曜。
劉曜對當年養(yǎng)父的一班老臣,都比較禮遇,只要是活下來的,都官復原職。
再加上呼延一族驍勇善戰(zhàn),很出了幾名將軍,因此在前趙算是勢力比較突出的。
王羲之才得了幾份心儀已久的碑文拓本,忙于研究,根本就不想?yún)⒓印?p> 祖逍無奈,只得單身赴會,反正也只是應付一下,趁機了解前趙的朝廷情況。
他算準了時間,到得不早也不遲,呼延贊聽說王羲之沒來,甚是失望。
不過他也沒有慢待祖逍,熱情地將他迎了進去,左右看了看,正好見到角落里有名白衣少年。
于是滿面含笑地將他帶了過去,“子瑜,幫我招待一下盧君。”
也不等對方有什么反應,笑呵呵地拍了拍祖逍的肩。
“我還要去招呼客人,就先失陪了,足下可千萬別拘束,只管玩得高興就是?!?p> 說罷便匆匆走掉了,祖逍回頭朝子瑜點頭示意,“幸會?!?p> 原以為子瑜不會搭理他,誰知后者卻淡淡一笑,“敝姓劉,名瑕,玉有微瑕之瑕,小字子瑜。”
以她昨日那清冷的樣子,實在不像是會主動自我介紹的人,祖逍心內(nèi)有些奇怪,還是有禮地回答。
“在下姓盧名逍,逍遙之逍,字慎行?!?p> 那劉子瑜微微停頓了一下,很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番,眸色深暗。
“不知盧君祖籍何處?”
“我祖籍范陽,后來才移居的京口?!?p> 既然自己從江東而來的身份被識破,就沒必要再遮遮掩掩。
只是誰都知道,永嘉之亂本就是劉曜和石勒帶兵攻打的,因此只能含糊帶過。
“如今南朝那邊……可還好?”
不知為何,祖逍總覺得這話問得有些奇怪,他敏銳地察覺到劉子瑜對東晉朝廷沒有惡意。
“還好,江東富饒肥沃,氣候溫和,正是頤養(yǎng)天年的好去處?!?p> 他這話在不經(jīng)意間,帶出了對于朝廷態(tài)度的隱晦不滿,一般人只怕聽不出來。
但這劉子瑜卻十分敏感,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看了他一眼。
祖逍這才發(fā)覺她的眼睛并不是純黑色的,不過她姓劉,很可能是后趙皇室宗親,本就是胡人血統(tǒng),不足為奇。
一時宴會開始之后,二人一同坐在角落里,卻也沒有繼續(xù)交談,席間呼延贊匆匆過來打了個招呼。
祖逍發(fā)現(xiàn)此次宴請的主要都是些青年才俊,司空呼延晏只出來露了個臉。
原本他打定了主意低調(diào)一些,誰知席間眾人大多數(shù)都是太學生,對昨日羲之的事情很感興趣。
聽說他沒來,都是遺憾不已,其中幾名學子估計也是前趙翹楚,對此事大不以為然,憋了一肚子的氣,準備今日來與羲之一較高下。
此時便把主意打到了他頭上,斜著眼睛挑釁。
“聽說令兄天資非凡,想必盧君也不差,不若相互切磋一二,如何?”
這局面祖逍早已猜到,只見他若無其事地笑道:“慚愧,在下從小愚鈍,文不成武不就,此次只是給家兄作伴而已?!?p> 他態(tài)度十分坦蕩,半點兒自慚形穢的意思都沒有,如此光棍倒讓人沒處下手。
“今日令兄如何不赴宴?可是瞧不起我大趙諸人?”
其中一人正是那天買曼頭時遇見的朱明,當時便看他陰陽怪氣的,果然是個刻薄之徒。
“家兄心中只有書法,其余名利得失從未放在心上,怎會想這么多?!?p> 祖逍因為專業(yè)的緣故,說話八面玲瓏滴水不漏,但他若要認真挖苦起人來,卻比羲之更毒舌。
只是他說得高明,很多人被罵了都沒發(fā)現(xiàn),那朱明起先也沒感覺,經(jīng)過旁邊友人提醒。
這才回過味來,自己被人給罵了,頓時有些下不來臺,臉色一黑,“啪”地拍在桌案上。
“好你個南蠻子,居然跑到我大趙的地盤上來撒野,當真欺負我朝中無人嗎?”
祖逍故作驚訝,“在下真不知大趙國是你的,失敬?!?p> 朱明頓時語塞,明知祖逍戲弄于他,卻偏偏不知該如何反駁,此時旁邊一直表情淡淡的劉子瑜,忽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這讓朱明惱羞成怒,指著他陰狠罵道:“我看你就是南蠻的諜子,來人,把他給抓起來!”
這邊的吵鬧已經(jīng)驚動了主家,呼延贊立刻趕了過來,攔住了朱明。
“德亮,盧君跟你鬧著玩呢,何必如此認真,今日是為兄做東,二位都給在下一個面子,如何?”
呼延贊都發(fā)了話,那朱明也不敢繼續(xù)發(fā)威,只得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去了另一桌。
呼延贊又說了幾句安慰之言,見祖逍確實沒有生氣,這才離開。
其他本想找麻煩的人,見朱明鎩羽而歸,也都偃旗息鼓,不再理會他了。
祖逍微微一笑,他方才故意出言諷刺朱明,便是因為見他對呼延贊極盡諂媚,知道此人門庭絕對算不得高貴。
于是選擇了拿他作伐,用以震懾其他躍躍欲試之人,免得深陷麻煩之中。
劉子瑜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目中竟有欣賞之色,朝他舉了舉手中的琉璃杯。
祖逍亦微笑舉杯示意,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就變得溫和起來。
二人你來我往喝了幾杯葡萄酒,劉子瑜忽然開口。
“祖君,家母生平最敬慕衛(wèi)夫人,希望能請二位去府中做客,不知可否賞光?”
“不知府上是?”
盡管他對劉子瑜很有好感,但這種事情如何敢胡亂答應,只能先問清楚了再做打算。
“家母乃會稽國夫人?!?p> 這回答讓祖逍愣了愣,會稽國夫人何許人也?她的經(jīng)歷亦十分傳奇。
她是前漢名士劉殷的孫女,貌美多才,曾經(jīng)入宮成為劉聰?shù)男①F人。
后來被劉聰賞賜給被俘的晉懷帝司馬熾為妻,史上關于她的資料就這么多。
前漢建興元年二月(313年),司馬熾被劉聰用毒酒殺害,因此劉氏也成了寡婦。
此后劉氏命運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但無論怎么算,都不可能生出個十五六歲的女兒來,實在是奇怪也哉。
難道此會稽國夫人,并非他所知道的那一位,而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