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七盤山之戰(zhàn)(六)
七盤山下,隘口,夕陽撒下的余暉呈現(xiàn)出病態(tài)的紅色,就如隘口前的黃土,硬生生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有些地方地勢不平整,或多或少存在小坑,土壤吸附不掉的鮮血就流入了這些小坑,就好像一個又一個小湖泊。
走在這樣的土地上,每一腳都仿佛被泥土吸附柱,發(fā)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見到段顯耷拉著腦袋走了過來,楊清問道:“傷亡統(tǒng)計出來了嗎?”
“稟將軍,親兵隊足額百人,戰(zhàn)死13人,傷八人,重傷不能參戰(zhàn)者兩人。老卒營足額共五百,戰(zhàn)死42人,傷29人,重傷不能參戰(zhàn)者7。總計傷亡92人,亡55人,重傷9人,輕傷28人,減員超過十分之一。詳細的各隊各火傷亡報告在此,請將軍過目。”
楊清接過段顯手里的報告,卻并沒有細看。他掃視四周,四周的老卒仿佛沒有感情一般,麻木地將粗糧制成的面餅一口一口往嘴里塞著,一不小心噎住了,就打開水囊喝兩口。段顯順著楊清的目光看去,卻不明白他是何意。
“有人和我說,士卒傷亡過十之一則不能再戰(zhàn),戰(zhàn),則士氣全無?!?p> 段顯頓時一梗脖子:“難道不是嗎?我祖父便是這么說的!”
楊清笑著搖了搖頭:“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令祖父講的只是一般情況。但是這種說法對這群老卒是沒什么用的。”
“為何?”
“他們多數(shù)都參與平定過安史亂兵,都很清楚這些亂兵最后是什么下場,所以他們不覺得自己有退路。更何況,這些老卒一路從中原去往安西,又從安西調(diào)回中原,最后又調(diào)到隴右,奔波半生,廝殺半生,若說畏懼死亡,多少還有點兒,但是更多的應該是麻木吧。很多人的親屬家眷都陷在西域,二十多年,一封家書都得不到。活著,有的時候也是一種負擔……罷了,不和你說這么多了,天色已經(jīng)暗下去了,快點組織士卒擺設(shè)假人,咱們連夜撤到山谷后的隘口去!”
第二天一早,太陽還未完全升起,濃霧再次籠罩了這片隘口。尚可孤騎著戰(zhàn)馬,帶著幾個副將走到陣前百步,只能隱隱約約看到隘口的人影。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待到卯時一過,唐軍士卒飽餐一頓,這才發(fā)現(xiàn),別說遠處的秦軍了,就連三五步之外的友軍都看不見了。
“將軍,我們今日還要進攻嗎?”
尚可孤沉吟片刻,斬釘截鐵道:“攻!為何不攻?大霧彌漫,雙方都不能視物,我獨懼秦軍乎?這一次,我尚某要弄一回險!”
頓了片刻,尚可孤又說道:“選一隊士卒上去看看,若是敵軍依舊防守嚴密,就先撤回來?!?p> 微風拂動,霧氣環(huán)繞,每一位士卒的盔甲都被露水沾濕,士卒們撩起衣袍,擦干刀身的露水,在什么也看不清的時候,等待變得如此漫長。
“報!”一個傳令兵急速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將軍,隘口上都是草人!秦軍撤軍了!”
“傳令,讓健兒守住隘口……”
“將軍,何隊正見秦軍撤兵,砍到草人之后就追過去了!”
尚可孤以掌扶額,大聲喝道:“快去把他給我叫回來!誰讓他擅自行動的!”
傳令兵走后,身邊的副將欲言又止,誰知尚可孤冷哼一聲,隨即道:“讓這北蠻子沖進去看看也好,不過今日霧濃至此,想必也偵察不出什么?!?p> 副將問道:“將軍是在擔心什么?”
“昨日激戰(zhàn),我軍總計死傷近三百人,以這個傷亡比例來看,敵軍完全有能力把我軍阻擋在隘口之外。然而他們退卻了,這是為何?”
“敵軍不算弓弩手只有六百,依某推算,其傷亡當在百人左右,如此,其士氣當喪,退卻也算常理?!?p> “非也,涇卒皆是亡命之徒,以我觀之,其志未散,士氣未必低落。若只這六百軍,自然守不住這隘口,但是敵軍主力在何處尚不可知,若其今日依舊死守隘口,某還擔憂其使主力斷我后路,則我當退兵,從長計議,然其退卻,不合常理。自古以寡擊眾,多賴埋伏之力,我恐隘口之后地勢險要,秦軍主力伏兵于此矣!”
副將思索片刻,答道:“將軍所憂,不無道理,若就此退兵,乃是老成之策。然以陛圣人之……恐有怪罪,如今秦軍主將楊清便在那六百軍中,不若一舉拿下,則秦軍群龍無首,我軍可乘勝進擊藍田,直搗長安!”
“然依舊恐其有伏兵?。 ?p> “將軍,霧濃至此,恐秦軍亦不得識其道路也!如何埋伏?亦可讓何隊正領(lǐng)兵細細察看,若有伏兵,多少會露出馬腳……將軍,非在下非議,我等若未入關(guān)中還好,既然已經(jīng)推進至七盤山,若就此退兵,圣人那邊無法交待??!”
“哎!”尚可孤?lián)u搖頭,“若隘口內(nèi)真有伏兵,恐我之英名,毀于一旦矣!”
“將軍,必不致于此!伏擊多是亂戰(zhàn),大霧之中,相距三步之外便不可見其面目,如何混戰(zhàn)?故就算有伏擊,也只能起騷擾之用。況且,以在下之見,那楊清也就有點小聰明罷了,若其真有本事,趨大兵晝夜進守藍田關(guān),則我等被阻于商洛,不得進一步也!”
這同樣也是尚可孤感到疑惑的一點,秦軍哪怕不用主力進守藍田關(guān),就是現(xiàn)在和自己對線的這六百老卒,也足夠守住關(guān)隘了。
“不若等到正午霧氣消散再進攻?”副將問道。
“不可?。∪粢?,現(xiàn)在就得打,等到中午,秦軍完全可以撤至六盤山主峰,七盤山上有水源,足以堅守。其主力不管在六盤山還是在藍田,都可以護衛(wèi)犄角,則我等必無功而返。”尚可孤憂心仲仲道。若是楊清會用兵,就絕對會這么做,但是楊清到底會不會用兵?從他三渡灞水的指揮來看,多少是會的,起碼不會看不出據(jù)守七盤山這么簡單的戰(zhàn)術(shù)。所以現(xiàn)在尚可孤有兩種選擇,要么賭隘口內(nèi)沒有埋伏,一舉沖過去活捉秦軍主將楊清。要么按兵不動,賭秦軍不會退守七盤山。
在這樣大霧彌漫的ti
“報!將軍,何隊正取到秦軍主將楊清手書一封?!?p> 尚可孤打開書信,第一眼看去,“嗯,字不丑,標準的行楷。噫?他之前不是才是個伙長嗎?難道是幕僚代筆?”
再仔細打量其中內(nèi)容,片刻之后,尚可孤嘴角含笑,捏住手中的信紙,喃喃自語道:“若進入隘口,有多少成把握取勝?”
副將一挺胸:“末將有九成八的把握!”
“九成八……四舍五入等于沒把握??!”
“啊,將軍你說什么?”
“嗯?要我再重復一遍嗎?待何隊正探查結(jié)束,重甲步卒打頭,弓弩手居中,各營依次進入峽谷?!?